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月正說到最近京城流行的戲曲,還問江小樓會不會彈琴,氣氛倒也融洽。待謝月說得興起,忽然發現江小樓望向不遠處,不由住了口,轉頭望去。隻見到一個女子站在涼亭對麵,衣裙飄飄,身形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正在這時,陌兒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試圖想要把謝瑜拉走,還小聲地說著什麽。謝瑜卻一把甩開了她,表情淡漠地走了過來。

    謝月挑高了眉頭,看著江小樓笑道:“這是我的四妹妹,昨天剛剛見過,她素常不喜歡熱鬧,今天倒是難得出來。”話音剛落,謝瑜已經不鹹不淡地迴答:“大姐,我是謝家的女兒,招待客人怎麽能不叫我一起來。”

    她的神色冷漠,聲音雖然不高,卻是說不出的噎人,一句話說得大家全都愣住。

    謝瑜平日裏喜歡和二小姐謝柔在一起,這兩個人都是文文靜靜,柔柔弱弱,二小姐整日裏侍弄花草,四小姐謝瑜喜好的是詩詞,她們兩個人都不太參加家中的活動,更別提是招待客人。謝月被說得莫名其妙,臉色不由微微一沉。自己剛剛可沒故意為難,謝瑜這不是故意來拆台嗎?

    頃刻間,謝瑜已經燕子一般輕盈地走了過來,她盯著江小樓,不冷不熱地說:“昨兒離得遠,我也沒有看清楚,今日一看,江小姐果然是錦繡朱顏,花容月貌,真是個美人兒。”

    謝月和謝香兩姐妹都有些訕訕的,她們雖然一直防備江小樓,卻還沒有如此陰陽怪氣的說話,麵子上的體統總還是要有的。謝月心念一轉,不免開口:“四妹妹,怎麽這麽沒有禮貌。”

    謝瑜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哦,我不過是誇讚江小姐容貌美麗,怎麽就是沒有禮貌了?大姐,你問問江小姐,看她是否介意。”

    所有人都看向江小樓,倒把她問得愣住。這位四小姐,昨天還好端端的,今天為何生出如此多的敵意?自己在這裏坐著,可是從未與她有過絲毫齟齬,這形容,的確有些不對啊!

    陌兒滿麵含笑攔住謝瑜說:“四小姐,您剛才吹了風,不是頭痛嗎?咱們先迴去歇息,迴頭再來見客。”

    謝瑜沉下了臉,道:“大姐和三姐都在這裏,我怎麽好現在就走,這豈是謝家待客之道呢?我不走,我要留下來,相信江小姐也會要我陪著。”說完,她一雙清淩淩的美目望向江小樓。

    酈雪凝麵露擔心,江小樓入謝府,究竟是進了一個什麽樣的地方,怎麽這些人一個試探一個敵視,叫人說不出的膈應。誰知江小樓

    言談自若,笑容如初:“四小姐說的是,這是謝家,當然客隨主便。”

    陌兒還是擔心謝瑜做出什麽失禮的事情來,不由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謝瑜卻冷笑著推開她說:“你給我走開,什麽時候主仆顛倒,主客不分,竟然輪到你一個丫頭來管小姐了?”

    她說完這一句,便快步向江小樓走了兩步,酈雪凝見她腳步飛快,一時不安,生怕她要做什麽,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誰知她隻是輕蔑地看了酈雪凝一眼,順勢就在江小樓的身側坐了下來,身體貼得很緊,涼薄笑容揚起:“江小姐,我一見到你就覺得很親切,可見是咱們真的是很有緣分。”她一邊說,一邊上去主動握住江小樓的手。

    江小樓突然間接觸到謝四小姐的手,隻覺得那一雙手冰涼徹底、柔若無骨,她卻也不緊張,隻是似笑非笑地對上了謝瑜的一雙眼睛。

    “是啊四小姐,我們算是一見如故。”真是一見如故,一見成仇,偏偏江小樓還不知道這仇恨何來。若說是嫉妒自己容貌美麗,昨日第一次見麵她雖然有些酸酸的,卻還沒有流露出這般癡態,今天突然這樣古怪,莫非是聽說了什麽?可究竟是什麽樣的消息,能夠讓一個高貴冷淡的女孩子生出此等勇氣。

    謝月一貫是家中長姐,很有氣派,而且她也素來不喜歡謝瑜這種冷豔之態,不由麵孔更沉:“江小姐是客人,自然不會計較你的失禮,但不請自來可不是什麽好習慣,四妹妹,你還是先迴去休息吧。”

    這是分明的逐客令,而且是一點顏麵都不給謝瑜留下。謝瑜隻覺得對方的聲音變得如同刀尖一般鋒利,怨氣堵上心口,卻故意不理,隻是笑盈盈地道:“江小姐,咱們院子靠的很近,我送你迴去吧。”她一邊說著,手已經把江小樓托了起來,也不知從何處來的力氣,足以叫人驚訝。

    江小樓如果強硬摔開她的手,一則沒有禮數,二則叫人笑話,她便隻是笑笑:“如此,就多謝四小姐了。”酈雪凝跟著站了起來,眼神略帶不安。

    經過謝月身邊的時候,謝瑜冷冷的,慢慢的把下巴抬了起來,含笑望了她一眼,眼底暗暗藏著一絲高傲輕蔑。

    於是,她成功的看到大姐嬌媚的臉,慢慢的變了,似乎正咬牙切齒無聲的咒罵著她。謝瑜覺得心頭一陣快意,輕飄飄地下了台階。

    目送她們離去,謝香拿帕子按著心口,略帶嫌惡地道:“這丫頭不光不懂規矩還帶著點瘋,虧得父親那麽寵愛她,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

    說的自然是謝瑜。

    謝月緊緊皺起眉頭,幾乎壓不住眼底的厭憎,吩咐道:“咱們也一起去看看。”

    謝香點點頭,立刻便起身跟著一起去了。

    兩人剛剛走到花園,卻突然聽見一陣淒利的尖叫聲,不由都變了色。

    “來人哪,四小姐掉進湖裏了”這聲音劃破了謝家平靜的上空。

    待謝月姐妹趕到的時候,花園裏早有不少婢女仆婦匆匆趕來。謝瑜圍著披風渾身濕淋淋的發著抖,陌兒帶著哭腔說四小姐掉進了湖裏,眾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這花園裏引了活水,表麵看起來清澈,實際上水很深,四小姐走得好端端的,怎麽平白無故掉下去了。

    很快,整個謝家的人都被驚動了。

    謝瑜的發間滴著水,眼睛紅紅的,小小身軀在寬大的披風下愈顯弱小,等她看見謝康河出現了,便立刻哭著撲進他的懷裏:“父親!”

    謝康河一愣,連忙抬起她的臉:“怎麽了,好端端掉進湖裏?”

    王寶珍在一旁也是心急火燎地追問:“陌兒,你怎麽照顧四小姐的!”

    陌兒結結巴巴:“奴婢…奴婢”不由自主便拿眼睛去瞧江小樓。

    剛開始大家還沒有注意到她的這種小動作,可是謝瑜像魚兒一樣賴在謝康河的懷裏,身子簌簌抖動,兩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胸襟,好久才緩過神來。在謝康河再三追問之下,她動了動眼皮,慢慢伸出一隻手來扯扯他的袖子,怯懦十足:“父親,不關江小姐的事,她不是故意的”

    謝康河吃驚地望著江小樓,愣住。

    小蝶不由自主怒容滿麵:“你怎麽這麽說話,明明就是你自己掉下去的,關我家小姐什麽事!”

    一瞬間,高下立現。

    小蝶畢竟沒有經曆過這種稀奇的事,對大宅門裏麵的彎彎繞繞完全弄不明白,一出口就露出了短處。

    謝瑜的眼淚就像是掉了線的珍珠,手卻連忙捂住麵孔,別過臉去,端見得指如蔥削,甲似玉琢,她強忍著委屈道:“是,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她的麵孔仿佛是用一塊美玉雕成,無比精致,格外楚楚,叫人沒來由心生憐惜。

    江小樓聽了這話,卻是笑而不語,沒有半句解釋。

    謝月眼睛珠子一轉,心中定了主意,麵上反倒猶豫道:“父親,江小姐一定不是故意的,她可能是不小心,許是…挨著湖邊太近了。”

    謝香最喜歡興風作浪,張開一張甜美的小嘴幫腔:“是啊,一定是這樣。”明麵上看她們都在為江小樓解釋,事實上卻是在落井下石。

    就在這時候,謝連城得到消息趕過來,他見到這種情形,不由微微一怔。謝瑜一瞧見他來了,便立刻仰起頭望他,雖然已經止住了眼淚,卻有一顆似珍珠般地滑落到尖尖的下巴上,十分淒楚:“大哥,你怎麽來了?”

    “我聽到了驚叫聲。”謝連城這樣說,目光在謝瑜的身上掃過,發現她滿身都是水珠,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發生了什麽事?”

    “是我…我不小心落水了,好在陌兒及時把我拉了上來”謝瑜擦了擦眼淚,飽含驚嚇的抖了抖。

    酈雪凝不由皺緊了眉頭,這一位四小姐看起來清高冷豔,演戲的功夫一點不弱,壓根就是背後告黑狀的好手!

    “明明就是江小姐推——”陌兒仿佛是下意識地說道,話還未說完,就聽見謝瑜輕斥一聲:“不許胡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江小樓的身上,謝月不禁心想,莫非是謝瑜剛才與她鬧得不愉快,她便尋釁報複,可居然直接動手,未免也太跋扈了些,半點都沒有為客之道…很明顯,在場眾人雖然嘴裏不說,心裏都或多或少這樣猜測。

    “你是說,是江小姐推你家小姐下去的?”王寶珍麵上驚訝,口中卻責問陌兒。

    陌兒欲言又止。

    謝瑜連忙道:“我沒事了,姨娘不要為我費心。這事千萬不要深究,莫要驚擾了客人”

    王寶珍詢問地看著謝康河,這件事情十分特殊。謝四小姐是養女,謝康河對她比別人照顧三分,可江小樓剛來,算是貴客,這兩個人發生衝突,端看謝康河會幫誰了…似乎幫誰都不好。

    謝康河不想讓江小樓不高興,隻能選擇委屈謝瑜,便大手一揮:“一切都是誤會,這件事不要再提了。”

    謝瑜垂頭,掩住眸子裏的得意。有了這一出,江小樓在父親心中一定會留下極壞的印象,稍加時日,還怕趕不走嗎?

    “父親,我相信江小姐不會無緣無故做這種事情。”謝連城卻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開了口,隨即他平靜地目光轉向江小樓,“能解釋給我們聽嗎?”

    他的聲音醇厚,十分溫潤,叫人覺得心頭舒服,沒有絲毫責問的意思,純粹是想要把事情弄清楚。

    從始至終,江小樓站在旁邊看著謝瑜表演,麵上似笑非笑,並沒有多說半句。

    此刻謝連城問到她,她的眼底閃過一絲笑意,麵上卻十分歉疚不安:“可能…真是我把四小姐推下去的。”

    謝康河一愣,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謝連城不免怔住,停頓了片刻,才道:“為什麽?”

    江小樓眨了眨眼睛,似乎猶豫再三,才為難地卷起袖子一角。眾人先是被那雪白的手腕花了眼,再對著陽光仔細看,才發現她的手腕上竟然有細密的孔眼,站在遠處是看不見的,隻有站在近處才能發現那孔猶如針眼一般大小,周圍卻腫起好大一個包,紅紅的一片。

    眾人麵麵相覷,就聽見江小樓慢吞吞地道:“剛才四小姐陪著我一起在湖邊走,不知什麽緣故突然飛來一隻毒土蜂,就在四小姐左邊臉頰圍著飛,我擔心她被叮,下意識地輕推了一把,誰知她一時沒有站穩,筆直地就往湖裏掉下去了。我現在心裏著實愧疚,都是我的不好,用力太大了,想來四小姐弱不禁風的,當然站不穩。”

    聽見這話,謝康河一震,隨即轉過頭望向謝瑜,發現她的發間赫然簪著一朵白色海棠,十分引人注目,不由沉下臉道:“瑜兒,你怎麽也學五丫頭那麽沒規矩,好端端的戴著花兒,引來了蜜蜂都不知道,還連累了小樓!”

    謝康河素來對謝瑜和顏悅色,在所有女兒之中最為憐惜看顧她,從未露出這等沉沉的神情。一瞬間瞧見,謝瑜渾身都僵住,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了。

    謝瑜心念急轉,父親懷疑毒蜂極有可能是她頭上這朵白海棠招來的,江小樓為了讓她避開被叮了一口,手臂上還有被毒蜂叮過的痕跡,這是做不了假的,自己卻冤枉說是江小樓推她下去…怎麽看都是謝瑜自己無理取鬧,她心裏一急,不由望著江小樓,眼淚汪汪:“我…我沒瞧見那蜜蜂”

    “蜜蜂倒是無礙的,那是毒土蜂,”江小樓把手腕抬起來給她瞧,神色溫柔,卻仿若很痛的模樣,“太無先生提醒過我,這種季節花園裏最容易招惹毒土蜂,它的毒液進入血液內,很容易灼熱紅腫”

    “豈止是紅腫,太無先生還說可能會出現水泡或淤血,皮膚壞死!”酈雪凝一直在旁邊從頭看到尾,向來好脾氣的她,此刻表情難掩怒氣,“小樓你也是的,避開就好了,為什麽要衝過去,你自己還不知道是否對蜂毒過敏,太無先生說了,身體虛弱的人很容易唿吸困難,心髒衰竭甚至一命嗚唿!好心救人卻被誤會,你又有什麽理由要推四小姐下水,這等懷疑簡直沒有根據。”

    她這話接的很快,順溜無比。

    太無先生的確說過這種話,也提醒過她們要特別小心這種毒蜂。但他沒有說的這樣危言聳聽,若非成群結隊的毒蜂攻擊,怎麽也不會造成這樣嚴重的後果,頂多不過紅腫瘙癢個三五日而已。

    但這種時候,說得越是嚴重,謝瑜的罪過就越大。

    所有人看向謝瑜的眼神都有點異樣,五小姐年紀小,愛把真花兒往頭上戴那是天真活潑,四小姐你戴花也就罷了,連累別人還要哭訴。剛才的哭哭啼啼越是惹人憐惜,現在的這無辜就變成了倒打一耙、不辨是非。

    王寶珍看看江小樓,一時分辨不出她說的真假。看她神色,言之鑿鑿,那傷口又是紅腫起來,十分逼真,委實不像是在說謊。可是未免太巧了些…

    謝瑜悄悄瞪了陌兒一眼:“都是你亂說話,差點冤枉了好人!”她一邊說,一邊充滿歉疚地看向江小樓,“我…我…我真的不知道,江小姐,都是我的錯。”

    謝康河歎了口氣,道:“你呀,事情沒有弄清楚,差點錯怪了小樓。”

    江小樓十足大度,微笑以待:“哪裏,伯父太言重了,不過是誤會一場。”

    謝康河快速吩咐人:“快去請大夫替小樓診治。”

    謝瑜未料到江小樓這樣會說話,三言兩語倒成了自己的不是,此刻臉上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甚至有些不倫不類的僵硬。

    謝連城卻站在原地,一直望著江小樓,神情帶笑。這丫頭,原來不聲不響,竟然如此狡詐…

    酈雪凝放下心來,江小樓外表是個很溫順的人,生得麵善,溫柔可親。如果不了解她,以為她是軟柿子很好捏,那就完全料錯了。外人瞧她和氣,卻永遠無法把她和狡詐、陰險聯係在一起。她輕易不發火,笑眯眯地就把人收拾了。

    謝家請了大夫,特意替江小樓看過,確保沒有什麽大礙才離去了。謝康河與王寶珍囑托江小樓好好休息,謝月和謝香姐妹也好生安慰之後離去了,留著謝瑜一個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隻好道:“小樓,今天都是我的不是”

    江小樓隻是端著一杯茶,先慢慢地喝,聽她說話卻不抬頭,喝了大半才抬眼瞧她,唇邊帶著淺淡笑容,道:“四小姐不必過於自責,毒蜂可是不長眼睛的,逮誰叮耍”

    謝瑜聽了不由一驚,暗地裏咬了牙,臉上卻隻能端出笑容道:“是,都怪它不長眼,險些壞了我們之間的感情。”

    這兩個人,一來一往,把原本莫須有的毒蜂說

    的煞有其事,酈雪凝聽著不禁搖了搖頭。

    謝瑜終於起身告辭,小蝶奉命送了她出去,卻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盡管如此,還是恪盡禮數的一直送到門口。謝瑜示意她不必再送,輕輕轉身碎步走開。

    小蝶瞧著她的背影如同燕子一般輕盈,越發惱恨起來,不由冷哼一聲,扭頭迴去。等迴到屋子裏,小蝶不禁追問:“小姐,那個謝四小姐擺明了是冤枉你,走的好好的就往湖裏跌,還非要賴著你,難道眼睛瞎了嗎?”

    江小樓聞言,一雙秀目瞧向她,青絲泛出墨玉般淡淡光澤:“那依照你的意思,應當怎麽說?衝上去揭穿她的陰謀,叫伯父教訓她一頓麽。”

    小蝶一時義憤填膺:“當然不能就這麽算了啊!”

    江小樓支頤淺笑:“初來乍到的,你就如此奮勇敢為,膽子還真不小。”

    小蝶一聽江小樓這話意思不對,連忙腆著臉笑道:“小姐,奴婢還不都為了你打抱不平嗎?”

    “以後做事說話,都要動動腦子。我今天這樣做,不過是給謝伯父留下顏麵。若是真把事情鬧大了,大家麵上都不好看。我和謝四小姐又沒有深仇大恨,何必窮追猛打?”江小樓這樣說道,她不過是用在太無先生住處偶然被毒蜂叮咬的痕跡來渾水摸魚而已,就是希望事態平穩解決。

    小蝶心裏還有些憤憤不平,卻不敢和江小樓爭辯。

    酈雪凝看著小蝶,不禁搖頭道:“你呀,小樓何曾讓人家欺負過,她肯寬容別人,為何你卻不可以?凡事以和為貴,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是一件好事嗎?”

    酈雪凝完全是從寬容、諒解的角度去看待這個問題,卻不知江小樓心頭另有一番盤算。這麽一點小事,根本無法傷害到謝四小姐在謝家的地位,何必多此一舉、浪費口舌。

    江小樓下意識地看向雪凝,對方的眼睛太清澈了,雖然有歲月投下的憂傷,然而更多的是寧靜,仿佛天然的黑色寶石,永遠充滿憐憫,理解,飽含人才有的感情。

    江小樓不禁想起自己,每次在照鏡子的時候,她總是避開那雙眼睛。不知不覺中,她的眼睛裏有了太多的仇恨,專注而野心勃勃,時時刻刻在等待著撕咬獵物。

    她這樣的人,為什麽會有酈雪凝這樣的朋友呢…

    “就怕人家不願意呢!”小蝶沒注意到江小樓的神情,隻是碎碎念著,正巧謝家的婢女菁菁進來換茶。小蝶悄悄看了低眉順眼的菁菁一眼,立刻

    把嘴巴抿緊了,不再吭聲。

    酈雪凝瞧著小蝶一副苦大仇深、警惕萬分的模樣不覺好笑,她以為這丫頭怪傻的,還知道隔牆有耳,總算沒有傻到家。

    謝瑜迴到自己的院子,一眼瞧見婢女正在修建院子裏白海棠的枝葉,不由氣血上湧,快速走過去,一把搶過婢女手中的剪刀,哢嚓哢嚓,毫不留情地剪了一地的花瓣。她挑著花心去剪,越剪越是羞憤不已,等到滿枝花瓣零落,卻仿佛把她自己的心也給揉碎了。陌兒瞧著那花瓣飛舞,紛紛落地,生怕剪刀傷了謝瑜白皙的手,一時急了,趕緊去搶她手裏的剪刀:“小姐,你別嚇著奴婢!小姐!”

    她自己本是好意,卻不想謝瑜心情最是不好的時候,手中下意識地一用力,剪刀頓時在謝瑜那雪白的手心劃出一道血痕,血頃刻之間咕咕冒了出來,謝瑜突然尖叫一聲,把她往邊上猛地一推。

    陌兒驚駭到了極點,一下子沒能站穩,向後跌坐在地上。

    “你想害死我!這個家裏人人瞧我是多餘的,現在連你這個丫頭也跟著她們一起欺負我?你看看我的手!”謝瑜憤怒地尖叫起來,旁人若是聽見,絕難以想象她小小的身軀內能發出這樣尖銳刺耳的聲音。

    陌兒整個人都嚇呆了,哆哆嗦嗦的,還沒來得及辯解,那把剪刀一下子飛了過來,摔在她的腳下,陌兒戰戰兢兢的,然而謝瑜卻像是氣的狠了,站在那裏臉色發白,整個人搖搖欲墜。陌兒嚇壞了,連忙爬起來去扶她,誰知被謝瑜一把推開。院子裏的動靜驚動了屋子裏的顧媽媽,她連忙快步出來,瞧見所有婢女都站在廊下不敢靠近,而小姐搖搖晃晃要倒,陌兒傻愣愣站在一邊,不由把臉一沉,道:“都忘記規矩了麽,還不去做自己的差事!”

    婢女們垂頭摒息地退了下去,皆是不敢看顧媽媽一眼。

    顧媽媽趕緊上去攙扶謝瑜,又向陌兒使了個眼色:“你是死人啊,快扶著小姐!”陌兒猶猶豫豫,還不等伸手去扶,謝瑜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把甩開顧媽媽的手進房去了。

    顧媽媽進了門,隻見到四小姐坐在鏡子麵前,身體一動不動,隻是盯著鏡子裏的人,神情充滿了異樣。

    謝瑜年紀不大,可卻別有一種獨特的風韻,她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似足了當年那位風情萬種的歌妓。然而經受過富貴人家淑女教育的她,遠非那等煙視媚行的女子可比。光是笑容和眨眼的動作,她已經對著鏡子練習了千百遍,把小姐的尊貴和與生俱來的風流結合起來,讓人不

    由自主心生憐愛。可現在,她卻恨不能砸碎這麵鏡子。

    “小姐,您到底是怎麽了,出去的時候還歡天喜地的,怎麽迴來就生氣了。丫頭們不懂事,想打想罵還不是隨您的便,吩咐奴婢一聲就好,怎麽能當著那麽多人的麵發怒,迴頭傳出去了那可怎麽辦喲!”顧媽媽不自覺地道。她是謝瑜的乳母,算是這院子裏最親近的人了。

    謝瑜轉過臉來,一張麵孔雪白,她看了一眼顧媽媽,沒出聲,隻有兩行淚水沿著臉頰流了下來。

    “哎呀我的好小姐,你這是怎麽了,快別哭了,有什麽話都和奴婢說。”顧媽媽自己的兒女早已出府成家,身邊這位小姐看得比天還重,一見她哭立刻就心慌意亂。

    謝瑜隻是咬住雪白貝齒,眼睛通紅:“我在謝家早已是人人嫌棄,今天更是顏麵掃地,還有什麽可說”

    顧媽媽剛才已經問了陌兒究竟,此刻明白過來,趕緊替她擦淚,柔聲勸慰:“小姐,那江小樓不過是個客人,你卻是老爺疼著寵著長大的,她哪裏能和你比?你對她好,做個樣子給老爺看,他隻會誇你聰明懂事,從前不都是這麽做的嗎,所以老爺才最歡喜你啊!”

    謝瑜的麵上出現一絲羞憤:“父親他今天分明就是偏袒她,他早就不疼我了!”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咬牙切齒地罵道:“媽媽,你不知道那個江小樓有多狡猾,把父親哄得團團轉,對她的態度比我還要親熱些”

    顧媽媽蹙起眉頭,道:“小姐,我昨兒個遠遠的瞧了,那丫頭長相是很漂亮,沒想到心機也這樣深,不過,咱們不怕的,她再得寵,也分不到小姐你的那份嫁妝——”

    顧媽媽是個現實的人,她看到的隻有利益,隻要謝瑜的切身利益不受損,其他就不必多管。事實上也是如此,謝家如此富貴,謝老爺又把她當成親生女兒,將來出嫁必定選個妥帖的人家,少不了一份厚厚的嫁妝。

    謝瑜睜著淚汪汪的眼睛:“可我聽見父親跟大哥說,要迎娶她作大嫂的”

    顧媽媽一愣,臉色頓時變了:“好小姐,你既然知道老爺這麽看重她,何苦又去惹人家,萬一將來她真的嫁給大少爺,你們如何相處?”

    “胡說,大哥是不會娶她的!”謝瑜麵色大變,瞬間哀戚神色變得極為憤牛她的親生母親是一個青樓歌妓,可她父親卻是出自遼州望族廖家,若非因為母親出身太低,不被祖母見容,她早已是廖家的小姐。膽小怯懦的父親隻敢金屋藏嬌,母親去世後他立刻把自己打發到謝家來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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