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組愈傷組織的細胞液流動,養分傳輸和新陳代謝都要遠快於對照組。同時,依靠多種放射性元素標記與跟蹤,我們可以得出以下結論……生長魔法並未實際改變植物所有的各種守恆與平衡,但它於植物細胞內進行的多種化學反應當中實際扮演了‘催化劑’的角色。但與一般的催化劑不同,魔粉在魔法作用結束之後不再起任何效用。”


    歐費蒙德裏奇再抬起頭來,車廂內已經亮起了燈。不僅是他完全不懂“催化劑”這個詞的意思,就連艾連娜看著的那一頁有關於燃燒魔法的文章也是看得磕磕絆絆。


    原文並不是內容很多,而是許多名詞都需要額外解釋——例如關於愈傷組織,完全摸不著頭腦歐費蒙德裏奇就已經會從專門的注解頁麵中找到異界人所畫的圖示。鬆樹的鬆針葉是如何被處理成玻璃皿上的愈傷組織,又如何重新變成鬆樹苗?看一看他就能大概明白——雖然原理不懂,知其然總懂了吧?


    “催……催化劑?”歐費蒙德裏奇揉著有點酸痛的脖頸,翻到了注釋第19行。


    “‘催化劑’是一種能夠改變化學反應中反應效率的物質。舉一個簡單例子,現在有一段相同的木材在普通火焰下能夠燃燒一分鍾。加入某種物品之後燃燒時長變為半分鍾或是兩分鍾(根據具體種類而定),而燃燒之後該種物品依舊存在,質量也與加入之前無差別,我們就把這種物質稱之為催化劑。”


    我靠,這麽神奇!歐費蒙德裏奇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雙月教會治下的某些煉金術師要用數個月才能讓所要提煉的金屬足夠純淨,因而某些“神兵”的價格足夠令人咋舌。要是也給這些煉金術師送點匹配的“催化劑”……


    列車在道岔上晃動了一下,把做著美夢的歐費蒙德裏奇徹底搖醒了。要純淨金屬?要削鐵如泥的神刀?要能把雙月教會的刀槍魔杖變得一文不值的滅世兵器?這個世界要多少有多少。


    用書簽追溯著翻迴正文,歐費蒙德裏奇收起了幻想繼續閱讀魔法的解剖報告。


    “我方對於此種魔法的應用已經超過了對其的研究,事實證明用生長魔法加速得到的小麥其口感和質感還有組成成分(已經過定量分析)與普通小麥並無二致(在養分及光線皆充足的前提下得到的結論,並未開展推廣試驗)……在西埃爾塔勞動農場,及西埃爾塔奮進農場的試驗展現出了良好的經濟前景,然而魔法的應用首先要基於完全研究透徹其機理的前提下,保證魔法對於農作物,尤其是基本口糧農作物的無害化。”


    這就和魔法本身木有關係了……歐費蒙德裏奇默默地把大半頁空白的書頁翻過。生長魔法和加速魔法的本質完全相同,這一點在禁咒研究會當中早有猜測。但是像這樣把五角體係完全重新歸類——起碼是把兩角徹底打碎重鑄的論證他還根本沒有見識過。


    如果雙月行星的魔法從分類上就是錯誤的,那普通的人類自然無法達到正確理論所能導向的高點,這是毋庸置疑的。傳說精靈在教授人類使用魔法的同時並不是把整套體係全部傳輸,人類拿到的亦隻是斷斷續續的殘片。


    翻過書頁,把整疊紙用另一個活頁夾裝好的這幾十秒內,歐費蒙德裏奇腦海中瞬間點亮了很多種可能性。


    現世神作為更上位存在的奴仆,他們有無法分辨出人類當前體係是否正確的可能性嗎?有。他們有故意放縱人類在錯誤理論上飛奔一路撞南牆的可能性嗎?亦有。然而前者就已經透露出了現世神的能力上限,後者則體現了現世神對人類的某種態度……不信任?玩弄?人類隻是他們的玩具?


    強壓著胡思亂想的想法,歐費蒙德裏奇開始閱讀被撬動的最後一角——流水魔法。


    “從魔法師的魔杖中莫名其妙誕生的冰箭,噴泉,其原理是凝結空氣中的水汽。這一點不少的魔法師在使用時也有發覺——沙漠中炙熱的空氣缺乏水汽,甚至連雲霧也很缺乏。在這種環境下使用流水魔法需要極大的空間影響力,也就是攝取更多空間範圍內的水汽。然而很遺憾的,埃爾塔現存的魔法文獻當中並未直接地指出空氣是否潮濕與流水魔法和所有憑空生水的水係魔法的關係,這不得不說是魔法研究從業人員的短視和魔法研究本身的損失(埃爾塔之外的魔法研究狀況存疑,待補充。)”


    這段前言有點不太合歐費蒙德裏奇的胃口。在他小時候學習魔法時,溫度越高越不容易使用水係魔法及冰係魔法的理論就已經成為定理,根深蒂固地存在於他的腦中——這種理論影響他的深度大概就和“物體越重,下落的速度越快”並駕齊驅吧。


    可惜,兩者都是錯的。歐費蒙德裏奇於前幾日的參觀當中已經把這條錯誤的真理忘得一幹二淨——科技館中同高度不同路徑不同質地的三個小球最終同時抵達終點,異界人用很淺顯的道具就達到了說明這條理論的目的,這一點讓歐費蒙德裏奇倍為欽佩。


    若不是親眼得見異界人直接把自己奉為圭臬的某條理論按在地上反複摩擦,歐費蒙德裏奇絕對會把這份奇書丟在一邊不管。


    試想一下,若是現在雙月教會的學院內有個學者跳出來號稱影響水係魔法過程和結果的並非是空氣溫度,而是濕度,那他會遭到什麽樣的排斥?什麽樣的鄙視?換成一個月前的歐費蒙德裏奇自己,也很難對他表達出哪怕一毫克的同情吧?


    因為在所有人眼裏,這麽懷疑的人就是傻子。純純粹粹的傻子。就算他拿出證據,像異界人一樣拿出對比試驗的過程來保護自己的論點,難不成學院還能把溫度論的大賢者雕像打碎,換成這個學者的不成?就算能打碎有形的塑像,提出懷疑並付諸實踐的學者能打碎學院內乃至所有天下人心中的那尊塑像不成?


    然而異界人可以。


    歐費蒙德裏奇腦中的賢者塑像正在一尊一尊地碎裂——也隻有現在的他,和劫後餘生的埃爾塔魔法協會,才能真正認識到什麽是正確的。對,賢者不是因為他們是賢者所以所說就一定正確,他們的理論也並非是不可推翻。


    在相信他們從塵封腐朽的曆史當中說出的話語之前,首先要相信自己的眼睛。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真理也並不是白玉無瑕,這就是異界人的“科學”存在的前提。相反地,不允許他人質疑自己理論的理論本身就很值得懷疑——這就是歐費蒙德裏奇,和越來越多埃爾塔魔法師從劇變和學習當中頓悟的收獲。


    “果不其然……”歐費蒙德裏奇自言自語地看著接連好幾頁帶圖示的異界人實驗記錄。封閉的房間可以自如地控製空氣的“相對濕度”和溫度,高溫高濕的環境下使用魔法並無受到影響,而高溫低濕接近幹燥的環境下使用相同量的魔粉,魔法師“變”出的水連覆蓋滿一個燒杯底都很勉強。


    而換成低溫高濕和低溫低濕,其試驗結果也完全符合異界人的猜測。同時,異界人還指出:持續稱量整個房間的重量,魔法發動前和發動後房間體係的重量並沒有變化,而把燒杯中的水封閉取出房間之後,房間失去的質量即為相對濕度變化失去的水重量。


    合上這當做前餐的三板斧,歐費蒙德裏奇一時惆悵得說不出話來。沒錯,異界人把這種魔法稱作移動平衡的“斜天平”,加上“放能”和“催化劑”,異界人已經完全顛覆了五角當中的三個角。


    至於剩下的兩個角呢?失去三角形支持的剩下兩角又能如何?兩個角可是無法構成圖形的啊。雙月教會的數學水平再怎麽差勁,也不至於讓歐費蒙德裏奇不懂這些簡單的幾何知識。也就是說——


    雙月行星上,運用了數千年甚至上萬年的魔法體係和最基礎的魔法理論,最終居然被魔法界的新人們一個接一個地推翻。


    歐費蒙德裏奇尚且不知道,這正是當年紅龍團和紅龍之變的絕密之一。紅龍團嚐試著把魔法和魔法之外的技術融為一體的過程中發現了傳統魔法體係的某些錯誤——並將其在紅龍之國的範圍內修正。這些資料後來被雙月教會破國之後尋獲,讓本該是“偽異端”的紅龍團徹底坐實了“異端”的名號……


    至於這些資料的下場?那就是不用想都知道了。雙月教會害怕它們遠過於害怕現世神,害怕紅龍團——因為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直麵自己過去犯下的錯誤,尤其是在想要揭這塊傷疤需要刮骨療傷的前提下。


    而歐費蒙德裏奇麵前擺著的這把刮骨刀,也正是紅龍團和異界人聯手給出的另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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