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西風,長安葉亂。


    南宋端平二年十月,正是西風落葉的晚秋,淡淡的落日餘暉灑在雜草橫生的古道上,衰草映斜陽,暮秋、殘城、古道,景色一片蒼茫。


    一輛破舊的馬車乘著斜照的夕陽,轆轆駛入長安城,寬闊的街道冷冷清清,沒有絲毫人氣,玉手輕輕撩起馬車的綢簾,風起——幾片枯黃的落葉隨風飄蕩,清冷寂寥、暮色深沉的長安映入秋水般的明眸。


    她微皺了一下眉頭,臉上布滿蕭瑟惆悵之意。不知是深秋的落葉觸動了她傷懷的秋思,還是冷清的長街讓她憶起她漂泊時的孤獨寂寥。


    秋風再起,撩起的綢簾放下,肅殺惆悵卻在馬車裏不停盤旋繚繞……


    大興坊趙府原是金國王公府邸,庭深堂闊,氣象恢宏,格局嚴整,現在改作京兆府府尹宅邸,仍舊保留著當年不凡氣度,門口立著的那兩棵古鬆,仍舊挺拔蒼翠,虯勁如龍。


    破舊的馬車從趙府大門口經過。


    趙府門口懶洋洋打著瞌睡的仆役,勉強撐開沉重的眼皮,掃了一眼馬車後,打個哈欠又重新閉上雙眼。


    嘚嘚馬蹄聲依舊,沿著高大的院牆延伸,駕車人目光越過院牆,投入到飛簷畫棟、氣勢巍峨的樓閣上。


    府邸最中心的院落遍植青鬆,曲徑通幽,錯落有致,十分雅致,一株開著淡淡黃花的月桂旁,京兆府府尹趙培年背手而立。


    如此清幽雅致的環境,本該吟風弄月,可趙培年卻時而唉聲歎氣,時而咬牙切齒。


    趙培年四十有六,吊梢眉下長了一雙綠豆眼,滿是皺紋的老臉還留著兩撇鼠須,瘦小幹枯的身體套著寬衣大袖的蜀錦漢服,看起來倒像是錦袍裏裝了隻小老鼠,甚是滑稽可笑。


    他任京兆府府尹不過三年,得了個外號趙扒皮,是個不折不扣的貪官。


    趙培年官聲不好,可他最多也隻是刮些地皮,再搶兩個小姑娘當小妾而已,比起毫無人性的蒙古韃子來,可真算是個大大的好人咯。


    花費一個月的時間,趙培年主持修訂的魚鱗黃冊有了結果,偌大的長安城隻有九千五百戶,不到八萬人。


    而一年前,金哀宗未死時,長安城足有六萬多戶,接近五十萬人。


    從正月金哀宗被殺,到現在十月,京兆府姓蒙古以來,不到一年時間,就成了一副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的慘象。


    想到蒙古韃子進城後不分男女老幼盡情屠殺的行為,趙培年就害怕得全身顫抖。


    再想到蒙古畜生肆無忌憚的刨開孕婦的肚子、挑死剛出生的嬰兒、把死人的頭擺成京觀取樂的一幕幕景象,連他這個被人罵做毫無人性的狗官都不禁恨的咬緊牙關。


    趙培年忽然抹了抹眼角,原來他竟流出熱淚,隻聽他歎息道:“人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可憐我到這繁花似錦的京兆府兩年,竟顆粒無收,反而還要掏錢孝敬那幫畜生。”


    “好端端一個京兆府,讓這群畜生糟蹋的不成樣子,城裏人人自危,連我這府尹也朝不保夕,往日人來人往的酒館青樓,現在全部關門大吉,老爺我臨死前想喝個花酒,找個小娘耍樂都不成。”


    秋風颯颯,月桂的葉片振顫著秋風的嗚咽,青鬆的枝葉在秋風的摩挲下飲泣,帶來幾分涼意與寂寥。


    數丈外的高高的院牆上,佇立著一個黑衣黑袍,戴著黑色麵具的人,在秋風暮色中,猶如一塊石雕,靜靜的一動不動。


    “你是趙培年?”黑衣人出聲。


    趙培年悚然一驚,剛要大聲唿叫,忽然又哂然一笑,平靜的抬頭朝著聲音來處打量——是個黑衣人。


    十個月時間,趙培年天天處於死亡的威脅之下,蒙古人稍不如意,屠刀便會落到他脖子上,生死早就置之度外。


    早死晚死都是死,死在誰手上又有什麽兩樣。


    趙培年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也不知道他究竟為何而來,他甚至什麽都不想知道,巴不得那人能給他脖子上來上一刀。


    他坦然的點點頭:“不錯,是我。”


    黑衣人的身子忽然憑空掠起,就像是忽然被一陣風吹起的落葉,在空中嫋嫋娜娜,身姿很飄逸,可速度卻很快。


    趙培年還來不及眨眼,那人就站到他身前。


    那人來到他身前,他才發現那人寬大黑袍罩住的手裏,持著一把長劍,劍是普通的劍,他甚至能看到包著銅料的紅木劍鞘掉了一塊漆。


    但他毫不懷疑,手持長劍的人隻要輕輕一劍,就能將他的人頭割下來。


    “聽說你是個貪官,你不怕我殺了你?”黑衣人口中帶著淡淡的殺氣。


    趙培年嘿嘿一笑,對黑衣人的殺氣渾若不覺,相反他還朝黑衣人低下頭,指著自己露出的脖子說道:“我不僅是個貪官,還是個大貪官,隻不過我是金國的貪官。如今金國亡了,當蒙古的貪官沒什麽意思,不如俠士成全我?”


    黑衣人居然沒有出手,隻是眨巴著眼看他,稍後殺氣斂去。


    趙培年施施然坐到桂樹旁的石桌上,朝黑衣人拱拱手,又朝石桌對麵一指,說道:“既然你不殺我,那就坐下聊聊。”


    黑衣人坐下後,趙培年指了指他臉上的包公臉譜麵具:“這臉譜畫的不好,揉、勾、抹、破四種畫法,揉色太淡,勾法線條太硬,沒有神髓,大概值不了五文錢。”


    呦嗬,還是個雅人呢,李夢龍麵具下的臉上露出微笑,伸出兩個手指在他麵前比劃了兩下:“隻花了兩文錢。怎麽樣,這買賣做的不虧吧?”


    “想當年我中進士的時候,在中都可是看了三天三夜的戲,其中就有《三現身包龍圖斷冤》……”


    趙培年卻不接話,眼神迷離著,絮絮叨叨的迴憶當年風光,末了嘴裏還咿咿呀呀地哼著:“直待包龍圖相公入了開封府……這一班盜賊,方才懼怕……各散去訖,地方始得寧靜……”


    “說吧,你找我有何事?”趙培年哼完小曲,意猶未盡的咂咂嘴,方才看著李夢龍,問道。


    “我在渭水旁遇到個氣息奄奄的漢子,他見我身帶長劍,便問我尋常兵卒能敵幾人,我答百人。他顫顫巍巍的從懷中掏出一顆明珠,央我來長安城殺一名名叫達理不花的百夫長,幫他報全家被殺之仇,然後一頭碰死在旁邊的大石上,顯然是不容我拒絕。我來長安城是想殺幾名蒙古高官,既然他托我報仇,並將自己的命也給了我,原本百夫長不算什麽人物,此時我也不妨殺上一殺。”


    趙培年點點頭,示意了解:“此番你來找我,是想打探他們的住所吧。”


    飽含深意的看了李夢龍一眼,又道:“此事簡單,我不僅可以告訴你他們的住所,連他們的護衛人數我都可以告訴你,甚至我能將他們請到我府裏來讓你殺,隻要你幫我一個忙。”


    “何事?”


    “我老來得子,幼兒隻有八歲,我不想他活在蒙古人的刀下,而且那群蒙古畜生實行什麽狗屁初夜法令,實在無恥的緊,還請你將他帶到南方去,以免汙了祖宗血脈。”


    李夢龍笑笑:“嘿嘿,此事倒不難,隻是他們死在你府裏,你不怕死嗎?”


    “哈哈哈……”


    趙培年笑的直不起腰來,笑的涕淚橫流,大聲道:“死?要不是我那幼子,我早就想死了。你可知道,兩年前我費盡心思搶來一個小妾,養在府裏百般疼愛,卻被那群畜生活活糟蹋死了,她可是有了五個月的身孕了啊。”


    他這種說法既無恥又可憐,李夢龍張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麽說,最後隻是點點頭:“你兒子我幫你帶走,你什麽時候能將他們請來。”


    “那群畜生貪財的很,我什麽時候叫他們,他們什麽時候就會來,因為我是個大貪官,油水足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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