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夫人從女兒的房間裏走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還是暈暈騰騰的。


    腦子裏翻湧著女兒剛剛說的話,她既驚訝,又惶恐,整個人心慌的要命。


    隻是轉過門角,卻看到寶瑤坐在微弱的燭火前,仔細的縫補一件衣服,冬日天寒,沈三夫人分明看到寶瑤手上紅紅腫腫的凍傷。


    凍傷?


    沈三夫人迴憶一下,不管是沈寶珠還有新來的世子妃,雙手都嫩如蔥枝,可憑什麽,自己的女兒就要受這種苦?三夫人怔怔的站著,眼角忽然淌出一串淚。


    沈寶珠坐在房間裏,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在老夫人和大夫人麵前,她雖然極力忍耐,可手心卻還是滿把粘膩的汗水。剛剛對著娘,她也有一件事沒說出來,本來她的計劃裏,應該是把陳季薇引過去的。


    隻可惜,自從進了寺廟,陳季薇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這才臨時讓沈寶雲頂上。


    這個結果,她不滿意。


    可想到沈寶雲狼狽的慶幸,沈寶珠多少也覺得解點氣。


    沈三夫人的院子裏風平浪靜,二房的院子,卻不時傳來沈寶雲的喊叫聲,“娘,不行,我要嫁給平南王家的公子。”


    “那什麽程三公子?給平南王家的二公子提鞋都不配。”沈寶雲縮在牆角,一個勁兒的搖頭,“娘,我不去啊。”


    “你不去有什麽辦法?”沈二夫人抹著眼淚,“寶雲,你怎麽那麽傻,不認識的人,怎麽就跟著別人走了呢?”


    “可是,那人說,平南王家的二公子在等我。”沈寶雲一臉渴求,“娘,你相信我啊。”


    “別人說你就去?!”沈二夫人怒其不爭,恨其不幸,“你著了道了,卻連是誰下的手都不知道!”


    “娘,你說是誰?”沈寶雲可憐巴巴的看著二夫人。


    二夫人也百思不得其解,“你和平南王家的公子還沒定下,隻是雙方互相提了一下,想趁著這次燒香相看,府上沒人知道這事兒啊。”


    “娘。”沈寶雲想了想,忽然說,“有一次我和二丫在咱們花園裏的假山旁邊說這事兒,好像陳季薇的婢女知畫從旁邊路過。我當時問她怎麽也在這裏,知畫她沒有理我,你說,會不會是?”


    二夫人搖搖頭,“她就算是知道了,可也不認識程家的三公子啊?再說,陳季薇到現在還沒迴來,聽說是被言覺大師叫走了。”


    “那是誰!”沈寶雲眼珠子轉了轉,“莫非是沈寶珠?”


    “往年她都不去上香的,為什麽今年就去了。”沈寶雲現在看誰都覺得對方是害了自己的人。


    沈二夫人再次搖搖頭,“我看也不一定,那程三公子可是寶珠預備定下的夫婿,她這麽做,對自己又有什麽好處?”


    “娘,那是誰?”沈寶雲茫茫然的問道。


    二夫人輕歎一聲,“是誰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寶雲,你要聽話。”


    沈寶雲一聽,就知道連自己的娘都同意嫁給程三公子,這件事估計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不禁放聲大悲起來。


    沈府一夜,都在雞飛狗跳中度過。


    大年初四的清早,所有下人都輕手輕腳,生怕一個不注意惹了主子們不高興。


    沈夫人半點都沒有被影響到,清早起來,神采奕奕的樣子,讓翡翠都不由得膽大了幾分,“夫人這麽高興,就不擔心還留在相國寺的世子和世子妃麽?”


    “他們有什麽可擔心的。”沈夫人不在意的說道,“留在相國寺又不是別的地方,他們在哪裏待夠了,自然會迴來。”


    翡翠聽的偷笑,“夫人,你既然不在意,又為什麽不停的往外看呢?”


    沈夫人怔了怔,也忍不住笑道,“你這個丫頭,還調侃起我來了。”


    說著,她自己又不由得感歎一聲,“也不知道安兒和薇薇這會兒起床了沒有,在做什麽,相國寺不比家裏,也不知道吃好沒有?睡好沒有?”


    沈夫人話音剛落,身在相國寺的陳季薇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生病了麽?”沈久安連忙問道。


    陳季薇搖搖頭,“沒有沒有。”


    初四不燒香,偌大的相國寺難得清靜,陳季薇梳洗完畢,看著外麵的皚皚雪景,忽然道,“沈久安,咱們出去轉轉吧。”


    撥弄著手上的佛珠,陳季薇腦子轉了轉,“順道找言覺大和尚一趟,我答應了娘,要再幫她弄一串佛珠呢。”


    沈久安沒想到,陳季薇真的把這件事記在了心裏,不禁失笑,“好吧。”


    說是轉一轉,陳季薇卻帶著沈久安,直奔言覺大師的禪房。


    報上名號之後,暢通無阻的進去了。


    大和尚正坐在蒲團上喝茶念經,看到他們,長眉妙目微動,露出了極為舒展的笑意,“陳姑娘,沈公子,你們來了。”


    陳季薇卻下意識的吸了吸鼻子,“言覺大師,你這裏是什麽茶,這麽香?”


    “寺廟內古茶樹所摘。”言覺挽起寬大的衣袖,親手替陳季薇和沈久安斟了兩杯,他雖然已經是個古稀老人,然而在倒茶的時候,姿勢卻優美至極,讓人恍然覺得,這是一個妙齡的美貌女子。


    陳季薇一時看呆了。


    還是沈久安輕輕點了點她,“季薇,大師給你茶。”


    陳季薇這才迴過神,接過了茶盅,學著言覺大師的樣子先聞一聞,頓時,一股極為清冽甘香的味道直衝鼻端,繼而是五髒六腑,四肢百骸,讓人的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


    再喝一口,入喉微苦,後味卻極甘爽,滋味無窮。


    連陳季薇這個半點不懂茶的人都忍不住驚歎一聲,“好茶。”


    “一杯忘憂,二杯心歡,三杯升仙。”沈久安也在一旁讚歎道,“昨日心裏著急,未曾認真品這茶的滋味,今日嚐嚐,果然非同凡品。”


    言覺大師莞爾一笑,伸手招來一個小沙彌,交代了幾句。


    不多時,小沙彌捧來一個手掌大小的黑陶小罐子,言覺交到沈久安的手上,“老僧這裏也留得不多了,這些,便送給沈公子吧。”


    說完,他輕歎,“以後也隻怕沒有了,廟裏的古茶樹,恐撐不過這個冬天。”


    陳季薇看著如此袖珍迷你的茶葉罐子,忽然想到了之前她和沈久安看到的那棵穿著棉衣的大樹,她便問道,“對了,大和尚,廟裏的古茶樹,是不是包著氈毯的那棵?”


    言覺微微點頭,“正是,陳姑娘已經見過了麽?”


    “那古茶樹怎麽了?”陳季薇又問。


    “今年春上,摘過最後一批明前茶之後,這茶樹就逐漸枯萎,如今正值寒冬,老僧怕那茶樹熬不過去,所以就命人包了氈毯,可也不知能不能熬得過去。”言覺惋惜道,“這般好的茶葉,以後再也喝不成了。”


    “大和尚,我能去看看麽?”陳季薇忽然道。


    言覺清澈的瞳孔看向陳季薇,“陳姑娘,你?”


    陳季薇狡黠一笑,“大和尚,若是我都沒有辦法的話,恐怕你也找不到有辦法的人了。”


    “季薇。”沈久安輕聲提醒,“大師麵前,別造次。”


    言覺平素淡然的表情卻露出了很感興趣的模樣,“陳姑娘,你可願意試一試?”


    “要我試一試可以。”陳季薇幹脆的談條件,“可是如果我把茶樹治好了,你也要答應我兩個條件。”


    “好。”言覺看了眼陳季薇,緩緩點頭。


    沈久安還想說什麽,卻被陳季薇攔住了,“沈久安,反正看一看我們也沒什麽損失,若是給茶樹治好了,還能得兩個條件,怎麽算都不吃虧。”


    “走,去看看。”陳季薇興致高昂。


    言覺同他們一起,來到了這茶樹下麵。


    陳季薇深唿一口氣,把手放在了茶樹的樹幹上,頓時,灰敗夾雜著哀傷,傳遞到陳季薇的心底。


    這是這棵樹的情緒。


    陳季薇麵容沉下來,更認真仔細的把生機之力灌入,這茶樹不知生長了幾百年,極有靈性,對這純粹的生機之力敞開了接受,細小的枝丫微微顫抖,僅存的葉子也抖擻起來,茶樹上覆蓋著的雪花隨之紛落,撲在樹下的陳季薇身上,滿頭滿臉。


    沈久安坐在輪椅上,靜靜的凝視這驚人的一幕。


    言覺長長的念了句法號,“阿彌陀佛。”


    “沈公子可有問題要問?”言覺忽然看向一旁的沈久安。


    沈久安張了張嘴,心裏疑惑叢生,可最終,卻還是閉了嘴,“謝謝大師,我並無問題。”


    言覺微微一笑,把目光重新投注在樹下的陳季薇身上。


    “沈公子,你的腿,這世間,唯有一人能治。”言覺的聲音很輕,飄在沈久安的耳邊,風一吹就散了。


    沈久安如遭雷擊,整個人卻因為這句輕飄飄的話恍惚起來。


    這話中的意思,他再明白不過了。


    “大師?”沈久安急切的問了一句。


    “一死一生。”言覺的目光似有悲憫,“沈公子,老僧隻能對你說這麽多了。”


    一死一生,這句話宛如一個咒語,讓沈久安久久的呆立在當場。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才又響起陳季薇爽朗的笑,“大和尚,你看看,好了。”


    “阿彌陀佛。”言覺雙手合十,深深的向陳季薇鞠了一躬,“陳姑娘慈悲憫人,好德善施,以後也必得福報,逢兇化吉。”


    “謝謝。”陳季薇笑靨如花,“大和尚你雖然說了這麽多好話,可是答應的條件,我還是要的。”


    她立在樹下,頭上身上還有依稀的雪花,長長的眼睫上,一顆融化了的水珠璀璨極了,沈久安在這樣燦爛的笑容下,幾乎睜不開眼,耳邊響起陳季薇半耍無賴的聲音,“大和尚,你說,我的其中一個要求是再答應我兩件事,你會不會同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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