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達瓦被抓,書信泄露的時候。


    陸績針對販鹽一案的意圖,就已經暴露無遺了。再加上長孫斂的通風報信,該知道不該知道的人,在短短幾天裏,都已經知道了。


    所有人都在猜測,這件事的背後,究竟是誰在張網。


    這本就是一件說不得的事情,陸績自然不會蠢到去告訴別人,於是緘口不語,無論哪個官員有意無意地試探,陸績隻是搖頭不認,什麽也不肯透露。


    而這些官員們並不是忌憚陸績,畢竟一個小小的巡城校尉,也鬧不起什麽風浪,他們真正忌憚的,是陸績背後那雙神秘的手。


    一些人開始不安了,於是這個小小地巡城校尉家中,也開始門庭若市、車馬簇簇了起來。


    一撥又一撥的人登門拜訪,一箱又一箱的白銀,瑪瑙,翡翠和田契房契,美貌女婢被送進陸宅,一份份長長的禮單,每一件寶貝器物在禮單上的字體要多大有多大,分外顯眼,唯獨禮單下的那個名字卻又小又潦草,仿佛不欲人知一般。


    來送禮的人對於販鹽的事什麽也沒說,但一切盡在不言中,他們想幹什麽,陸績再清楚不過了。


    對待這些人,陸績客客氣氣地笑臉相迎,除了美貌婢女之外,金銀財寶房屋地契照收不誤,可卻一個字也沒吐露出去,隻是含含糊糊的應承點頭,弄得來送禮的人也是糊裏糊塗的離開了。背地裏……陸績卻是準備了一個小冊子,把禮單上的人全都記了上去。


    正犯愁怎麽抓捕同黨呢,這些沉不住氣的小魚小蝦就來送溫暖了……


    自投羅網,逮到誰算誰吧。


    三日後,一封名單,一份奏折向北而去。


    …………


    時已掌燈,兩儀殿裏琉璃宮燈高照。殿內亮若白晝,李世民隨意地披著龍袍,燭光下批閱著奏本,神情專注,嘴角不自覺得勾勒出了一絲笑容。


    李靖啊李靖,不愧是一代軍神。


    在短短的一年間,竟然勢如摧枯拉朽一般擊敗了慕容伏允的大軍,還逼得伏允如喪家之犬一般向西逃竄,此次北擊吐穀渾,可以說是大獲全勝了,不僅沒有怎麽消耗國力,反而打出了大唐的威勢,震懾了西域諸國,可以說是一舉多得。


    李世民擱下朱筆,揉了揉酸楚的雙眼,但心中還是充滿了興奮和激動。


    朕的江山,朕的盛世,才剛剛開始……


    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宦官快步走進了殿內,手捧一份奏折跪地道:“陛下,蔣國公府的密報和奏折方才呈至了內侍省。”


    “哦?呈上來看看。”


    那名宦官急忙撩袍起身,弓著背碎步跑到禦案之前,拱手呈給了李世民。


    李世民翻開了奏折,映著燭火仔細看了半天,臉上原本的笑容漸漸消失了,隨之取代的是一副怒容,臉色陰晴不定了良久,但最終還是緩和了下來。


    喜怒不形於色,這是一個人城府的表現。


    “去……把這封奏折留存,明日呈報給中書省,讓中書省和大理寺按照這份名單進行徹查,盡快擬定出詳細地處置方案;同時下旨責令屈突壽,讓他立即捉拿長孫斂,同達瓦一行人押至京城。”李世民語氣冷森道。


    “是。”


    “對了……”那名宦官剛欲退下,李世民又忽然道:“長孫無忌那個老家夥告病也有十多天了,什麽頑疾那麽難治?讓他明天就迴尚書省履職,朕這裏又有一個‘倉超換鹽引’的妙法,明天讓他和房相看看……”


    “是。”這名宦官行禮之後稍稍頓了一下,見李世民再無吩咐,便拱手退下了。


    夜沉如水。


    李世民也陷入了沉思,陸績這個名字在他的腦海裏不斷地浮現和想起,李世民緩緩闔上眼,第一次認真地琢磨陸績這個人。


    最初聽說他的名字是因為製鹽之法,一個默默無名的小子竟然能從鹽土中提煉出來好鹽,這個法子不僅普惠萬民,更能給李世民、給朝廷帶來巨大的收益和好處,解決了貧鹽問題隻是表麵,其中蘊含的經濟利益,政策改變,民心威望才是關鍵,李世民甚至可以用鹽來解決很多需要動用刀兵才能解決的問題。


    後來是他的辭官不受和驚世才華,要說世人有不貪慕權貴的,李世民信,可是年紀如此之輕,又身負才學,按理說正是想要一展才華的年紀,卻放棄了這個天大的恩賞,實在令人匪夷所思。從“男兒何不帶吳鉤”到“桂靄桐陰坐舉觴”,流芳的字句裏,透露的應該是一個渴望建功立業,卻又憤恨世族權貴的寒門子弟的樣子啊……明明給了他一個機會,他為什麽要放棄呢?


    再後來就是獻上賑災條陳了,這封賑災條陳裏,可以看得出他深諳管理之道,又熟透人心,分明是個治地一方的好手卻偏偏做了一個巡城校尉。現在又獻上了這麽一個“倉鈔換鹽引”,這已經不是簡簡單單治地一方的問題了,他在政治和經濟上的見解,已足以入三省為官……


    李世民越想越心驚,不說不覺得。細細思來,這個陸績不知不覺竟做了這麽多事情,將他的這些功績揉在一起,比起如今朝中名臣宿將亦不遑多讓,這樣的人才,怎能讓他隱於鄉野村夫之間從此庸碌到老?


    “如此人才,若不為朕所用,朕之過也……”李世民喃喃自語,然後,展開麵前的一卷黃絹。


    毛筆飽蘸墨汁,李世民神情閃過一絲猶豫。


    他不願意做文官,若再次被他推辭又該怎麽辦?我也沒淪落到劉備那副慘狀,他也算不上什麽臥龍鳳雛,真要三顧茅廬才能請他做官,豈非太抬舉他了?


    不能為官,那隻能賜爵了。


    可自貞觀初年開始,李世民一直有意無意地削減朝中爵位,但凡聖明君主,對封爵總是極其吝嗇的,封了爵便意味著朝廷要世世代代養著這家人,從老子到兒子再到孫子,子子孫孫無窮匱也。這還是小事,怕的是一代比一代差,空頂著祖輩的功績吃老本,盡幹欺壓良民的事,更重要的是,朝中勳貴多了,對未來的皇權不是件好事。


    罷了罷了,既然他替朕扳倒了一個侯爺,朕便賞賜他一個爵位,就當無增無減吧……


    心思落定,李世民再無猶豫,毛筆穩穩落在黃絹上,開始書寫。


    寫完後,李世民舒了口氣,臉上忽然露出笑容。


    這個家夥,放在洛陽卻是太過可惜了,待朕把你拉到這長安之中,朕就不信你敢當著朕的麵拒絕為官!


    夜已深,李世民擱下筆,伸了伸懶腰,起身迴甘露殿去了,打開殿門,殿外侍立的宦官急忙恭敬地點好燈籠,為李世民領路。


    殿門外刮進一陣了一陣寒風,將桌案上剛剛寫過的黃絹吹起,空中幾番搖曳後飄落在地,如同天庭神諭降臨人間。黃絹之上,飛白體所書的四個大字格外奪目——“鹹陽縣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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