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車人是通政使司的,他現在對身後這位大爺是膩歪的不行,可是又得罪不起,打不得罵不得,話說重了都不行。


    原本自己還帶著銀子過去的,向著雇一個小轎子把他抬到京城了。


    可是這位倒好,非要騎驢,你這身板,這麽大歲數了,我敢讓你騎驢?真要是把您給弄出病來,自己這條小命都得賠進去,無奈之下隻能雇一輛驢車。


    這一路上吃的用的,沒一樣順心的,到了京城終於能鬆了一口氣了。


    海瑞也不會和這個車把式爭辯,而是抬起頭看向了麵前的城門,京城,自己多少年沒來京城了。半晌,海瑞輕歎一口氣道:“行了,走吧!”


    雖然海瑞進城不算什麽大事情,可是大家對於這位的到來,還是持謹慎態度的。


    紫禁城,文華殿。


    朱翊鈞聽著身後張鯨的匯報,輕輕的點了點頭,海瑞來了,這樣也好。沉吟了片刻,朱翊鈞開口說道:“讓太醫院那邊派人過去給他看看,別什麽都沒幹,身子先不行了。”


    “是,皇爺,老奴這就去安排!”張鯨連忙答應道。


    朱翊鈞為海瑞安排了住處,安排了禦醫,還以為海瑞會消停幾天,等著鹽政那邊有一個結果。沒想到海瑞卻不消停,直接給朱翊鈞搞出了一個大事情。


    當一份海瑞的奏折送到內閣,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


    奏折的開篇引用了《孔子家語·困誓》中的一句話:“未有若史魚,死而屍諫,忠感其君者也,不可謂直乎!”然後也表明了自己的心跡:“臣願效仿先賢,屍諫於陛下。”


    這話誰看誰都要敬佩,已經七十二歲高齡的海瑞,屍諫於陛下。


    正所謂“仰天飲鴆,向日封草,即為屍諫之臣,死作聖朝之鬼。”,海瑞出手,果然不同凡響。隻不過海瑞奏折的內容,讓一眾文官毛骨悚然。


    奏折還沒有到朱翊鈞的手裏麵,反對的奏折就開始寫了。


    朱翊鈞翻看著海瑞的奏折,心裏麵的滋味很複雜。


    在奏折上,海瑞詳細的寫了百姓疾苦,貪官橫行,百姓每日辛勞,但是卻苦不堪言,士紳勳貴恆壓在百姓頭上,百姓馬上就要活不下去了。


    如果這麽下去,大明國將不國啊!


    這樣的言辭朱翊鈞見到過的,文臣上奏折總是喜歡把這些事情掛在最上邊,以前朱翊鈞總是不屑的把奏折扔到一邊,甚至看都不看,可是此刻看著海瑞的奏折,朱翊鈞的心裏麵非常的不是滋味。


    與別人的奏折不同,海瑞的奏折寫的情真意切,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親身經曆過得。


    在奏折的後麵,海瑞還給朱翊鈞介紹了百姓的生活,每年收獲的糧食交了地租雜稅之後,收成不夠一家人半年的口糧。需要靠著打柴挖野菜打獵填飽剩下的肚子,家裏有病看不起,要是砍柴打獵受傷了,死人了,那這個家就完了。


    賣兒賣女是常事,沿街乞討的也一大堆,百姓活不下去了。


    那些勳貴,那些富戶,買什麽揚州瘦馬,那些都是窮苦人家的女兒,他們活不下去了,把人賣了,當成牲口一樣的賣了,供這些人玩樂,這是何等的人間悲事。


    居然還有人附庸風雅,還有人寫詩讚頌,這是何等的寡廉鮮恥。


    在奏折的後麵,海瑞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到了這個時候,需要收拾世道人心,需要用重典,當學太祖皇帝,恢複太祖舊製,讓一切都恢複到那個時代。


    海瑞的詳細的列舉了太祖皇帝的刑法,剝人皮裝上草製成皮囊,以及定律枉法達八十貫判處絞刑的規定,說應當用這樣的方法懲治貪汙。


    朱翊鈞放下海瑞的奏折,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以海瑞的眼光,大明開國的時候是理想國,是最好的時代,百姓安居樂業,官吏勤政自守,頗有海清河晏的意思。到了現在,大明已經沒落了。


    想要從塑大明榮光,恢複先祖的榮耀,那就要恢複到大明開國時候的製度。


    在這些製度之中,最重要的就是嚴苛峻法,隻有嚴苛峻法才能使人畏懼,隻有使人畏懼,人才不會作惡,官吏才不會貪贓,才不會枉法。


    所以海瑞希望自己能夠學太祖皇帝朱元璋,貪贓八十貫判處絞刑。


    海瑞,他認識到了大明的問題,也在積極為大明想辦法,七十二歲的人了,還在為國,朱翊鈞有些眼圈發澀。雖然他想到的辦法未見得可行,可是這份心卻是大明的官員沒有的。


    或許海瑞不知道大明變成這個樣子,並不單單是恢複太祖製度就行的,這是他見識的局限性,也是時代的局限性,但是朱翊鈞還是能感受到海瑞的拳拳愛國心。


    “屍諫!”


    朱翊鈞敲打著手中的奏折,輕輕的說著這兩個字,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現在朱翊鈞有些明白海瑞為什麽一生清廉自守了,他的生活是很清貧,可是這要分和誰比。與那些高中科舉就起居八座的人比,他的確很窮,窮的要命。


    可是與大明的普通百姓比,他過的很好,有朝廷的俸祿,家中有米有菜。


    海瑞把自己當做百姓,從沒有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從來沒覺得自己和百姓不同,這樣看他的所作所為,也就能理解海瑞為什麽會做的如此極端了。


    將奏折放下,朱翊鈞歎了一口氣,海瑞在民間唿聲高,不是沒原因的。


    千裏當官隻為財,這不是海瑞,為了升官而做官,那也不是海瑞。一心為國,一心為民,這才是海瑞,朱翊鈞的眼睛有些發酸,笑著轉頭對張鯨說道:“海瑞在哪裏?”


    “迴皇上,在皇上給他安排的院子!”張鯨連忙說道。


    那是一個不大的院子,是朱翊鈞讓張鯨挑選的,很破舊,也沒什麽像樣的家具和東西。不過距離通政使司很近,幾步遠的距離,畢竟海瑞的年紀也不小了。


    點了點頭,朱翊鈞開口說道:“安排他進宮,朕想見一見他。”


    朱翊鈞真的很想見一見海瑞,聽聽他的說法,兩世為人,海瑞的名聲是如雷貫耳,如果不見一見,那是一種遺憾,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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