大夏承繼了前朝屯墾移民的戍邊政策。罪不至死的囚犯隻要有鄉鄰具保,前往邊塞定居便可免罪,中原內地的赤貧農民也可向當地縣府申請前往。由朝廷統一按人頭分給土地,免費提供農具種子。土地自古就是農民的命根子,盡管朔方前線氣候嚴寒戰亂頻繁,但曆年來自願移民的罪囚和中原貧民有增無減。


    衛肅召見楊致的第二天,前去朔方府衙領取農具種子的人便排起了長隊。一直堅守不出的衛肅派出一萬朔方軍,兵分兩路出城與突厥接戰。對於雙方分別在城內城外集結了數十萬重兵來說,這更像是大戰之前的試探性熱身。耿超也在同一天第一次在朔方召集部下將佐議事,中心議題隻有一個:準備出城。


    諸多將佐知道兵士們早已磨刀霍霍憋了不是一兩天了,乍一聽到這個消息,都是既緊張又興奮。不料耿超又兜頭澆下一瓢冷水:“是讓你們準備出城走動走動,不是開戰。出城後必須盡量避免與突厥騎兵交鋒,即便相遇也不得主動進攻,不能追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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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頓時嘩然,偏將董堅是耿超心腹舊部,出列叫道:“將軍,見了突厥人都不讓打,那我們這些人還來朔方幹什麽?”


    “當了官還怕不給你們轎子坐?你就當出城遊玩看風景好了。”耿超把臉一沉道:“有違軍令者,斬!”


    耿超這麽做的用意並不難理解。突襲軍團是從禁軍中精選騎兵組建而成,有九成以上的兵士是第一次來到邊塞前沿,無非是想讓他們在戰前先感受一下戰場氣氛,熟悉一下城外的環境地形。這個時候當然也不宜過早表現有別於朔方軍的實力,以免暴露真實戰略意圖。將佐們冷靜下來後,大部分人都是這麽想,但楊致總覺得沒那麽簡單。


    衛肅一連六天都是派出一萬朔方軍兵分兩路出城,好像就為了逗突厥人玩玩,兩軍相接也不死戰,隻意思意思便鳴金收兵。衛肅已鎮守朔方十餘年,突厥人都知道他用兵極為謹慎,鬧不明白到底還有什麽後手,並不冒然對這一萬朔方軍窮追猛打。


    夏曆武成二十五年三月二十二日,每日例行出城的朔方軍終於換成了耿超的突襲軍團,仍是兵分兩路,而且沒有打出“耿”字將旗。但是,這一天注定是個讓突厥人絕難忘記的日子。因為先頭出城的一萬夏軍與往常沒有什麽不同,還是一觸即走,可在他們身後如潮水般掩殺過來的是衛肅親率的十萬朔方軍!


    耿超出城之前發布的將令是:出城之後迅速脫離突厥人的糾纏,趁著雙方大軍絞殺在一起的間隙,火速趕到城西二十裏外集結。


    直到兩路人馬按計劃合兵一處後,耿超才召集將佐們說出衛肅與他聯合製定的作戰計劃:“從七天前開始到今天排出那麽大的陣仗,大將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迷惑突厥人,掩護策應我們出城作戰。朔方軍馬戰實力遠不如突厥騎兵,能攻出城外三百裏已到極限。雖然今日打了突厥人一個措手不及還不至於吃虧,但突厥人迴過神來便會全力反撲,到那時大將軍仍舊隻能率軍退守朔方。”


    “為解朔方之圍,我們必須趕在突厥人反應過來之前,繞到他們身後與大將軍前後夾擊。猛捅他們一刀之後,再掉頭殺向草原大漠攪他個天翻地覆!我們最多隻有一個晝夜的時間,否則大將軍一片苦心便會前功盡棄!傳令:再往前西行四十裏後,前隊變後隊,後隊變前隊,全速向東挺進!”


    沈重不解地問道:“將軍。既是軍情緊急。為何還要西行四十裏再掉頭向東?這樣豈不是白白浪費時間?”


    他所說地也正是眾人心中地疑問。耿超冷笑道:“我在朔方跟突厥人打了整整八年。這方圓幾百裏內哪兒長了幾根草。我閉著眼睛都能說出來。你們很快就會明白。這四十裏走得不冤枉。開拔!”


    全軍一路往西。雖然沒有遇到突厥騎兵。兵士們卻看到了另一番血淋淋地景象。


    朔方城西土地較為貧瘠。但平時遭受突厥人地襲擾也相對要少一些。三月地塞北已到麥黍下種節氣。不少領到農具種子地邊民唯恐誤了一年地關鍵農時。冒死出來耕地播種。但衛肅連日來不痛不癢地挑釁也撩撥起了突厥人地火氣。都一股腦兒發泄到那些抱有僥幸心理地邊民頭上。毫不留情地對他們進行血腥屠戮!


    倒在地頭地一具具屍體慘不忍睹。要麽身首異處。要麽開膛破肚……。有地甚至遭到野狼啃食。隻剩下依稀粘連著血肉地白骨!連同楊致在內。兵士們無不看得頭皮發緊。但又血脈噴張悲憤莫名。


    耿超策馬走近楊致。嘲諷地道:“楊參軍。沒嚇到你吧?你自到我帳下屈就參軍以後。未設一謀未獻一策。好像有點不稱職啊!”


    楊致冷冷道:“你早知道會這樣的。也可以說是大將軍和你假手於突厥人,把這些無辜百姓送上了死路,是麽?”


    “話不能這麽說,關於何時下種耕種朔方府衙門前早有告示。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總會有人犧牲。”耿超眯著眼睛問道:“相信死在你手上的人應該也有不少了,你知道我第一次跟隨大將軍上戰場廝殺是什麽感覺嗎?”


    “我第一次上戰場就殺了六個突厥人,當時腦子裏一片空白,就像一頭殺紅了眼的野獸,唯一的念頭是:殺!殺!殺!可收兵迴城後,我吃飯的時候卻兩手直發抖,連筷子都抓不穩。一連好幾個月都在做噩夢,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想起了濺到我臉上還帶著熱乎勁的又腥又粘的鮮血,滿腦子都是那幾個突厥人臨死前兇狠而又不甘的眼神。……那一年,我還隻有十六歲。”


    耿超的話把楊致的思緒帶迴到了遙遠的前世,他不得不承認耿超是對的。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前世那個廣為流傳更為殘酷的傳說,對越自衛反擊戰中越軍慘無人道製造的“海豹人”!


    見楊致默然無語,耿超冷冷道:“我們大夏兒郎從來不需要鼓舞士氣,但必須激發他們同仇敵愾的血性,或者說是獸性。必須讓他們知道,突厥人就是兇狠的豺狼。與豺狼廝殺,必須比豺狼更兇狠!”


    “將軍,有一點你說錯了。我至今未設一謀未獻一策,並不是我不稱職,而是因為你很稱職,也證明了皇上有知人之明。”


    “所以你還活著,並且這支軍隊還是由你統領。”楊致木然道:“還有,我要提醒你,衛大將軍和令尊都沒能成為大夏駙馬,可他們依然做到了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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