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笑聲漸歇,捋著亂七八糟的大毛須道:“別看你爹通些文墨,可在這勾心鬥角的事上就是個大草包,但似俺老程這麽聰慧,生了六個兒子都這麽虎,賊老天真是……你小小年紀就知道打探底細、未雨綢繆,單憑這一點來講,你勝你老爹三分,俺家的娃子若有你這麽靈醒,程家在俺老程之後,還可以風光三代……”


    陸績笑而無語。


    程咬金笑道:“先與你說說太子吧。東宮太子立於貞觀元年,當初陛下登基後為免天下詬病,於是火速冊立太子,這些年來太子兢兢業業,雖無開拓之雄心,卻也老實本分,將來或可為守成之君。隻不過畢竟生在金湯匙裏,平日裏偶有一些驕縱跋扈,這也可以理解。陛下之功業可載千秋,下一代帝王守成亦無不可。”


    偶有一些驕縱跋扈?


    陸績無語,來自後世的他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因為老師訓斥了他幾句,他就派人暗殺老師,李世民出征高麗之際,這位監國太子更是在皇庭裏穿著突厥人的衣服,大肆玩和漢人搏殺的遊戲……


    這叫偶有一些驕縱跋扈?


    當然了,李承乾現在也隻有二十歲出頭,倒還沒有走到史書上說的那一步,倒也不是程咬金有意蒙騙他。


    “再說魏王,陛下這些皇子裏麵,越王泰是最聰慧也是最勤奮的一個,而且頗善體察上意,深得陛下恩寵,近年來尤其恩隆,陛下深喜之,其越王出入儀仗幾與太子相同,故令朝中坊間流言四起,陛下在年前更是有意讓他入武德殿居住,得虧被皇後娘娘及時勸阻了。最近為討陛下歡心,提出了幫弘文館編撰《括地誌》的建議,你在弘文館中當職,應該有所耳聞……”


    括地誌?


    陸績搖了搖頭道:“《括地誌》的事我倒不是很清楚,但越王卻是在我弘文館進學,可是我來這裏兩天了,都未曾見過他。”


    程咬金笑道:“越王聰穎,熟讀百書,今年也有十八了,若不是因為要給弘文館編纂《括地誌》,他早就進國子監讀書去了,你見不到他很正常。”


    陸績點了點頭。


    程咬金看了看周圍,壓低了聲音道:“再與你說說這黨爭之事……太子平庸,越王聰慧,這是最為根本的原因,他們兩人都是長孫皇後親生,不過太子占了嫡長的身份,故而早早的就被封為太子。這些年來,陛下越發寵信越王,就算越王偶有逾越東宮之處,陛下也是充耳不聞,越王也因此起了一些別的心思。”


    很常見的帝王手段,天下雄主處理事務不外乎“均衡”二字,朝堂中要均衡,後宮裏要均衡,就連選擇國家儲君時也要顧及均衡……而“均衡”二字的真諦,就是要讓人鬥,隻有底下的人在鬥,他們才會真正心甘情願地依附於上位者,不會有其他小心思,裁決一切的權力才會始終掌握在自己手裏。


    太子和藩王的爭鬥,曆史上再常見不過了。太子是國家儲君,將來的皇帝陛下,朝臣們為了自己未來的前途命運,朝未來的主子獻媚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可臣子隻能是皇帝的臣子,就算是將來要繼承皇位的兒子……雄主們也不會容許他們威脅到自己至高無上的地位。


    天家無親情。


    所以拉藩王壓太子這在曆朝曆代都很常見,秦始皇是的,曹操是的,李世民是的,康韃子也是的。


    尤其是對於李世民而言,他本身就是篡了他爹的位子起家的,所以他對這種事更是深以為然。曆史有時候很有趣,一個開國君主的所作所為,往往能給自己的子子孫孫帶來很大的影響。李世民以子篡父,縱觀唐朝曆史,你就會發現有很多遭老爹反的藩王;朱棣以叔篡侄,大明二百多年國祚裏,以叔篡侄的故事也屢見不鮮。


    以李世民的雄才偉略,自然不會看不出他寵信李泰的結果,可能在太子登基之前抑製他的勢力,這就是李世民想要的,起碼陸績是這麽認為。


    “這黨爭現在,究竟是什麽情況呢?”陸績疑惑道。


    程咬金笑道:“一個二十歲的小子,一個十八歲的小子,都還乳臭未幹呢,能掀起什麽風浪?若真鬧大了,陛下還能像現在這樣坐得住嗎?朝臣當中,但凡有點兒腦子的,都不會去摻和這兩個小娃娃之間的爭鬥,隻有你爹這種自命不凡、不滿現狀的傻書呆才會摻和進去。”


    陸績頓時了然於心,看來自己這便宜老爹,倒還有些鬱鬱不得誌呢。


    不過也是,但看他的所作所為,卻是也不像什麽聰明人。就因為人家是武人,便與瓦崗眾將一刀切斷,轉而抱長孫無忌、房喬的大腿,這還沒抱緊呢……就又跑去給李承乾獻媚,現在可好,弄得裏外不是人,犯了事連個替他說話的人都沒有,難怪到最後隻混了個五品官。


    “摻和進去的多為一些勳爵權貴,像是你之前劈的長孫斂,還有漢王李元昌,這些都是太子親信,不過這些人翻不起什麽風浪……他們的主要力量還是一些門閥士族,像是越王,他和關隴門閥走的近些,太子借著李元昌在魯地的人脈,和山東士族更為密切,他們才是黨爭的中堅力量。”


    陸績聽得腦仁疼,又是門閥啊……


    程咬金哈哈一笑道:“今日暫且與你說這麽多吧,你比你爹聰明,應當清楚這裏麵的門門道道……來,今日既然是在我程府,就無需那麽多顧慮,滿飲此杯!”


    “啊?又滿飲?”陸績苦著臉,被賜了鴆酒般壯烈地喝了一口。


    就在陸績頹然悲歎之時,坐在他對麵的程處嗣突然漫不經心地衝著他眨了眨眼,陸績愕然,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來來來,再飲一杯!”程咬金興致勃勃地又端起了漆耳杯。


    “爹!”程處嗣突然出聲打斷了程咬金,看了看陸績道:“爹,俺師父明天還要授課呢,您還是別灌他了,若是真的長醉不醒,明天怎麽給我們講課呀!”


    陸績感動到想哭,多貼心的學生啊,誰管這孩子叫程小太歲來著!?


    在程咬金茫然的臉色下,陸績趕忙點頭應和道:“對對對,小子剛入弘文館,萬萬不敢輕怠,倘若讓那魏老……咳……魏老大人抓了現行,隻怕是吃不了兜著走,多謝程伯伯款待,小子日後有空定當前來拜訪!”話罷,陸績便趕忙起身行禮退出了正廳,一點拖泥帶水都沒有。


    “爹,俺去送送師父!”程處嗣緊隨其後。


    “啊?啊!走啦?”程咬金茫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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