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恩的神論轟炸之下,醒得最快的不是座首的胡曼夏希,倒是和他一樣本小輸得起大不了成窮光蛋的“非核心成員”。


    “胡曼夏希先生,我這家裏還有冬衣要領,先走一步了。”


    說罷這個小商人也起身頭也不迴地走出正門。胡曼夏希腹誹道:看你也不缺冬衣的樣子,拿這個跟我忽悠啥呢?


    “胡曼夏希先生,今天家裏設宴招待遠方來的親戚,我也先行離席,反正我人微言輕……”


    胡曼夏希的嘴幾乎都要扭成了u字型,一不小心說出了自己的心聲:“你小子最摳,連自己家裏過節都不舍得設宴烹菜,今天突然說設宴招待遠親,誰特麽信啊?啊?”


    然而那個摳門鬼卻臉皮如同城牆一樣,完美地擋下了這一記吐槽,頭也不迴地也出了門去。


    全場想離席的人同時心頭一震:


    “看來這麽離譜的理由也行啊?”


    而一小撮人想的是另外的問題:


    “看來要滾蛋的話也要妥當一點的理由……”


    沉默了一小會兒之後,胡曼夏希剛要開口說話,但見次席之後一人站起——隨後數十人也蜂擁效仿,


    “你……你們這是作甚?”胡曼夏希又驚又怒,使勁拍起了桌子。


    “抱歉,我肚子痛想要如廁……”


    “胡曼夏希先生,家中老母還等著我去照料……”


    “抱歉,胡曼夏希先生,我以前沒得選擇,現在我想做一個好人。”


    “胡曼夏希先生,我忘記了我還有大遠征沒有收,先走一步了。”


    肯轉身跟他說出理由的人不到一半。而且其中的理由不是敷衍了事,就是尖銳異常,要麽就是荒誕不經——尤其最後一句,胡曼夏希一時間聽不懂到底是什麽鬼——那是異世界人帶來的流行物件麽?


    不出三分鍾,整個大廳裏就隻剩下了胡曼夏希和海澤拉爾商會的“核心成員”。當然,胡曼夏希此時說不出什麽有用的話,隻好用嚴肅的眼神從左手邊看到右手那邊,希望這些和他一樣身背大糧倉的大戶不要在此時離他而去。


    與此同時,發放冬裝的其中一輛牛車在蟑螂角外穩穩停下,負責押運的步兵班班長拿起步話機,隨即就命令全班端起刺刀,準備好維持秩序。


    “蟑螂角的市民們,這裏是為你們發放冬裝的海澤拉爾市民政局,請走出你們的家門,到蟑螂角外的道路上列隊領取你們的冬裝……你們有二十分鍾的時間,在這之後隊列將被封鎖,若無特殊情況者過時不候……”


    在蟑螂角周圍的幾個擴音器準時送來了通知。現在海澤拉爾城內尚無任何身份認證的措施與體係,若不封鎖隊伍的話後來的人極有可能是已經領過一次冬裝的刁民。


    若要保證公平,就要犧牲掉部分自由,甚至是部分不能到達公平下限的無辜人。中方顧問們在揣摩這條規定細節的時候曾經有考慮到部分腿腳不便,甚至是已經無法移動的老人和殘疾人的感受——即使是二十分鍾,對於他們來說要排進隊列也幾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這一條規定最後還是予以通過: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完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在無法保證施政細節的新占領區,派遣團是沒有辦法去挨個甄別這麵前的拄拐老爺爺是否就是剛剛領過衣服的健壯阿伯——或許保證了交通線的派遣團是有能力發放多於預計人口數百分之五十甚至百分之百的衣物,但這件事情的影響本身就足夠壞。


    “異世界人是傻蛋”


    “呐,他們愛護人民的精神可嘉,而且可以利用哇。”


    在這種不顧忠奸隻管撫慰的政策下,敢於鑽營作弊的人永遠占便宜,而老實巴交按規定來的人就永遠吃虧,還要被那些比他們還要鼠目寸光,還要無腦的傻蛋曬一臉,甚至是嘲笑——所以沒過幾天,這些老實巴交的人裏也有不少會學他們的前輩一樣,在本是為了照顧少數人的規定裏刨食吃。


    而哪一天這個規定突然就沒有了,他們的空虛失落很快就會變成不滿。“這不是理所當然的麽?”之類的想法就也很自然而然地誕生。


    好心辦壞事,虎頭蛇尾的例子不要說在異世界的埃爾塔,就算在本位麵也不少。上麵的扶貧絕對不是左手倒右手的騙小孩遊戲,但到了下麵就幾乎成了少數人的表演盛宴——假借公權力之手的“影分身之術”(偽造身份人頭),“借屍還魂”(邪馬台國的百歲老人們水分頗大的原因之一),“裝窮”(高校當中助學金的不正當發放)都可以盡數歸入此類。其結果,不外乎就是“該得到幫助的得到了不滿,不該得到幫助的得到了仇恨”一句話可以概括的吧。


    在這之後的事情要怎麽收尾不說,收尾的成本絕對遠大於當初顧忌公平而“去皮”的成本。所以說,列隊限時就成了這“去皮”的手段。列隊固定人數,限時防止其他區域流竄冒領,就這麽簡單。


    而在巴蘭哈姆一家人,甚至是所有參與了早上行動的貧民眼裏,此時擴音器裏柔和的命令更有點像是一張時限為二十分鍾的催命符。至於催的是什麽命,葫蘆裏頭賣的是什麽藥呢?一律不知道。


    “你先出去露個頭。有什麽不對勁的不要慌張,慢慢地走迴來與我分說。”巴蘭哈姆掐指一算,這已經過了大概五分鍾了。但這樣待下去也不是辦法——他並不是那種不缺衣少糧的人。所以他這樣對自己今天早上沒出場,依舊去了木匠作坊的大兒子說道。


    蟑螂角的內部蜿蜒曲折,雖說沒有加西亞那樣地疊床架屋,但道路也已經是破舊不堪,這裏一個泥塘,那裏一撮雜草。


    這平時倒還好,但一到這種全蟑螂角的居民都蜂擁而出的時候這蟑螂角的道路可就沒那麽好走了。巴蘭哈姆的大兒子在轉過一個拐角的同時被人碰了一下肩頭,本來避開泥塘的腳就這樣直端端的踩了進去。


    “晦氣!”他一邊用鞋底狠狠地蹭著街邊的石頭台階,一邊罵道。要知道這“泥塘”裏頭的泥可不隻是什麽路麵浮土夾雜雨雪的混合體,裏頭可是摻雜了無數的人與禽畜在路邊隨意便溺的結晶,平時不動還好,上麵的硬泥能夠阻擋住那氣味,但一翻動那可是臭不可聞。


    好容易一走一蹭地挪到外麵的大路上,他踮起了腳尖也隻能看到被整成多列縱隊的人群,還有縱隊外端著上刺刀的步槍,來迴走著的士兵。


    “請蟑螂角的市民們抓緊時間列成隊列,還有十分鍾……”


    廣播又很知趣地響了起來。巴蘭哈姆的大兒子眼珠滴溜溜地在隊頭和隊尾兩邊轉了一圈,便急忙忙地跑了迴去。


    不用跑的可不太行,自己的父親要挪到外麵就算有人背也要起碼五分鍾的路程,自己要慢吞吞地挪迴去,那就真沒戲了。


    一邊琢磨著該怎麽形容看到的場景,一邊在泥濘路上奔跑的他隻感到左腳一踩空,差點沒摔個狗啃泥。


    他這要不看,繼續趕路還不要緊,待他拔出左腿來看了一眼,隻覺得心中的氣血都要湧將上來——這就是剛剛那個泥潭,右腳踩完踩左腳,這運氣也是沒誰了。


    “這味道……是怎麽迴事?”他一進門,就聽到自己的父親拄拐指著他大聲嗬斥。“還有,外麵的情況怎麽樣了?”


    “剛剛……剛剛趕路不慎踩到了路邊的泥,父親大人。外麵去應異世界人的聲音,排起的長隊應該起碼有蟑螂角住民的八成,按我的意思呢,是您去一趟也沒關係……”


    巴蘭哈姆閉上了眼睛,在一片臭氣當中開始思考:如果這“埃爾塔中央政府”和異世界人是要興師問罪,找出早上聚集鬧事的指使者,聚集了這麽多人也足夠指認出誰是帶頭人。


    巴蘭哈姆一開始就是這麽打算的:親自參與的蟑螂角居民若是大部分都怕死甚於得冬衣,那麽他也可以進退自如,出則和異世界人進行肮髒的oo交易,把海澤拉爾商會的胡曼夏希大老爺捆圓了賣給他們。但若是如現在這樣,蟑螂角的市民們視危險如無物,視冬衣若性命的情況下,他也就隻能選擇出去看看,異世界人到底有什麽打算了。


    巴蘭哈姆睜開了眼睛,便是已經下了決定。隻見他什麽也沒有說,就隻是拄拐出門。他的妻子和孩子便也跟著走出了房門。


    “要我背您嗎?”他的大兒子很久沒有看到父親用如此步履走在蟑螂角的道路上,便在給房門落鎖之後追上來詢問。


    “不必了。”巴蘭哈姆搖手道。


    與此同時,蟑螂角外不遠的最高建築,海澤拉爾市內的一座鍾樓上,有幾個人影在銅鍾前晃動。


    “我們等的人,看來是還沒有到?”拿著望遠鏡的全權特使有些不耐煩。眼看著二十分鍾就要到了,這主角還沒上台,豈不是掃了興致?


    “‘跛腳的巴蘭哈姆’,他要是那麽早就到來那就是配不上他領導蟑螂角的名號了。”有些陰森的聲音隱約在全權特使身後響起。


    “領主先生,您知道的可真不少。”全權特使不無譏諷地說道。“那你對於這座城市的積疾,就是‘不想治’,而不是‘不能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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