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突壽也顧不得水的溫度了,下意識就去捧鍋底那層白花花的鹽,結果被殘留在鍋內的開水把手給燙得通紅,屈突壽趕忙收迴手來,但仍然一臉暈紅,激動道:“可以呀,可以呀!”


    至於他可以的是什麽,陸績也不知道……


    陸績看著他手上那以肉眼可見速度快速鼓起的水泡,嘴角不由得抽了抽道:“呃……姨夫,要不咱先把手給處理一下?”


    屈突壽被這麽一提醒,手上這才來了疼痛感,頓時一臉齜牙咧嘴。


    陸績一臉鄙夷,就這還能撕狼斃虎呢?


    進了房門,喚來了個丫鬟給屈突壽換上了燙傷藥,兩人這才繼續聊了下去。


    屈突壽把兩隻燙傷的手高高的舉起來,活像是在投降一般,陸績都快樂的繃不住了,但他卻渾不在意的說道:“三郎啊,製鹽之事功在千古,於我大唐西征更是有利,單憑此事,怕是連陛下都要感激於你。”


    “受皇帝感激”,這是一個很嚇人的話題,陸績聽得都嚇了一跳,他也不知道屈突壽是不是被燙傻了才說出這種不敬君上的話,拋卻知識產權不講,他隻不過是做了簡簡單單地提出和蒸餾罷了,這麽一個初中生都懂的簡單化學實驗,就足以造福天下,可見理工科人才在大唐是多麽的稀缺。


    若來個理科生,恐怕怎麽著也比自己混得好吧……


    就在這時,吳芸領著幾個侍女端著飯菜走進了房門,看到屈突壽兩隻被包的和粽子一樣的手,吳芸也是嚇了一跳,連忙問道:“將軍,你這手是怎麽了?”


    屈突壽開懷笑道:“無妨無妨,就是被燙了一下,你有一個好侄兒,啊不,是咱有一個好侄兒啊,他還真能從鹽土裏練出好鹽來呢,以後讓仲翔少在外麵瞎混,多跟他表哥學學,誒?說到這臭小子,他人呢?”


    吳芸自然不敢說屈突仲翔又跑出去玩兒了,趕忙打岔道:”管他幹嘛,我們吃飯、吃飯。”


    聽到“吃飯”兩個字,還沒來得及怎麽消化的陸績臉一下就垮下來了。


    …………


    屈突壽說的沒錯,李世民還真應該感謝陸績。


    太極宮山水池閣外的草地上,李世民身著一件明黃袍衫,折上頭巾,正屈腿盤坐在蒲團之上,麵前的桌案上擺著一副墨跡尚新的圖紙,袁天罡正侍立在一旁。


    “將大明宮南苑的太液池縮小一倍如何?建造一方水池,恐抵宮殿一頃,花費太大了。”李世民輕輕敲著那幅圖紙。


    袁天罡上前探頭看了看,思忖了片刻這才道:“陛下,‘山環擋風,氣不散,有水為界,氣方止’,這太液池乃是聚氣之所,微臣已和工部的大人們反複確認和修改過了,這已是最簡方案,實在不易改動了。”


    大明宮啊,是李世民的另一塊兒心病。


    為了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李世民費盡心思為老爹李淵修了這間避暑的宮殿,想要借此向全天下人彰顯自己的孝心,可是這間宮殿剛剛動工不久,天災人禍便頻繁不絕,世界上或許有些事用錢辦不到,但有些事想要辦成卻一定離不開錢,比如這件事,刀劍和皇威都已失去了作用,缺錢的李世民忽然覺得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襲上心頭。


    有錢男子漢,沒錢漢子難,皇帝也不例外。


    或許有人會說,沒錢還建什麽呀?停了不就行了嗎!


    事情哪有那麽簡單,為了讓老爹在有生之年及時入住,大明宮的修建足足調集了數萬名民夫,這些民夫拋家舍業放棄農耕的跑來給你建屋子,結果你一句沒錢不建了就把人家給打發了,那人家迴家對著光禿禿的地吃什麽?況且近幾年地裏收成不好,你就算趕人家迴去,人家也未必樂意。


    所以說,皇帝不是那麽好當的,當個好皇帝就更不容易了,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麽任性。


    看著桌案上大明宮輝宏的圖紙,李世民心裏卻升不起任何自豪之感,皇帝不好當,任何一磚一瓦下所花的銀子都讓李世民感到一陣肉痛,心裏一陣懊悔,你說當時怎麽就鬼迷心竅了呢?


    “為了修這大明宮,朕召集了四萬多名民夫,征了十五州的稅款,這是朕這些年幹的最奢侈的事了,可現如今南方鬧水災,中原幹旱,北邊的薛延陀虎視眈眈,處處需要用錢,這大明宮的修建又停不下來,簡直就是騎虎難下,朕不管什麽風水不風水了,爾等速速從新修改一番圖紙。”李世民眉毛一橫,徑直下了命令。


    天下英雄,唯世民與操耳。


    這是李世民展露性格的一句話,他是曹操,不是劉備,“計將安在”從來不是他的口頭禪,他是一個果敢且堅毅的決策者。


    袁天罡立在一旁不說話了,他也深知李世民的性格,況且和天下民生、軍國大計相比,區區一個大明宮的確不值得花那麽多的銀子。


    正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一旁的石子路上迴蕩著,李世民心頭愈發沉重,他的感覺向來很敏銳,在皇庭內院,如此急切的腳步聲,必然又是什麽大事。


    一道身影快步走上前來,戰戰兢兢的跪下,是一名宦官。


    “啟奏陛下,房相和長孫大人攜尚書省急奏稟報。”


    “哦?這兩個老家夥大晌午的跑來找朕何事?殿裏悶熱,宣他們來這兒吧。”李世民微微有些狐疑。


    不一會兒,房喬和長孫無忌邁著輕快的步履,踩著鬆軟的草地就來到了李世民麵前。


    待兩人參拜行禮過後,李世民揮了揮手示意二人平身,笑道:“又有什麽要緊事兒嗎?不能明天早朝匯報,非敢在這大晌午的過來,大熱天的悶出不少汗了吧。”


    房喬和長孫無忌對視一眼,兩人是老搭檔了,房喬這才往前邁了一步,緩緩道:“陛下,尚書省上午接到洛陽府折衝都尉屈突壽急報,言稱有人可以在鹽土中提煉出精鹽,現已附上了詳細的製鹽方法。”


    “什麽?”李世民呆坐片刻,一時間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但李世民並不是不識人間五穀的富貴皇帝,也不是愚昧無知問出“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李世民忽然一頓,接著神情怔忪起來,兩眼漸漸放出駭人的光亮,唿吸也不自覺地急促起來。


    “從鹽土中取鹽?取出不會令人中毒的鹽?”李世民激動地問道。


    “是的陛下,不僅不會使人中毒,而且是精鹽是好鹽,要比百姓平日裏食用的青鹽還要好上幾分。”


    “那我大唐豈不憑添鹽田萬頃!”李世民猛然站了起來,興奮之下振臂大喊,陡然提高了好幾個分貝。


    長孫無忌這時笑意盈盈地走上前來,拱手說道:“臣和房相粗略估計,若此法能夠推廣,我大唐的鹽產量可以提高數十倍不止,北方百姓和遼東將士再也不用受貧鹽之苦。”


    “不不,陡然開這麽多鹽田並非良策,若是如此,對於南方產鹽業必會造成致命打擊,引起不必要的動蕩,況且還會影響稅收,於國於民無益,開鹽田一事,你倆和尚書省好好商議一番,再做定奪。”李世民冷峻道。


    他不僅僅是個果斷的決策者,同樣也是個冷靜的決策者。


    在逆境和衝擊中保持冷靜不容易,在順境和天降好事時能保持冷靜的分析卻更為難得。


    李世民在鬆軟的草地上踱了幾步,這才慨歎道:“此法既成,不僅僅能解決百姓和將士們的貧鹽之苦啊,若是開了鹽田,不僅不用占用耕地,而且可以解決饑荒百姓的無田可耕的情況,於北邊軍中,我們還可以就地製鹽,然後轉而重再賣給胡人,等他們吃慣了好鹽了,一旦作戰,就立刻斷了供貨,如此一來……”


    李世民沒有繼續往下說了,但房玄齡和長孫無忌都是聰明人,聰明人一點就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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