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否可以接受大一些的尺寸?”


    沒過多久,現場拿著喇叭的士兵尷尬地問出了這個問題。


    這問題實在是太嚴重了:孩子們肯定隻能分給xs號尺碼的衣物,這些比他們的蘆柴棒母親更瘦小的“小火柴棒”若是發給s號尺碼的冬衣冬褲,估計一件能頂兩件——衣服的下擺可以遮住半截大腿,而棉褲的褲腰也可以一路拉到胸口,比長者都要高……


    營養不良的問題在這個貧民窟內非常普遍,甚至缺少海鹽攝入而導致的大脖子病也有數例能在望遠鏡下被全權特使看得一清二楚。


    “你們知道某些人為什麽會脖子特別大的原因麽?”


    “知道啊。患有這種病的,一般都是不喜歡吃鹽或是沒有錢買鹽吃的人。”老領主用餘光掃了身邊的全權特使一眼。“怎麽?你還打算給這蟑螂角裏的大脖子買鹽吃?”


    “算是吧。”


    下麵忽然開始騷動起來。隊列中的人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交頭接耳,直到有人似乎明白點規矩,怯生生地舉起了手。


    “那個舉起手的女士,請您發表您的意見——對,不用看別人,就隻有你一個,還有,請其他人保持安靜。”


    “官差……官差大人,不,軍爺,衣服的尺碼什麽的……其實不甚要緊。若是大了許多,我們也能花時間改,拆散了改小也並不難……”


    她磕磕絆絆的發言引起在場不少人的點頭讚同。有的穿就好了,還在乎什麽大小?就算是對於他們來說不可想象的xlxxl,那也可以拆散了重新封起來做睡袋用啊!


    在場的居民,能有幾個擁有不漏風的棉被可用?能有幾個燒得起整塊整塊的大柴?這都是奢望!早有人傳來風聲說異世界人帶著西埃爾塔的窮苦農民去平整地塊,挖石頭,築大路,給足夠的吃穿不說還給溫暖的樓房——要不是對麵還一句話也不說,他們早想拖家帶口地去幹活了!誰還願意給脾氣十足的胡曼夏希老爺幹些可能髒手的雜活,或是天天在泥地裏打滾,掙點可憐的吃食繼續吊著一口氣苟活?


    下麵的衣物分發算是得以繼續下去,但全權特使這邊顯然要做一做調整。蟑螂角的居民們的身體情況比他所想真的要差許多,甚至早就不足以勝任伐木的標準了。


    “營養不良導致的瘦弱,多種傳染病,各種風濕,還有其他各種影響勞動的可能性……”在腦海中,全權特使已經給蟑螂角的貧民蓋上了“以後考慮”的大印。現在就讓他們去山林裏住上集體房屋,接受檢疫也得養上起碼一個月,還是好吃好喝供著才有可能開工——這成本有點大,沒人擔待得起。


    自己頂多也就是讓他們修繕修繕這城裏的道路,還得提防著送上來的碳鋼製工具到下工時收不齊,或是連人帶工具一齊消失——什麽“淳樸的窮人”,那都是騙人的鬼話。窮到了極點的社會底層一旦有機會賺到幾個小錢用來麻醉自己,什麽都做得出來。正如本位麵八十年代的攔貨車搶劫連帶殺人滅口把貨哄搶一空之後車推進山穀裏毀屍滅跡一般,突然而來的物欲橫流對誰都是莫大的引誘。


    正如八十年代嚴打之前的車匪路霸們眼中的尼桑,豐田,帕傑羅們如同移動的錢包就等自己伸手去摘一樣,忽然來到這個城市,手裏有糧能夠堆滿倉,有衣能夠隨便發,有錢差使起工人特大方的西埃爾塔來客何嚐不是貧民眼裏的金疙瘩。


    可以這麽說,要不是這群人還帶了一個營的軍隊過了一迴武力展示,然後又把土匪的屍身掛在城頭當大王旗和燈籠使,連帶著在城裏部署了一個連,這什麽糧倉,什麽放衣物建材的官倉,早就被先衝擊然後搶個一幹二淨了。


    這就是麻煩所在。全權特使每當想到這裏就得咬著牙:這海澤拉爾的貧民隨時有可能拿著自己的賤命為了幾個小錢和虛幻的承諾胡鬧,打破他和上頭的既定部署,但他卻不能在這城裏直接先手動起刀兵……上頭說了,動手得有證據。


    孤證不行,“程序性正義”要的是能從頭到尾連起來的“證據鏈”。


    也就是說,全權特使完全可以按照前領主這個老泥鰍的一麵之言就派兵去抄了胡曼夏希的老家,把海澤拉爾商會的存糧盡數充公,然後把這個“事兒頭”拉出去和抓迴來的土匪路霸一起發配敲石頭,或是吊在燈杆上以儆效尤——


    然而這麽做的代價,就是他要承擔來自西埃爾塔上層,或者說是來自中方的強大壓力。最輕的是被撤換離開現在的職位,並在檔案上留下黑點;而往重了說,是被發配迴原單位。


    他原本就是來這裏鍍金,亦或是來社會體驗,磨平棱角的,不是來這裏玩一把現實版大殺特殺乃至超神的——盡管他確實很想這麽做,但是他現在還不能。


    “把那個隊列中的,最後一個的瘸子攔下來。”全權特使輕輕按通了耳機,這樣命令著下麵的士兵。想必寄出信件的他也很清楚,是到攤牌的時候了吧。


    下完命令,他便頭也不迴地走下了鍾樓。


    另一邊,被攔下的巴蘭哈姆倒是非常鎮靜——先不說他對此早有準備,所以不慌不忙,單單麵前橫著兩把雪亮雪亮的刺刀,看在他們的麵子上,誰還能不鎮靜?


    在刺刀的“護衛”之下,巴蘭哈姆很順從地一瘸一拐離開了現場。旁邊的貧民很清楚這是什麽一迴事,或驚恐,或假裝鎮定,但都默不作聲。誰知道他們這是要殺雞儆猴,還是要開始株連九族?


    大路那邊遠遠開來了輛沒有牛馬卻能行進的綠色小車。不少人看到這一幕就已經明白了事情接下來的發展軌跡——如他們所想的一樣,巴蘭哈姆在士兵的伸手示意下上了車。


    而車依舊停在那裏,絲毫沒有啟動或是掉頭離開——這海澤拉爾城裏三歲以上的人都知道這輛車的車主是誰,那麽他上去之後沒下來又代表著什麽呢?


    巴蘭哈姆的大兒子鬆了口氣:“父親總算是決定搭上異世界人的線啦。”


    而商會那邊不久之後則有人暴跳如雷:“巴蘭哈姆這個死瘸子,果然上了異世界人的賊船!”


    巴蘭哈姆最終神采奕奕地從車內全須全尾地走出來,拿走了屬於自己的xl號軍大衣揚長而去——這幾分鍾裏到底發生了什麽,直接見證人隻有兼任司機的全權特使,巴蘭哈姆本人,以及……全權特使的錄音筆而已。


    其餘所有摸不著頭腦的海澤拉爾市民,則很自發地把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和這場不透明的談話聯係了起來。


    午飯飯點之前,得到命令的士兵便把海澤拉爾商會和胡曼夏希名下的各個產業,店鋪,地產全數查封,海澤拉爾商會所屬最大倉庫也被貼上了封條,等待進一步處理。


    而胡曼夏希本人,則被“請”到了海澤拉爾市政廳“喝喝茶”。不出半小時,這個昨天還叱吒風雲的商人便在全城的廣播裏用最敗犬的聲音宣布自己已經是海澤拉爾地區的不受歡迎人物,所有家產本應被沒收並驅逐出境,但感謝前領主的從中斡旋,自己才有機會能把糧食全數賣給新的海澤拉爾市政府,以此換取帶走自己家財的權利——而他自己,將在三天後離開海澤拉爾,並保證永遠不迴來麵見自己所愧對的人民。


    這封布告,被簽上了胡曼夏希本人的大名,然後複印了數百張用以交給快馬甚至使用飛龍的信使張貼到南埃爾塔的各個城市。


    而正在羅蘭納裏爾的街上整補遊蕩的“紅瞳組”二人,也很自然地從布告上迅速了解了三天前在海澤拉爾市發生的大事。


    “克拉夫,別看了——這字裏頭又沒有塞著金幣,紙質的錢也塞不進去啦。走啦——人家想要去吃肉——”沃爾芙沒過多久就對布告欄失去了興趣。


    但布告欄前的克拉夫好像被釘死了一般,目光方寸不離這張小小的a4複印紙。


    “真不敢相信,一座城市的商會,權力與財富的集中地,就這樣分崩離析了?它的會長,就這樣輕易地放棄了自己擁有的一切,灰溜溜地成為任債權人宰割的肥羊?”


    商會的會長,也是克拉夫的目標之一,比起他“開店”的夢想還要遠大,縹緲得多。然而正是這幾乎不可能達到的地位,卻在新政權的手中如此不堪一擊。這簡直就是在重塑他的三觀!


    “這沒什麽好奇怪的,在那樣的力量麵前任何阻擋它的行為都無異於……嗯,無異於螳臂當車。而且海澤拉爾的商會‘威脅到了大眾的糧食供給’,這應該是新埃爾塔帝國政府最為忌諱的事情吧。犯了這樣的忌諱,當然是不死也得脫層皮咯。”


    “所以說,”克拉夫的疑問終於浮出了水麵。“沃爾芙你的意思是,這家夥是完完全全的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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