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因為現世神尤克羅夏蒂亞的折戟而受損的可不止隻是她自己——整個千島地區從上到下都為此感到震驚,極大程度上挫敗了雙月教會軍民的信心與戰意。


    雙月教會的危機公關可以說是秉承現代傳媒出現之前的所有缺點,把事件的反麵效果發揮到了極致——雙月教會的凡人高層沒有任何一人敢於承擔宣布空艦戰損的責任,對,你沒看錯。大部分島嶼的居民都知道往返高塔的空艦被抽調前往埃爾塔增援戰鬥,但雙月教會就是把它們的下場藏著掖著刻意不公布:


    越拖延,公布人的責任就越大,政敵也就更方便地推鍋給公布人,讓他被自己踩在腳下。能爬到這個地位的主教,祭司,議政員們可都不是傻子,一個比一個精明——所以出於精明,沒有人願意公布空艦全滅的慘狀——盡管他們手裏甚至連西埃爾塔的宣傳照片都一應俱全。


    當官方不願意開誠布公的同時,小道消息正在飛速的傳播。或許那隻是某位主教家裏的女仆看到桌上的文件,與姐妹們私下底的重量級談資;又或許隻是某位親自見到空艦兩位幸存者的船員在酒館裏醉酒不慎透露出的醉話;就算雙月教會不願意開誠布公,這一事件的惡劣影響也依舊成為了現實。


    不過比起某人出來背黑鍋,這個結局對於高層來說居然還是“皆大歡喜”的。畢竟沒有人是輸家——什麽?教會政權的公信力降低了?呀啦呀啦,死道友不死貧道就行了,至於天塌下來高個兒頂著……


    到了現世神尤克羅夏蒂亞下落不明,雙月教會的喉舌依舊不吸取教訓,任由小道消息傳播——但這好歹不比能再建造的空艦與還能再誕生的魔法師,異端審判會總算是迅速地反應過來采取行動,但他們的行動路數卻讓人大跌眼鏡。


    通過暗線,以及隱秘魔法師的暗中探查,異端審判會粗魯地抓捕了百來名嚼舌頭的各界人士——可笑的是,被抓捕的人所供述的話語都被仔細筆錄造冊,最後匯總整理之後送到現世神麵前,作為嚴肅可靠的“參考資料”。


    然而在基層,這些行動讓有關於尤克羅夏蒂亞的大不敬猜測越發坐實,尤其在某些身份顯赫的家夥被異端審判會釋放之後,這樣的說法變得更加甚囂塵上。事後盡管多個部門出手修正,還讓雙月教會高層內的魔法師親自扮演尤克羅夏蒂亞出現在公開場合——但是這已經於事無補:不止上位者知道這是唬人的把戲,就連相當一部分的平民消息人士都開始對此嗤之以鼻。


    隻有那些虔誠的信徒,才會把那個聲音和語調乃至說話方式略有不同的“尤克羅夏蒂亞”大人當成他們天天頂禮膜拜的真貨。


    然而就算全世界都相信尤克羅夏蒂亞還在蘭卡斯島的神殿周圍安住,現世神們終究是騙不過自己。時間一天接一天無情地向後推移,期待尤克羅夏蒂亞平安歸來的期許逐漸變成了對大洋對岸未知勢力的恐懼。


    待到從時光的縫隙中滋生出來的冷汗多到足夠把神殿浸泡在其中時,這種恐懼就蛻變成了讓現世神都避之不及,不願意提起的恐慌。本該是無敵的,替創世神管理世界,管理這顆星球的他們為何會瑟縮至此,連一個徹底揭起反旗的國家都不敢去探查一番——更不要說平定了!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這要是再有兩個現世神去埃爾塔“找尋真相”,下麵不亂起來,這些“神的仆人”必先開始瑟瑟發抖不可。他們已經好久沒有按照那本教典上的規定自律了——要突然有一套說辭表示這些異世界人是神派下來的懲罰者,左手手裏的是要把他們取而代之的手諭或是擬定好的史詩,右手手裏是弑神的長劍——呸,弑神的五隊輪,這些現世神恐怕也會深信不疑吧。


    既然弱化“沒有魔法的種族”碰到了幺蛾子,那就妖魔化嘛。就像新人出新手村碰到個哥布林牛頭怪就天真地a上去,結果卻被打成狗——可能他還沒分清副本門口的名字到底是“洛蘭”還是“比爾馬克帝國試驗場”,但可以肯定的是,八成這個新手以後看到牛頭怪就會雙股戰栗,或是拿出張寶華都追不上的速度使勁往新手村迴頭跑。


    (注,知名網遊《地上城與懦夫》的新手村在大轉移之前不僅有洛蘭係列新人指導地圖,還有俗稱機械牛與悲鳴洞穴的高級圖,時代的眼淚。當然,進錯門這種事情是不可能出現的)


    “保密?再保密下去,那些隻會動武的白癡能明白怎麽反製異世界人麽?”諾伊艾薩斯刻意壓低了他說話的力度,但還是可以從語調裏聽出他對神友們頗有不滿。


    赫瑪麗塔沉默不語,同為現世神中代表“智”一派的她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盡管這一派可能從來都沒有對方的嗓門大。


    “現在你也知道,異世界人到底對我等,對雙月教會是否保有敵對,都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我們也沒有確鑿的證據說明尤克羅夏蒂亞她到底下落何方,要確切地說,我們什麽都!不!知!道!”


    “那你想讓我幫助你在後方做些什麽?”赫瑪麗塔反問道。


    “現在就做。”諾伊艾薩斯彈了彈帽子上的羽毛,做摩拳擦掌狀。“我需要立刻招募到與異世界人有接觸經驗的人,與我同行。另外,快船出海三天之後,我需要你原封不動地把事情的原委告訴還在神殿裏喝酒取樂的那群白癡。一個字都不準漏。”


    知道事態嚴重的赫瑪麗塔除了點頭之外別無他法。事已至此,再拖難道要拖到異世界人自己派船“來訪”,刀兵橫陳於蘭卡斯島上?那可就不是什麽現世神了,那是老佛爺。


    “都依你,你這個不懂人心的探險狂。”


    異世界的“立刻”總是來得比本位麵略微慢一點。本位麵急診室的醫生半夜被電話吵醒,他口中的“立刻”頂多是值班室到手術台加洗臉漱口的五分鍾。商界大亨接到跨洋電話的“立刻趕到”,頂多就是前往機場加候機到落地的十幾個小時——連機票都是在車上購買的。


    而從那晚諾伊艾薩斯決定出航埃爾塔開始,直到他到港踏上船隻也整整用了三天。這對於雙月教會而言,已經是前所未有的高效率:整備船隻,挑選船員,尋找向導與接頭人,再調動物資,這些事情要在三天內完成,站在港口上與神友以及一批“埃爾塔戰場幸存者”道別的諾伊艾薩斯已經非常滿意了。


    “若是能尋得我的夫君……身負重罪的歐費蒙德裏奇,請一定要替我捎帶來最及時的信件……哪怕是一句話也好。”得以站在帶上兜帽的赫瑪麗塔身旁的是一身雙月教會教士服,虔誠的大肚子孕婦娜伊奧。


    “夫人,莫要過度關心操勞,肚裏的新生命若是受了委屈,將來你的夫君歸來之時要怪罪的。”諾伊艾薩斯的身高比起娜伊奧還要矮上一頭,自然也不好拿出現世神常用的摸頭祝福安慰娜伊奧。


    “道理我都懂……神大人,請寬恕我的無禮,提出如此使您感到困擾的要求。”


    諾伊艾薩斯點了點頭,表示接受她的請求與期許——對這種虔誠的怨婦加孕婦,他也實在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該多說些什麽。


    除卻娜伊奧外,其餘的送行人員臉上都掛著層似是而非的陰霾,頗有種讓諾伊艾薩斯“安心上路”的悲壯樣子。


    比起已經在流淚,用手帕擦拭著臉避免讓自己發出聲音的的孕婦,諾伊艾薩斯的不滿要更加集中在這群老少爺們身上。


    “你們!這幅垂頭喪氣的樣子!”背對著海鷗與水天線的現世神諾伊艾薩斯突然大聲訓斥道。“若是現在異世界人的船隻入港,你們的這幅樣子能體現出我教的什麽?一塌糊塗!被打得暈頭轉向,不懂得找其他出路也就算了,連一個軍人理應最珍視的榮譽與勇氣,都丟得一幹二淨!對於未知之物,教典也好,來自我和神友的神諭也罷,一直要求的就是你們要保持對未知的探尋,真理的演進。可現在好了,你們看看你們的模樣,甚至還不如那群唯利是圖的商人來得更進取,更勇敢!”


    突如而來的訓斥讓送別的殘兵敗將們紛紛掛不住麵子低下頭去,臉上一陣接一陣的不自在。


    “算了,多說無益。”諾伊艾薩斯背過身去,留給了抬起頭來的將士們一個決絕的背影。“你們隻需記住,我現在擔負起的是本應由你們,我的子民們應該擔負的責任。不管我的安危如何,你們應當把這份恥辱牢記於心。”


    這句話從一個看似體型瘦小,還未變聲的少年口中說出,對將士們無不是極大的諷刺。盡管他們的意識一直在提醒他們:這不是十幾歲的少年,而是起碼上萬年的現世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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