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給你大房子才能起來?”多尼瓦冷笑著用手杖敲打地麵,“如果你是這麽想的,那我還是建議你不要起來了。”


    “陛下!如果您能聽進小民一句勸,那我就是粉身碎骨也無所謂!”鮑威特本該被這句字裏行間滲出殺氣的話嚇得肝膽俱裂,但是他現在猶如鬼魅在身,已經無所畏懼——或者說比起被拉出去砍頭,前麵在眾人麵前丟的臉已經擊破了他的底線。


    “陛下,莫得意氣用事,以免中了這刁民的計。”皮彭斯見多尼瓦的臉色略有不對,急忙湊過來附耳進言——若是多尼瓦真是在怒氣頭上下命令要誅殺這不值錢的市井小民,造成的影響會有多壞?


    “我知道。”多尼瓦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幾個單詞。“這家夥可賊機靈,現在我可不好意思拿欺君之罪把他處死了。”


    “陛下知道當然就是最好。”皮彭斯退後一步,鬆了一口氣。


    “我還知道這出鬧劇應該到頭了。”多尼瓦握著手杖的手微微往上一抬。“這什麽冤情什麽的已經水落石出,我也就不陪這些蛀蟲浪費時間了。衛隊長,皮彭斯,我們準備迴程了。”


    “遵命。”靠得最近的二人彎腰行禮,隨即又站得筆直——這是領導要發表講話的前奏。


    “肅靜。”多尼瓦用手杖用力敲地,合金製的杖底幾乎要把石頭麵敲出坑來。“市民們請肅靜。我現在有一些話想對各位說。”


    撲倒在地,仰視著多尼瓦的鮑威特的眼中瞬間又有了光芒:這是要驚天逆轉?這是要當場平反?他這個小角色就從此爬起來,從此步入人生巔峰?


    然而,並沒有。


    “你們都應當知道,像小哈澤芬格這樣敢於作死,目無王法的家夥在我父親的治下是什麽下場。”


    鮑威特的希冀和目光一齊凝固。周遭也從竊竊私語重新變成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知道,多尼瓦不開心,大概有八成的可能還是很不開心。


    “我在盾城這麽些年,也算是仁厚地對待大家。別的不說,這鮑威特欺君罔上,禦前不敬,哪一條我不能拔劍將他當眾斬殺?”說完,多尼瓦手一曲,猛地從腰間拔出了裝飾華美的佩槍。拉動套筒就瞄準了趴在地上的鮑威特。


    說時遲,那時快。多尼瓦好像看也不看,直接扣動了扳機——子彈就這樣徑直飛向了緊閉眼睛,一副大義凜然法場豪傑樣兒的小哈澤芬格。


    “然而,我做不到。”槍響之後,首先發出理智聲音的卻還是埃爾塔帝國皇帝多尼瓦。“鮑威特,別掙紮了,你還沒死呢。”


    之所以說多尼瓦的聲音是“理智”,那是因為鮑威特的嚎叫聲已經疊著槍響“威震八方”,順帶把他自己嚇得屎尿齊流——那一發手槍彈僅僅是紮進了他麵前的石路裏,揚起了一陣石塵而已。


    “人民是帝國的財產,而帝國是我的財產,所以我可是隨意處置?以前你們可能覺得這是天經地義,但現在,我,多尼瓦-西拉威亞就要告訴你們,這完全是大錯特錯。”


    皮彭斯看著剛剛大驚失色的衛隊長,露出諱莫如深的微笑——多尼瓦這人一向不嗜殺,更不喜歡殺人立威,這衛隊長在這方麵還是圖樣啊。


    “我之所以沒有直接送鮑威特去見他的祖父,是因為我有必須恪守的規則。他的過錯將交給法庭,交給法官去審理,他的罪證將交給警察,交給檢察官去搜集。我不是法官,更不是法庭,我不能做規則之外的事情。就算埃爾塔帝國是我,是朕的所有物,朕擁有這所有物也要有規則,那叫做萬物基本之法,簡稱基本法。”


    “舊埃爾塔帝國為何在動亂之後數十年又開始民不聊生,餓殍滿地,以至於要祈戰救國?對,異界人說的是沒錯,因為我們不能用一塊田產出兩塊田的糧食。但誰敢說,老哈澤芬格輕易購買地方官霸占路橋的事實是個別例子?每天要多繞數百米,你們會不會更餓?耗在車上路上馬上的時間會不會更多?市民們,好好想一想,一個盾城尚且如此,埃爾塔有多少座大城?城內有多少座橋?更何況這貪墨強占又何止於橋上?所以我要追究哈澤芬格一家的責任?哦,埃爾塔得有多少個哈澤芬格?我難道忍心看他們一個個地去死?”


    “就算我忍心,就算我下令,這麽多槍彈浪費在這些人身上可一點都不值得。”多尼瓦使了一個眼色,早有兩個衛兵把癱成軟泥的鮑威特抬出人群。“埃爾塔為什麽會敗?很簡單,不守法律,或者說製定出來的法律沒有人把它們當迴事。我的父親由著性子把我的母親借政敵的刀殺死,把我一聲不吭地廢黜,沒有告訴任何人真相,這並沒有遵守皇位繼承者的規則吧?”


    周遭一片掩麵的驚唿。皇室秘聞自然早已是民間“公開的秘密”,然而親口聽著多尼瓦,這個埃爾塔帝國的當朝皇帝親口說出來那又是另一番滋味。


    “先任大臣米羅爾齊齊穆的不見蹤影,實際上是他貪墨了巨額國庫金之後倉皇出洋,這一點他符合為人臣子的規則麽?傳送門戰役時,東軍自作主張地越過我在各地征收甚至是搶奪糧秣,這一點符合埃爾塔的什麽規則?大家都不按規則,舊埃爾塔才會變成一座沙堡。”


    多尼瓦環顧四周,其神似雄獅睥睨,狀若頭狼出陣,已經壓得這一條街前前後後湊熱鬧的市民們頭低了三分。


    他把口氣自降三分,才緩緩道:“今天我是你們的皇帝,我願意自縛雙手讓埃爾塔歸於智者的共管之下,從我之下所有官僚不論大小過線一律法辦。而作為埃爾塔基石的你們,卻還在為一坪二鬥的蠅頭小利在法條麵前鑽營!”


    這一巴掌,穿過了已經癱坐在自家房間裏的鮑威特,重重地砸在了這條街的大部分居民臉上。


    “你們難道不會睜開眼睛看一看,在這些你們刻意想鑽營想突破的法條發揮作用之後,現在的埃爾塔是個什麽模樣麽?小官僚敢像以前一樣,公然在你們麵前伸手,否則就刁難麽?這盾城裏的石頭路上還會有貴族的馬車不加束縛地一路狂奔,撞到誰誰倒黴麽?夜裏出來做買賣也好,談情說愛看星星也好,還有流氓敢藏在街巷裏不是要錢就是要命麽?”


    每一句反問,都是燒在多尼瓦心中的烙鐵。他最近一直擔心,在盾城和其他的綠區,異界人因為戰線擴大帶來的管理疏忽,也會越來越放鬆,越來越放肆,越來越肆無忌憚地欺壓埃爾塔人——就像以前的埃爾塔人官僚做的那樣。


    難道不是麽?那些在鐵路沿線,輸電線工地等地周邊窮的叮當響的貧民,很多人都因為這樣那樣的理由被槍決,甚至吊燈。中方對於這些檔案自然是不加隱瞞地全部推送到多尼瓦的辦公桌上,然而要怎麽去判斷,相信誰是對的那就是兩碼事了。


    個例自然是無足輕重,但這樣的例子一多,再堅定的君主也免不了懷疑。


    然而事實卻相反,他錯了,錯得一塌糊塗。異界人依舊像以前那樣按部就班,透明公開地完成計劃書上的步驟,就像壓路機修路。而相對的,扮演著壓路機前脆弱和無知,帶點無畏的路障的演員們卻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人——他的子民。


    這一條街上,到底有多少人明知道自己的建築部分在地契以外,卻還想沾點小便宜,胡亂伸手的?趙顧問給出的整理檔案那可是寫得清清楚楚精確到個位數。其中采取非法手段的不少,下跪威脅求情許諾更是絕大多數。


    “異界人之所以強,之所以富,根本之一就在於他們依照法律治理世間大小一切事物。而我們這些生活在黑暗當中的人,還要拿出金錢,拿出拳頭,拿出人情世故血緣親戚來較量一番,最後的結果非在於誰有理,而是在於誰強大,這符合公平麽?沒錯,你們若是喜歡不守規矩,愛把房屋測大就測大,我身為埃爾塔的皇帝也可以不守規則,強行收走你們的房屋讓你們全部到臭水溝裏睡覺,反正我身後有異界人的槍炮,異界人的部隊,你們再怎麽能鬧,也鬧不過一發子彈,對不對?”


    聽到這裏,一直覺得局勢穩妥的皮彭斯不由得起了陣惡寒——他似乎覺得,被逼到了牆角的多尼瓦可能會真的這麽做——這大概不隻是一句空話,而是紅果果的威脅。


    “所以說,我未來怎麽做的結果取決於你們怎麽做。至於這鮑威特的‘冤情’,想必大家也都明白怎麽處理了吧?那我想說的,也差不多就是這些了。”


    “演講真是精彩。”剛上車,和多尼瓦一起繃著臉的皮彭斯就送來一句恭維。


    “精彩?錯了,錯了。”多尼瓦搖搖頭。“皮彭斯警官,我這是在給你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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