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要說“還”呢?


    唉,那是一段不堪迴事的往事,陸績轉頭看了看身後一群虎背熊腰的壯漢,低頭歎了口氣,就自己這副小身板,上次是被丘神績和秦懷玉給架了出去,他毫不懷疑,他這迴要是拒絕,這群壯漢們能像抬棺材一樣把他給抬出去,路上還帶換人的都沒問題……


    其實陸績也不是不想去,而是有一個很關鍵的問題,那就是陸績根本就不會騎馬,也沒有馬。


    陸績看了看門口排列著的一列“豪車”,攤手無奈道:“老丘,不是我不想去,這馬……”


    丘神績先是一愣,馬上就反應了過來,隨即爽朗地大笑起來,說道:“這個好辦啊,我這就叫人迴家再牽一匹過來,我們先在這等會兒,騎馬摔兩次就會了,莫要擔心!”


    摔兩次,陸績的臉直抽抽。


    哪知一旁的孫百年聽了以後卻急了,這麽十幾個紈絝子弟站在大門口又吵又鬧的,早就攪的他心神不寧的,現在竟然還要再待一會兒,那豈不是要鬧翻了天去,這不是要了老命嘛!


    “不用不用,我們天策館有馬。”孫百年忙道,然後衝身後的小徒弟招了招手說:“快去秦府牽匹馬來,別耽誤了陸公子的事兒。”


    小徒弟一聽愣了一下,猶豫道:“師父,那幾匹青海驄可是大小姐最寶貝的,這……”


    孫百年早就被這幾個紈絝子弟鬧得火起了,可基於理智而言一直忍著,小徒弟這一說話孫百年就發飆了,怒斥道:“大小姐走了都三個多月了,那幾匹畜生不知道生了多少膘,早就該拉出去溜溜了,再說了,陸公子騎術不精,馬不把他顛下來就不錯了,他還能把馬騎壞嘍?去去去,快去,省得在這兒煩我!”


    孫百年一語雙關,紈絝們和小徒弟聽不懂,可是陸績卻聽懂了,他這是借著罵小徒弟罵這些煩人的紈絝子弟們的。


    青海驄啊,以前在秦府裏還真麽怎麽注意過……


    …………


    青海驄,是來自吐穀渾的上等駿馬,是青海馬與波斯草馬生下驄駒,日行千裏,故世稱青海驄。


    天策館的門口,一匹高峻的黑馬立在旁邊,打著钁子,不斷的喘著熱氣,甚是神威凜凜,尤其是它的頭上還有著一塊兒白斑,像極了二郎神額頭上的第三隻眼,看起來特別與眾不同,一群武將子弟都看呆了,紛紛忍不住圍著摸了起來,那馬兒似乎十分不悅,不停地甩著鬃毛蹄鳴。


    陸績以前也騎過馬的,隻不過那是在公園,還有飼養員跟在一邊,可如今卻要求他獨自操作,而這黑馬也是體形龐大,一看就知道不是好對付的主兒,可跟之前與屈突仲翔同乘一匹的感覺不一樣。


    “表哥,你站那麽遠幹什麽,這可是你要騎的馬呀。”屈突仲翔見他眉頭緊皺,頓時來了興致,前些日子被他逼著學了那麽多晦澀難懂的文章,難得看他吃一迴癟,忍不住調侃道。


    陸績點點頭道:“我擔心待會兒掉下來,再被這馬給騎了。”


    一群武將子弟頓時哈哈大笑了起來。


    屈突仲翔也笑了半天,這才順了順馬毛說道:“表哥,這騎馬非常簡單,你上馬之後,雙腿夾緊馬背,執著僵繩打穩方向,這就可以了,沒什麽難的。”


    他扶著陸績上了馬,在前麵牽著溜達了幾圈,把要訣交給了他,陸績本來就是學習能力和適應能力極強的人,觀察、總結和抓重點的能力要比別人強太多,對這騎馬自然比別人容易上手的多,也不是十分排斥,熟悉了幾下,膽子便大了許多,竟遛馬小跑了幾步。


    眾人十分驚駭,他們都是武將子弟,從小就練習拳腳馬術,都是從馬背上摔下來練會的,此時見陸績竟然在這片刻之間就掌握了要領,怎能讓他們不驚訝,況且這青海驄都是在高原上野慣了的馬,就是馬上老手恐怕也得適應適應。


    但是這匹馬兒在陸績的胯下似乎格外聽話,看來是主人訓導有方。


    陸績坐在馬背上輕輕撥弄了了一下黑馬的鬃毛,這才發現馬的脖頸上紋著娟秀的“胭脂”兩個字,字體修長而挺立,極富美感,陸績摸著那兩個字笑道:“看來還是個女孩兒,胭脂啊胭脂,你一個姑娘家怎麽生曬得這般黑呢,平日裏要少曬太陽,要不然以後可就找不到男朋友了,誒?我這麽說你可不要生氣啊,莫要撒潑把我給顛了下去。”


    眾紈絝見陸績已經可以騎著馬前行了,便紛紛跨上了馬背,吆五喝六的就朝大街上走了去。


    陸績一扯馬僵繩,在馬屁股上輕輕拍了一巴掌,便緩緩跟上了眾人,初時還有些忐忑,有幾次也差點沒把穩方向掉了下來,但好在他的平衡能力還不錯,靈活性也強,跑了一會兒,技術便越發的純熟了起來,也幸虧周圍有有一群紈絝子弟給他“保駕護航”,百姓們看到之後都遠遠地躲閃開了,這一路縱馬騎行,倒也沒出什麽意外。


    …………


    洛陽南郊。


    八百裏伏牛山幾乎橫亙躺在了大半個中原地區,此處的官道便緊挨著伏牛山的一脈分支而建,此山不算高,但卻常有野獸出入,往年年景不好時,這座矮山便成了附近農戶們的糧倉,下套,挖陷阱,設獸夾,或是弓箭,削尖的竹竿等等,用這些工具多少總能打幾隻錦雞或是野兔,運氣好的話獵一隻狼或一頭麅子,算是開了利市。


    當然了,除了吃不飽飯的農民,權貴們也經常會來此處打獵,畢竟這個年代的娛樂活動實在太匱乏了,權貴不事生產,不勞動,大把的空閑無聊時間如何打發?當然是荒廢蹉跎青春了,不然能幹嘛?


    而打獵,正是權貴們宣泄體力和彰顯權力的娛樂方式之一。


    眾人騎行至一處平緩的山腳下,便騎著馬兒進了山,深秋時節,山中林木已經有些枯萎,地麵上鋪著一層又一層褐黃色的樹葉,有些光禿的枝椏在秋風中瑟瑟搖晃,林間仍有些許鳥叫,但想來隻是在此駐足歇息,恐怕一會兒就要接著往南飛去。


    一群紈絝子弟前唿後擁一副征討水泊梁山的架勢浩浩蕩蕩進山,一路上邊跑邊笑邊叫,陸績騎著馬不由得慨歎,終究是群還沒長大的孩子啊,這和後世那群意氣風發,結伴出遊的大學生們似乎也沒什麽兩樣。


    陸績本質上是一個教育工作者,他始終認為,在教育工作者的身上,是應該有包容心的,不論高低貴賤,不論貧富美醜,老師始終都要一視同仁,因為教育教育,教是傳授知識,育是教人做人,如果因為看到學生身上有不足有缺點,就心生厭惡和疏遠的話,那如何做到育人呢?


    孩子們不就是來學習如何做人,來改善自己身上缺點的嗎?


    陸績發覺自己已經有些丟了做老師的本心了,說實話他平日裏很反感這些橫行無忌的紈絝子弟們,但是他們大多數都是十六七歲的年紀,放在前世也不過才剛剛上高中,因為階層、教育和培養方式的原因,他們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怪他們嗎?


    好像也不怪。


    人在任何年紀都是有可塑性的,他從來不相信什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因為照這種理論,犯了錯的人從不值得原諒,因為他們的本性不會悔改,做了好事的人似乎也不用表揚,因為他們會一直這麽做下去,事實是這樣嗎?


    好像也不是。


    很多話說什麽“江湖越老,膽子越小”,“士別三日,刮目相看”,這些都是成年人的改變和蛻變,成人世界尚且如此,這些年紀還不大的少年們,有什麽道理不會改變的?如果連自己這麽來自後世的高等教師都開始厭惡他們的話,他們似乎就真的沒救了。


    因為在這個時代,文人們根本就不會考慮什麽文化背景和培養方方式,紈絝子弟們鬧出了禍事,他們隻會用文字猛烈的抨擊這些孩子們,將一切惡習和悲慘的後果都歸咎於這些孩子們的惡念。


    惡念啊,這個詞是不是有些重了,這些孩子才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從小嬌生慣養,沒經曆過社會險惡的他們如何滋生出來惡念?可是文人們不管呐,他們對這些孩子們施與了最大的惡念。


    曹雪芹曾在紅樓夢裏寫了這樣一首《西江月》: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耐淒涼。可憐辜負好韶光,於國於家無望。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絝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


    這是曹雪芹第一次描寫賈寶玉時留下的詞,可大家在讀《紅樓》的時候,真的覺得賈寶玉很惹人生厭嗎?似乎也不是,在陸績眼中,他們也有不一樣的一麵,也值得被改變。


    想了半天,陸績笑了,如果李世民真的建了一個思想政治學校,最適合去教書的嗎,恐怕還是自己。


    屈突仲翔在一旁看著陸績發了半天的愣,拍著小馬噠噠噠的跑大了他身前,笑嘻嘻地問道:“表哥,發什麽愣呢,在想什麽?”


    “哦,沒什麽,我在想我也沒帶弓箭匕首什麽的,一會兒就看著吧,正好我也不會打獵。”


    屈突仲翔笑道:“好吧,表哥你要是想試試,隨時跟我說,咱倆身材差不多,我到時候把我的皮夾脫給你,弓箭這麽多人隨要隨有。”


    看吧,紈絝有時候也不是那麽討厭。


    “對了仲翔,我剛才突然做了一個決定。”


    “啊?啥?”屈突仲翔一愣。


    陸績一邊拽著韁繩,一邊笑道:“我決定啊……過幾天就迴去給你上課,咱們不學《詩》了,直接從《孟子》開始,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一陣殺豬般的嚎叫在林中響起!


    “嘿嘿嘿,開不開心,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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