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皮彭斯剛帶著隊走進落成不久的公安局大院門,就看到路旁停著一輛電力小麵包車,麵包車的車門上還倚著一位民警。


    這民警見了他趕緊上來敬禮並請示:“皮彭斯……同誌,這小夥兒的筆錄做好了。他在問,是不是能讓他返迴原單位?”


    “問題主要是在‘埃爾塔交通城建集團’那邊。”皮彭斯揮揮手,“具體的情況我已經知道了。這年輕人是沒有辦法安排自己在什麽時候出現在哪個工地上的。所以說,蓄意作案的可能性極低。”


    在埃爾塔的城市建設通常都是以細化分工的方式進行的:每個建築單位基本上都不會有自己的跨工段轉運交通工具,而是轉交給一個中埃“合資”的公司來負責運輸的調度,管理,和運行……


    “埃爾塔交通城建集團”便是由此應運而生,現在盾城裏所有燒油的家夥,凡是在執行土方,建材,建築廢料運輸任務的,統統都是由它的下屬機構統一調度管轄。


    感謝現在建立在“盾城塔”上的偽星座,盾城已經可以用上“滴滴懟人”——哦不,“滴滴拉貨”了。這一套在國內被各種企業“叉得精熟”的解決方案,換上埃爾塔提示語詞庫錄音和目標城市地圖就能在盾城城區裏愉快地使用。


    在這時,信得過的老司機們隻負責上班指紋打卡和下班指紋打卡,以及照著麵前終端上的調度信息開車。


    也隻有這樣,有限的燃油,備件,車輛檢修維護團隊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利用。拆城牆的工程隊要是獨立擁有自己的渣土運輸車,那麽它們空閑的時候不就是浪費資源?各單位之間又如何知道哪裏的運輸車空閑,又如何告知對方自己是需要一輛還是一打?


    所以,現在“埃爾塔交通城建集團”的運輸車可能一天都不會訪問同一個客戶兩次。一輛帶鬥的卡車可能自夜班之後的早班維護之後從下午出車為盾城塔二期工地送鋼筋,送到之後立刻卸車,按照調度的命令轉向附近的排水渠工地把開挖出來的土方送到堆填場……


    總而言之,這車再怎麽連軸轉,司機在正常情況下是沒有權力決定去哪幹活。甚至就連車從哪一條路線走,老司機原則上都得按導航儀器的指示辦。


    那也就是說,這撞死若羅納科侯爵的年輕退伍汽車兵,基本上可以說排除了蓄意預謀作案的可能性——因為條件不具備。隻要當晚的晚班不是他,亦或是係統調度不讓他和若羅納科侯爵相遇,亦或是路線安排不對,那麽無從知道若羅納科位置的司機就根本不可能下手。


    當然從嚴謹嚴密的角度來說,故意作案的可能性依舊還是有的。當然,就算符合了那一丁丁點可能性的猜測,譬如說這司機認得若羅納科侯爵的馬車,然後又很恰好地與他有隙……


    這可能性不大,但實在不能大意。


    不過這樣一來,皮彭斯最擔心的蓄謀故意殺害若羅納科侯爵的可能性就被排除了。皮彭斯這才上發報告沒多久,若羅納科侯爵就橫屍街頭——這很難讓人不去往陰謀論的方麵聯想。


    “所以說,是準其所請?”


    “不必了。”皮彭斯捏著下巴斟酌再三,“我們已經向集團為他申請了一天的帶薪假,讓他在局子裏吹暖氣‘隔離’吧。”


    “遵命。”這民警剛一敬禮,就看到皮彭斯的身旁有數個同行反向而去,在大院門口攔住外麵想要進來的人。


    緊接著,小鐵門當中押進了一個打扮招搖的女子。她的頭發已經淩亂不堪,而雙手帶著的手銬則限製了她直起身子,理直氣壯來和牽著她的警察對罵的能力。


    “這是因為啥被抓起來的?”靠在麵包車上的民警忍不住指著這貴族打扮的女子對皮彭斯問道。


    “襲警。”皮彭斯哭笑不得指著他胳肢窩夾著的證物袋,“好好的道理不講,直接往我臉上丟了個包。”


    “那該抓。”這小巡警別的技能恐怕生疏,唯有公安條例背得精熟。“說起來,這襲警的好像還是個貴族?”


    “就是貴族才敢襲警呀。”皮彭斯苦笑著解釋道。“你看啊,在舊埃爾塔帝國,咱們這一身能抓誰,能問責誰?頂多也就欺負欺負沒靠山,沒背景,沒血脈保護的平頭百姓。在官兒,貴族的麵前,咱們不就是該被他們使喚的狗麽?隻不過現在是現在,以前是以前,現在這群貴族估計還以為這天下不是所有人的天下,隻是他們的天下哩。”


    舊埃爾塔帝國也好,新埃爾塔帝國也罷,不管結構嚴密與否,都可以被叫做“國家機器”。但是兩者有非常明顯的不同。


    舊埃爾塔帝國,是皇帝,貴族,官僚,巨商所擁有的國家機器。平民不要說占股東地位,就連想持股都沒門。而相對來說,新埃爾塔帝國則讓人民成為了國家機器的股東之一,並在股東大會上“約法三章”——這約出來的法就叫做憲法。


    所以,貴族這個股東(實際上已經不是股東)在行事時也要按照基本法,按照“人人平等”的準則。此時國家機器裏的強力機關已經不是股東的所有物,人民在其中也有一席大股東的位置,貴族還指望著獲取國家機器前不被執法的特權?想都別想!


    “啊,一覺起來這天下突然就變了,一時間還真是讓人適應不來。”這小巡警捏了捏衣袖上別著的袖章,“這些個耀武揚威的混蛋,不也是要吃癟的嘛!”


    皮彭斯隻是點了點頭,並沒有說什麽——這種樂見於貴族,官僚吃癟的心態,曾幾何時他也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這隻不過就是單純的,最單純的仇富思想。大概如範進一般高唿“噫我中了”然後糞土萬戶侯,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但是這並不利於埃爾塔新秩序的建立。在鮑威特的換房糾紛中,趙顧問和皇帝都不留情麵地戳破了他的這一心理,以及這麽想的危險性。因為他當時不僅要縱容自己的仇富,還要縱容鮑威特的街坊鄰居利用仇富一齊對付鮑威特……


    這很危險。對付現行規則下的違法者,就應該堂堂正正地拿起法律武器噴他一臉——而不是手一揮,肩一扛,人民戰爭起汪洋。這水可載舟,亦可賽艇……對不起,是水可載舟,亦可翻車。無論再強的老司機,握在方向盤上的手隻要一滑,一樣控製不住這股逆天的力量。


    而且可以看得出來,埃爾塔帝國的方向盤——也就是中國人,現在已經注意到了這有些不太對的態勢。作為類似於國安一樣的存在,站在埃爾塔帝國國家安全(內部方向)的最前沿,皮彭斯自然是能理解那些輕描淡寫的描述有多可怕。


    所以換句話說,這一次年輕的渣土車司機(平民)撞死若羅納科侯爵(貴族)的案件本身不是很嚴重,嚴重就嚴重在於這兩個階層即將在這裏展開激烈的對撞。


    希望貴族不僅失去特權,還要散盡家財,“為他們之前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的唿聲在普通埃爾塔人當中那是一個越演越烈。而從平民的對立麵來看,不管是現在暫時服從於新埃爾塔帝國政府管理的“開明貴族”,例如加羅拉斯侯爵;還是現在對新埃爾塔帝國政府頗有怨言的“保守貴族”,例如芬米爾伯爵,他們肯定都不希望在自己的特權消失之後,就連私有財產的所有權,甚至人身安全都要被剝奪。


    但是這就是可悲的事實。在這一場看似普通的交通事故裏,最後貴族,也就是若羅納科侯爵家九成九隻能自認倒黴,打碎了牙齒和血吞;於情於理,警方不可能偏袒若羅納科侯爵哪怕一丁點——法就是法,律就是律,要是連埃爾塔帝國的執法部門都不把法當迴事兒,那還有誰會把它當迴事呢?


    但,如果這場交通事故不是偶然,而是蓄意的謀殺,皮彭斯的任務就是監督警方公正地執法,還若羅納科侯爵一個朗朗乾坤——倘若是炙熱的民意殺死了若羅納科侯爵,埃爾塔帝國警方一樣沒有必要對著民意,對著多數,對著“政治正確”低頭。


    現在擺在埃爾塔帝國,擺在所有埃爾塔人和中國人麵前的,就是這麽一個十字路口。向左走,是用民意取代法律,用個人好惡取代理性判斷的烈焰地獄;向右走,則是貴族,財閥,官僚政治家們利用權柄和詭計操控法理製度的停滯世界……唯有做出正確的審判,曆史的車輪才會繼續筆直前進。


    而這一切,或許就取決於皮彭斯的觀察和結論。在此時,兩個世界都好像圍繞於這一點開始旋轉,隻要他輕輕一推,結局似乎就會發生巨大的改變。


    “倘若事情真是如此,那麽這個你派過去監督的檔案室警員會作何判斷,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是,是這樣沒錯。但這一次,派埃爾塔人審埃爾塔案,是常委……的意思。你能明白吧?他們嚐試過了自己站起來,現在領導的意思呢,是讓他們自己嚐試著冷靜地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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