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高位者是應該知道什麽言論需要用權力製壓,什麽不應該用權力製壓的。一種言論,一種行動的出現,必然有其根本原因。


    自古以來,無論是用高性能服務器與超級計算機合作進行網絡出口管控,還是在牆上粘貼“霧談國是”,還是動用特別警察進行殘酷,無人道的釣魚與鼓勵告發,其結果無一例外都是失敗的——人天生就有逆反心理,上麵越壓著“不讓說”隻會讓下麵說得更隱秘,更起勁,從係統外滲透到係統內部,然後再在這個基礎上添油加醋……


    人之所以是人,是文明的人,是在於他們天生就有表達觀點的權利與自由。支持什麽,反對什麽,隻要不是大對大錯,譬如法西斯,人口滅絕,人種工具論,建立沙利亞教法為基礎的大哈裏發國一類的言論,其實是沒有必要讓他們“說不出口”,旋而趕盡殺絕。


    人的不滿不是毫無根據的產生,也不是能毫無根據消亡的。如果針對的是外因,而不是事實存在,藏在人的不滿身後的內因,那麽布設再多的監視器,為監視器配置再好的智能邏輯,最後都達不到目的——因為一開始動機就是歪的,思路就是錯的。


    誠然,人都要為自己的行動負責任,但紅線應該一開始就畫出來,而不是把紅線當做讓所有人閉嘴的工具,隨時隨刻地調整紅線的位置,由此開始威懾所有無論想不想說話的人,提醒他們閉嘴……


    其次,倘若再退一步,為了“人人都愛老大哥”,果真建立了這樣的天眼或天網係統,那麽主導它認為什麽話該說,什麽事該做的的人與團體豈不是很可怕?老大哥今天突然要求每人都必須在監視器麵前全天做三次禮拜,高唿為主喜為主怒,真豬至大,真理部陰影籠罩下的人們嫣敢不做?


    從那一刻開始,不是社會的全體成員自己決定社會的走向,而是那個站在天網與天眼後的老大哥有意或無意地決定一切往哪裏走。他若是在無意當中在某個“不正要的城市”發表“重要講話”,稱“有丁丁的小女孩才是聖潔的,其他沒有的都是不潔之物”,每個人都會立刻和“不潔之物”劃清界限,唯恐速度慢了一拍的情況下有誰敢去反抗?


    臨沂四院的精銳磁爆步兵就在他的院門裏用強權製造了一個跨越道德,跨越底線的社會試驗田。在那裏,“楊叔”至大,“楊叔”是老大哥,“楊叔是一切真理的象征”,每個人都要在晨間。飯前,睡前高唿三聲“我愛老大哥”。


    在《1984》中最後悔恨不已地說出“我愛老大哥”的人叫做溫斯頓,而在《守望先鋒》中舉著電療槍的猩猩也叫溫斯頓……這無異於是一種近乎於“巧合”的諷刺。


    而對於讀著《1984》和玩著《守望先鋒》,聽著臨沂四院磁爆步兵因惡行長大的這一代人來說,他們已經從心底裏烙印上了對強權的厭惡與嫌棄。指望他們再砸爛公檢法而去製造一個最討厭的東西,莫過於癡人說夢。


    但對於歐費蒙德裏奇這個紮根於黑暗時代的“前狗腿子”來說,他在碰到這群中國人之前都是在堅定地認為“強權越強,勢力也越強”的狀態。


    而且在中國參觀時,他親眼看到過黑色旋翼死神在灘頭上覆蓋火箭彈,嗡嗡作響的坦克履帶碾過人的殘肢。這樣的景象使他一度認為這個世界也是如同他的世界一般,奉行相同的規律。


    但到了實際工作中,這樣的觀念卻讓他與周遭的新同事有些格格不入。擬定的多件方案被退迴重審,乃至推倒重來。屢次措施均告無用之下,這才有一個第三人來協助他的巴希維塔大陸工作,時刻站在他身旁專業提意見。


    “要是說不累呢?”歐費蒙德裏奇繼而表達了自己的擔憂,“你們依舊不願意采取相對應的措施麽?這些妖魔化你們的傳聞,這些故事,你可以看看,我的朋友,堆起來都不知道有多少了。”


    歐費蒙德裏奇桌上擺著的,此時正是堆成山一般的負麵言論。誠然,上麵是有一些針對雙月教會的負麵笑話與謠言,但更多的是土著們在恐懼之下對中國人大鐵船,鐵快船的妖魔化與醜化。


    “建造那樣的鋼鐵浮城要用獻祭魔法去鑄造如此龐大的鐵,而獻祭的代價是人命。”歐費蒙德裏奇身旁的人笑著讀出了其中一條的內容,“你覺得有解釋的必要麽?當大空洞灣裏也建起如同希爾齊造船廠一樣大的船台,羅爾盧利公國的百姓們因此而受益的時候,這樣的謠言不僅會不攻自破,而且編造他的人將會永遠不敢再張開自己的大嘴巴。”


    在謊言麵前,事實就是滔滔大勢,利益攸關的切膚之痛更是實實在在地拍在造謠者的臉上——在西埃爾塔的門東市與盾城,在帝都加西亞,在南埃爾塔的每個市集,造謠攻擊新社會,新生產力的人們不是正在為他們的無知與傲慢,謊言與落後付出代價,就是已經付出了代價,成為被新世界淘汰的“新底層人”。


    “這給我的感覺就是你們猶如在西埃爾塔,在中國大地上奔行得風馳電掣的列車。列車有自己的運行時刻表,停留時間和開動時間,一旦它離開之後就不會等待任何人,是這樣嗎?”


    歐費蒙德裏奇對此感慨頗深——按道理說,他和帶著他的隊伍在中國方麵的敘述中有無可辯駁的優先級,但在帝都道路擁堵所導致的晚到火車站十分鍾之後,中方這邊不出意外地接到了和諧號動車組列車已經按照運行表開往魔都,不為他這個“貴客”和身邊的“貴賓”停留哪怕一刻。


    遲到了就是遲到了。中方不會嚐試撈起任何既沒有多少意義,又沒有重量的可憐蟲,而是在時代大勢的高鐵上,和追上列車的勝利者們一起舉杯歡慶,為明天的旅途而歡欣鼓舞。


    我即是先進!


    我即是未來!


    我即是自信!


    這列列車前進中帶來的狂風會吹散一切籠罩在它頭頂的陰霾,卷走一切鐵軌旁的灰塵。這樣的中國還需要擔心現在歇斯底裏,以後必將失敗的人嘴裏透出來的狺狺狂吠,與他們的最後掙紮麽?


    教會需要武力去聲明自己的偉大,自己的路線進步性,對所有聲稱教會弱小,虛偽的勢力就舉起大棒砸爛他們的狗頭。但歐費蒙德裏奇能夠從中國同事的態度當中感受到,這個國家是“自然而然”地從體內透出一股偉大,進步的氣息。


    一切以嘴,以個人力量對其進行挖牆腳的企圖都必將引來失敗,甚至是反噬。無論是在異世界,還是在地球,這個國家不用刻意稱唿,強調自己是偉大的,是需要人去敬仰的,這些都不用——因為它不喜歡用嘴說話,隻喜歡用行動默默證明這一切。


    “愛信信,不信滾,不要打擾我飛升。”


    恍惚之中,歐費蒙德裏奇似乎看到了一個身著道袍,仙風道骨的老頭輕輕拂去自己身上刻骨的傷痕,與世無爭地向著天空的邊界行進。


    隻要這份自信,這份拚勁還在,這個民族就將在無人可及的神壇上屹立不倒——但和其他的競爭對手不一樣,這個曾經背負著刻骨傷痕的老翁不會用傷害自己的手法再“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而是拉扯著整個沉重的凡間,讓地上願意聽從他們指引的人與國度一起看到漫天的繁星,與無邊的星海。


    曾經的挫折,落後與愚昧,和它們帶來的無邊傷痛教會了這位道者什麽是正確,什麽是底線。現如今,這個在都城折損三十幾萬人,在全國損失上千萬人的傷疤盡管不再表露在皮膚上,但是依舊在道者的手臂,脊髓,大腿等各地隱隱作痛。這些曆史,歐費蒙德裏奇也不是沒有了解。對於他而言,在更加殘酷的異世界“落後就要挨打”便是一句抹不去的信條。


    能用鐵幕控製住所有國民,“規範”他們的行動,“限製”他們的對話,這和用教典去限製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手段更加高明,而實質卻是毫無差別的——雙月教會在中國人麵前的措施充分表達了他的自卑,而若是中國人也這麽做,他們就和他們所要鄙視的對象是一丘之貉啦。


    歐費蒙德裏奇從恍惚中迴過神來,這才又把目光對焦到了桌上的文件上。他換下了之前自己最經常使用的“從嚴處理”鋼印,將其細細打量了幾眼之後便推到一邊。“打入冷宮”。


    “自信。”這樣小聲念念叨叨的他絕不會想到他身為蘭卡斯共和國第一任總統的時候,這也是自己在就職典禮高唿著的口號。是中國人教會了他什麽是自信,現在要輪到他帶領曾經被教會愚弄的人民,什麽是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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