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項午脫胎換骨重振作

    寧子善癡心一片遭拒絕

    轉眼間,天憐進喜字門已有一個月,雪項午已漸漸對他產生信任和尊敬,也許是因為身體上共同的缺陷,他們惺惺相惜,天憐便很容易進入他的內心。

    這日,雪項午與天憐一起坐在院子的石階上,天憐問道:我感覺到喜字門所有的擺設好象都是玉做的,是麽?

    雪項午道,是,可是我討厭玉。

    為什麽?

    因為它們叫我感覺冷,我的房間裏沒有一件玉器的擺設。

    天憐微笑道,也許等你心不再冷的時候,你就能接受它們了。

    雪項午挨著他的身側,觸到了天憐手中的竹子,便問:先生,拿這個做什麽?是用來探路麽?

    是的。天憐說,這是我師父送給我的,我唯一的東西。

    先生也有師父麽?雪項午問。

    是的,從前有的。

    現在不是了麽?

    現在也是的。天憐道:以後也是的,師父就永遠是師父,隻是,我以後或者再也見不到他了。

    為什麽?他去世了麽?

    不是。天憐道,因為我已經離開他了。

    雪項午問:隻是離開而已,難道離開後的人和人都不再相見了麽?

    天憐道:也許是的,因為,沒有迴去的路了。

    雪項午後心中一酸,緩緩說道:是這樣麽,沒有迴去的路了?那麽,我也許是再也見不到我哥哥了罷。

    哥哥?你有哥哥的麽?天憐有些詫異,因為他雖然已經來了很久,但是還不知道雪項午有哥哥。

    是的。雪項午說,我有三個哥哥,但是他們都死了。

    天憐聽了這話心中又一驚,頃刻,想起師父的那句話來,師父說,你尋不到你娘了,因為你娘已經死了,在生下你後不久,她就已經死了。

    雪項午接著說道:我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我哥哥們從小就教我念書,他們都很疼愛我,我們在一起總是很開心,但是後來有一天,他們全都死了,我娘也跟他們一起死了,剩下我伶仃的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在這裏,什麽也看不見。

    那你姐姐呢?

    姐姐?雪項午言語黯然道:哥哥和娘死了之後,我就再也見不到姐姐了,爹不容許我見她。我不明白,我的姐姐,我怎麽就見不得了?我找不到她,她怎麽也不來找我?這世上還有誰對我是真的呢?誰還對我好疼著我?我什麽也不知道,我什麽也看不見。

    天憐說道:他們這樣做,也許是他們都有自己的苦衷吧。

    什麽樣的苦衷,能令他們如此對待我?

    天憐問:那末,你想要別人怎麽對你?

    至少他們應該守在我身邊。雪項午道。

    天憐道:若是所有人時時刻刻守在你身邊,憐惜你,你心中便愈發在意自己是個瞎子,愈發感覺到自己的殘缺,這難過使你活不出一個完整的自己,但是,如果別人都離你遠了,你心中的委屈倒可以使自己堅強,這孤單和堅強,便教你日後可以獨自去承擔任何事了。

    是這樣麽?雪項午問。

    天憐答:是這樣。

    我覺得不是這樣。雪項午說,我如果連我姐姐都感覺不到了,我還能感覺到什麽?如果連我最親的親人都不讓我見,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麽意思?先生,其實我一直在懷疑我姐姐是不是也死了?否則的話怎麽這些年見都見不到她?隻是我爹什麽也不肯告訴我,我也不敢問他,下人都不敢和我說話,我不知道誰能告訴我真相,我就這樣整天獨自一人生活著。

    天憐說道:你姐姐沒有死,她還好好的活著。

    先生,你怎知道?你見過她了?雪項午著急地問。

    天憐道:我沒有見過她,隻是,前日聽一個朋友說的。

    什麽朋友?先生在喜字門有朋友的麽?

    是的,我新結識的朋友,聽他說是來向你姐姐提親的,寧王府的小王爺。

    雪項午問道:提親?難道是我姐姐要嫁人了麽。

    天憐答道:或許是的。

    雪項午的聲音變得有些寂寥,喃喃道:姐姐真的要嫁人了麽,若是嫁到寧王府,那就是要到京城去,京城很遠的,她怎麽都要走了也不來見見我?

    天憐握了握他的手,勸說道:項午,該見到的人,後來都會見到的。

    雪項午道:可是,現在我都感覺不到她了,我一向對一切感覺靈敏的,為何現在什麽也察覺不了?我已經沒有了哥哥和娘,要是連姐姐也沒有了,該如何是好?

    天憐說道:項午,隻要你心中想著她,就總會好的。

    雪項午道:或許,先生你是對的,就像現在,你坐在這裏,我便又感覺到,仿佛是我哥哥迴來了,先生,你說話的語氣也特別像我的哥哥們。

    天憐問道:你記得和他們在一起的所有細節麽?

    是的,都記得,夢裏還常常重複,但是傷心的是,早上一醒來便知道不過是夢,他們卻都已經不在了。

    對於過去的事,你常常都記得麽?

    是的。雪項午道。

    那叫做什麽?

    雪項午說道:那叫做迴憶啊。怎麽,先生,你不記得從前的事了麽?我的從前隻有我和我師父。

    你不記得他了麽?

    記得。天憐說道:我永遠都記得他,他是我這一生當中最親的人,可我盡量不去讓自己記得。

    為什麽?雪項午問道。

    天憐道,因為,我已經沒有迴頭的路了,就算擁有迴憶,也是徒勞無功。

    寧王帶領一幹人等在城中居住了很久,說是遊覽風景名勝散心,順便等著喜字門新的玉器雕出來。因此那寧子善常常去找天憐,兩人性格甚是相投,經常在一起品茶聊天,談古論今,天憐讀過許多書,寧子善也是博學多才,二人在一起更是相談甚歡。有時候他們還在一起下棋,天憐雖看不到棋盤,但是卻能準確地聽到棋局,以及能斷定下一步要走什麽位置。

    寧子善對天憐愈發是是非常敬佩,因為天憐似乎什麽都會,什麽都懂得。他能在天憐這裏得到許多收獲。

    天憐房中放有一架古箏,天憐信手撥了幾下,便是優美雅致的曲子,這更是讓寧子善折服,他覺得天憐什麽都很精通,寧子善本就是個心善意靈的人,對天憐的敬重也是發自內心的真誠。他們結為兄弟時本是因為緣分巧合,現在時間久了,卻真的有兄弟間的感情了。

    這日,天憐與寧子善正在房中聊天,莊兒推門來稟告:先生,寧公子,我家小姐來了。

    天憐與寧子善皆是驚訝,寧子善欣喜地道:快快有請,快快有請!

    但是房門打開了,那似玉小姐卻和侍女小蠻在門口停下,並不進屋內。

    似玉不說話,小蠻微笑道:公子,先生,我家小姐身體微恙,就由我代為傳說話語,我們就不進去打攪了,有些話,站在這兒講完就走。

    寧子善道:好,請講。

    小蠻道:小姐要我問寧公子,此來所為何事?不是隻為了觀賞風景吧?請公子具實迴答。

    寧子善一時有些失措,沒想到小蠻會問的這麽直接,於是道:這個,這……

    小蠻道:小姐請寧公子具實迴答,寧公子不必拘束。

    寧子善雙手抱拳道:恕在下冒犯,三年前在京城有緣見到小姐,就一直念念不忘,在下此次前來,便是希望向小姐提親。

    小蠻看了看似玉,似玉隻是淡淡笑了笑,這一笑竟讓那寧子善看得癡了,隻見似玉眼波靈轉,巧笑倩兮,又似是冰霜飛花,頃刻消失去,令人百般迴味。

    小蠻不再問寧子善,轉而向天憐道;先生,可否也問您幾個問題?

    天憐不卑不亢:有話但說無妨。

    小蠻問道:先生來喜字門,所為何事?

    天憐道:做教書先生。

    小蠻道:小姐叫我問先生,這半月以來,先生將少爺教的如何?

    天憐道:一切還算如意。

    小蠻道:可否請教先生,什麽是如意的?

    天憐迴答:看得透徹,心神領會,便事事都如意。

    小蠻問:那麽,死也能變成如意的事麽?

    天憐並不驚訝,靜答道:最如意的就是這一件了。

    為什麽?小蠻問道。

    沒有為什麽。天憐道:開始即是結束,生便有死,是是非非,莫過於一了了之的如意,幹淨又清醒。

    小蠻附在似玉身旁,二人俏聲說了些什麽,過了一會兒,小蠻走向前,說道:那好,勞煩先生能轉告我們項午少爺,該去的人都去了,活著的人也有活著的生活,他們是如意的,請少爺不必再固執想念了。

    天憐道:好,一定代為轉告。

    小蠻轉而又向寧子善道:寧公子,小姐也要我轉告你,她與你實際並無緣分做夫妻,承蒙錯愛,小姐一生誌在守護喜字門,不願意離開此地。寧公子來喜字門做客,自是歡迎至極,但是婚姻大事,還是不要提起了罷。

    寧子善心中一驚:這……

    小蠻又向天憐道:先生,那古箏是小姐送的,給先生解悶,懇請先生能照顧好少爺。

    天憐道:在下定是盡力而為。

    小蠻挽起似玉,道:二位繼續聊著,我們告辭。

    兩人的身影漸去漸遠,寧子善還呆立在那裏看著,天憐卻斟了一杯茶水,坐在那裏慢慢品啜。

    大哥。寧子善迴過神來問道:她是這樣嫌棄和厭煩我麽?甚至都不肯正看我,連說話都由別人代替了!

    天憐笑笑,問道:你這樣喜歡她麽?

    是的。寧子善歎道:可惜你看不到,你不知道她的容貌是多麽美,舉止多麽高雅,要是你看見了,一定也會喜歡她的。

    天憐又笑笑:你隻喜歡她這些麽?

    寧子善訝異地問:大哥,對一個女子傾心,這還不夠麽?

    也許足夠吧。天憐道。

    寧子善問道:大哥有過傾慕和中意的人麽?

    天憐想了想,迴答他說:我麽,也許是有的,但是我還不確定,因為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所說的傾慕。

    寧子善笑笑,道:改日一定要叫小弟見一見,什麽樣的人能令大哥喜歡?

    天憐也笑笑。摸索著去撫那座古箏,緩緩的曲子就在他手下如流水一般響徹起來,樂聲非常美,又帶著一些平和的憂傷,叫人聽了忍不住感慨。

    在雪項午的院落,天憐教他識字,辨別各種鳥兒的不同聲音,以及植物的觸感和名稱。

    雪項午微笑著對天憐道:先生,今日我坐在這裏,感受到了太陽的溫暖,聽到了一朵花開的聲音,我還聽見鳥兒從上空飛過,揮動著翅膀,先生,它們是要飛到更遠的地方去麽?

    是的。天憐說,天氣變冷了,它們要到更遠的地方去,尋找溫暖。

    那麽,還會再迴來麽?

    會再迴來的。天憐說,因為,它們在這裏留了家,還記得迴來的路。

    可是先生,你也記得迴去的路,為什麽你總是說自己不能迴去?

    天憐無奈地笑笑,道:我沒有辦法迴答你,或者隻是因為,我師父說不叫我迴去,我便不迴去了。

    先生,你近來見過我姐姐了麽?雪項午又問。

    見到過,但是看不到,前日她去了我的宅院,她有些話叫我轉告你。

    什麽話?是我姐姐要你告訴我的麽?雪項午有些焦急地問。

    是的。她要我跟你說,該去的人都去了,活著的人也有活著的生活,他們都是如意的,請你不必再去想念了。

    雪項午不明白,問道:先生,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怎麽聽不懂,死怎麽會是如意的事情呢?

    天憐問道:你還不明白麽?

    雪項午搖頭:我不明白。

    天憐說道:她的意思是說,沉溺在想念裏一輩子,並不是對死去的人最好的報答,他們需要有人記起,那樣才不會感到寂寞,但是,他們希望你記得的是他們活著的時候那些美好的事情,你明白了麽?

    雪項午沉吟片刻,答道:似乎有些明白了。

    天憐笑了笑,道:那就好。

    雪項午問道:先生,我沒有翅膀,我要是想尋找溫暖,你說我能像那些鳥兒一樣,飛到更遠的地方去麽?

    沒關係。天憐說道:沒有翅膀沒有什麽,隻要你擁有長翅膀的心。

    那麽,先生,我不能再看見人的表情,我能感受到人的悲喜麽?雪項午問道。

    能的。隻要你有分辨冷暖的心,你就可以看見一切,看見人的微笑,淚水,悲傷以及喜悅。

    雪項午問道:先生,這些你都感受的到嗎?

    是的。天憐道:這些我都感受的到,也都是我師父曾經教我的。

    雪項午又問:先生,你師父待你很好麽?

    是。天憐道:這個世上,隻有我師父待我最好了。

    先生,你還從你師父那裏學到些什麽?雪項午問道。

    天憐道:我學到如何感受生命的珍貴。每個人都是一條珍貴的生命,即使我什麽也看不見。但如果我天生是個瞎子,卻可以完整地對待自己,以及對待所有的人,那麽我的心,就是一顆完整的心。我師父告訴我,懷著慈悲的心去熱愛一切,萬物都有靈魂,也都能感受到你的真誠,而自己要學著堅強,懷著勇敢的心,才能走到最前麵去。

    先生,我也能走到最前麵去麽?雪項午問道。

    天憐問:你想去哪裏?

    雪項午道:我想感受,什麽是山,什麽是河流,感受它們活著的氣魄,能麽?

    天憐道:能。

    雪項午沮喪地說道:可是先生,我爹不會允許我出去的。

    天憐微笑道:沒關係,他會允許的。

    為什麽?

    因為他會相信你。

    相信我?

    是的,他會相信你是想了解這個世界,他會成全你的勇氣。

    天憐請西爭帶他去見雪時傑。西爭將他帶到雪時傑麵前。雪時傑問道:先生不是正在給小兒教書麽,來見我有何事?

    天憐道:我有事要請求門主。

    雪時傑笑笑:聽說先生將小兒教的很好,先生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出來,是住的不安穩?還是下人怠慢了先生,先生盡管說出便是。

    天憐道:都不是。

    雪時傑問道:那先生是想請求什麽事?

    天憐道:我想請求門主答應我,讓我將少爺帶出去。

    帶出去?雪時傑道:帶出去做什麽?若是要學習,喜字門宅院大的是,先生隨便與小兒到任何地方,為何非要出去?

    天憐道:我自有我的原因,請門主答應。

    雪時傑想了想,道:請問先生是要帶小兒到何處去?

    天憐道:我要帶他到附近的山脈去。

    山上?雪時傑不禁驚訝道:先生,恕我直言,你與小兒都是盲人,看不見路途不書,那山上懸崖陡峭,去那裏做什麽?

    天憐道:這正是我要教他的功課。

    雪時傑道:既然先生執意,那就去吧,我會多派些人跟隨你們。

    天憐道:隻有我和少爺一起去,不需要任何人跟隨!

    不需要任何人跟隨?那要是出了危險……

    天憐打斷了雪時傑的話:門主,你定然也是想看到一個新的項午,而不是在你的保護和寵溺下苟且活著的項午,是不是?

    雪時傑沉思片刻,道:是,先生說的正是我心中想的。

    天憐道:現在,是項午他自己想要去感受河流和山脈,他願意去接受這個世界,以及接受他是盲人的事實,還請門主成全!

    雪時傑點點頭,讚賞地道:好!先生果然有過人之處!雪某完全相信先生,以後小兒的一切就教給先生,先生想帶他帶何處都可,不必請我應允了!

    天憐道:多謝。

    事實正是像天憐預想的那樣,雪時傑很容易地答應了雪項午的請求,並且非常欣賞他的做法。而雪時傑也終於鬆了一口氣,因為兒子終於找到了一個性格相投的先生。

    於是在第二日,天憐就帶著雪項午去後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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