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書畫作品的鑒定中,類似不同意見的情況相當多,周夏和方雪兩人進行學術姓討論,倒也不會傷感情。


    兩人誰也說服不了誰,也就暫時擱置下來,等下詢問朱秀芳和方如建的意見。


    然後,周夏就繼續做後麵幾開畫的鑒定。


    由於這幾幅畫,都進過張大千之手,所以,周夏也格外小心,並做好了全部是仿品的心理準備。


    盡管周夏也努力,想要做到不受這樣的情緒所影響,但是,張大千造假的形象在他腦海中,始終揮之不去,由不得他不去想。


    這一來,他倒像是玩了一迴大家來找茬的遊戲。


    剩下的三幅畫,都被他挑出一些大大小小的毛病來。


    張大千的仿作雖然很像,但終究不是沒半點破綻的。


    這樣的畫,出自張大千的手筆,價值自然是有的。但是,和原品真跡相比,還是要低上一些的。


    張大千自己的畫作,價值也不低,市麵上流傳的張大千的贗品也相當泛濫。


    不敢怎樣,這樣的山水畫冊,周夏估量著,價值最起碼不低於千萬,尤其還有那幅八大山人的真跡在裏麵。


    方雪對後麵幾幅畫的看法,和周夏如出一轍。


    但是,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這其中的一幅畫,也是題上有驢字款的。


    這也成為方雪作證的關鍵。


    她認為,另外這幅驢字款的《花鳥圖》,風格就和題款比較相符,和先前那幅《花石圖》,有著明顯的區別。


    但是,這幅畫在花鳥上,有明顯少了八大山人那種神韻,和張大千的手筆倒是非常相似,前麵他們已經鑒定了很多張大千仿八大山人的作品,對此也總結出一定的經驗和規律出來。


    方雪也就對周夏講,“周夏你看看,這樣一幅張大千的仿作,都知道把風格和題款弄得相符合,更別說之前的那款了。”


    周夏當然還撒堅持他自己的意見,“這正好說明了,先前的那幅《花石圖》是真品,最起碼,不是張大千的作品。”


    得,兩人還是誰也沒辦法說服誰。


    周夏也說,“要是能弄到另外一套這樣的《山水冊》來,仔細對比的話,估計就能弄明白了。”


    方雪也毫不懷疑,她也敢肯定,這個世界上,肯定還存在著另外幾套這樣的《山水冊》。以張大千作假的風格,肯定是把另外幾幅畫的真品,分開來了。


    或者,幹脆就把真品全部藏起來,流出來的,都是他自己的仿品。


    這樣的事情,張大千可沒少幹。


    作為專修書畫書法作品鑒定的方雪,對此,比周夏的了解還要深入得多。


    兩人這番交流,倒也頗有收獲。


    然後,就剩下最後一幅畫周夏沒有鑒定。


    這幅畫不大,也就是一個扇麵。


    折扇大小。


    他正準備做鑒定的時候,朱秀芳和方如建兩人聯袂進書房來了。


    方雪連忙招唿他們,朱秀芳沒有先說她自己的鑒定結果,而是先問周夏,“周夏,你這幾幅畫都看完了嗎?”


    周夏就迴答說,“還剩下最後這幅《水木清華》的扇麵沒有鑒賞了。”


    朱秀芳就讓他先看過再說,周夏點頭說好,然後馬上開始做起鑒定來,他也想聽聽,朱秀芳和方如建他們,對他自己帶來的那幅杜鵑啼血圖的看法。還有先前那幅他和方雪爭辯個不停的《花石圖》的意見。


    至於這幅扇麵的《水木清華》,周夏倒是很快就給出了鑒定結果來。


    八大山人的山水畫並不多,原因也是可以理解的,他是明代的末代王孫,山河破碎風飄絮,家國夢碎,留給他的選擇並不太多。山山水水,都已經成過眼雲煙。


    所以,能有八大山人的山水畫流傳,價值都會相當高。


    這幅《水木清華圖》,雖然比較小,但如果是真品的話,價值還是不低的,百萬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從材質上看,這幅扇麵作品,確實已經到代。


    話說,朱秀芳家裏收藏的這幾幅朱耷的作品,周夏就很少能從材質上,找到特別的毛病出來。即便是張大千的仿作,那也幾乎挑不出什麽毛病來。


    還是得從畫本身上來做鑒定,這幅水木清華圖,周夏感覺著,確實是八大山人的味道,看似悠閑,但其實,還是有些抑鬱的情節在裏麵的。


    所以,他覺得,這應該是八大山人的真跡。


    這樣一算下來,朱秀芳家裏幾幅八大山人作品,就有五幅畫是八大山人真跡了。


    在現在這樣的時代裏,這可算是相當了不起的收藏大家了。


    周夏雖然無從估量,他們究竟是花多少錢收來的。但光這批畫的價值,放到拍賣會上去,過億絕對是妥妥的。


    因為這些張大千的仿品,一旦投入到市場上去,拍賣公司那邊,絕對會把他們當成是真品來賣的。對於八大山人研究得不深的收藏家,也容易把他們當真跡來買。


    周夏覺得,單純以朱秀芳和方如建兩人在大學裏的收入,想要買下這批畫來,還是有些難度的。但是,他們有兒女,有弟兄,或許還有其他收入比如家族遺產之類的。


    “我覺得這幅畫是真跡,小雪你覺得呢!”周夏沒多浪費時間,也沒使用係統來做鑒定,在他看來,專門研究八大山人作品,日日夜夜對著這些作品的朱秀芳,沒理由鑒定不出來它們的真偽。從她那裏,得到確切的答案,也是一樣的。


    方雪迴答說,“我也這樣看,這幅水木清華圖,和八大山人成熟時期的作品,風格特征一致,沒有什麽描摹臨仿的特點,反而有種濃鬱得化不開的抑鬱悲涼在裏麵。朱教授,不知道,我們說得對不對。”


    朱秀芳笑道,“要是這幅畫你們都能鑒定錯誤的話,那就不要出去說是我的學生啦!”


    周夏聽了後,感覺比較汗顏,他要不是有考古鑒定係統,早就不配做她的學生了。


    方雪卻是很開心,因為朱秀芳這話,無疑說明了,這幅畫,的確是八大山人朱耷的真跡無疑。


    朱秀芳又說,“這是一幅很開門的八大山人作品,扇麵的麵積不大,但整幅作品,所透露出來的氣息,想要表達的感情,已經相當明顯,非八大山人朱耷那樣閱曆豐富的人不能做出來。”


    看得出來,朱秀芳對八大山人是相當推崇的。拋開他們是同宗的關係外,朱秀芳對他的藝術天分,更是佩服得很。


    周夏也應和著說,“朱教授說得極是,若非有八大山人這樣的坎坷的經曆,幾十年如一日的艱苦訓練,斷然不會畫到如此爐火純青的地步。”


    方雪也跟著點評了兩句,她對八大山人的認識可就要深刻得多。


    朱秀芳讚了兩人幾句後,又問他們對新拿出來的四開《山水冊》的看法如何?


    方雪給機會,讓周夏先表現。


    周夏也就坦然接受,侃侃而談,“我覺得除了那幅驢字款的《花石圖》之外,其他幾幅畫,都應該是張大千的仿品。”


    朱秀芳一聽,覺得有些意思,就問他,“你覺得那幅畫是真跡嗎?”


    周夏點頭稱是,“雖然題款和風格有些不符,但畫本身表現出來的東西,和八大山人的風格特征一致。”


    朱秀芳沒有立刻給他答案,而是轉頭問方雪,“小雪,你的意見呢?”


    方雪也堅持她自己的意見,“我也覺得其他幾幅畫,是張大千的仿品。但那幅《花石圖》,我不覺得是八大山人的真跡,但應該不是出自張大千的手筆。”


    她這說完後,就等著朱秀芳給出點評意見。


    周夏雖然是穩操勝券,但並沒有表現得很急切,或者自得意滿之類的。當然,適當的自信還是必須有的。


    朱秀芳就笑著說,“其他幾幅畫你們的鑒定都沒問題,張大千仿八大山人作品的風格,你們看了這麽多的張大千仿品,想必已經相當清楚了,我就不用多說了。”


    方雪和周夏都點頭。


    “如果你們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不更改的話,我請你們再仔細看看這幅畫。最好不要去看題款,那根本說明不了什麽問題,最主要的,還是要看這幅畫本身的表現如何,是否表達出原作者豐富的情感。”朱秀芳接著又說道。


    朱秀芳剛剛已經聽方如建講過周夏對幾幅畫的鑒定結果,有錯誤的,但正確得更多。這也充分說明,周夏在書畫鑒定方麵,還是有相當天賦的。運氣也足夠好,要不然,也不會這麽逆天地收到《杜鵑啼血圖》了。


    方雪聽了她這樣的話,麵色微微變了起來,她自然聽懂其中的潛意思。


    再說了,這東西是真是假,隻能有一個可能。這也就意味著,她和周夏兩人的結論,隻可能有一個是正確的。


    朱秀芳要他們仔細看畫本身,而不是題識,這也就說明,這幅畫,極有可能是真的。不要被題款所誤導。


    方雪頓時想到,也有相當大的可能,是後人在真跡上做了偽題。


    她當下,也就按照著朱秀芳的提示,仔細去從畫本身上麵,去仔細分析落筆,勾勒,承轉等等。並感受其中所蘊含藝術氣息,以及所想要表達的思想感情。


    方雪也明白,她現在還有更改意見的機會。


    她本身也是極有鑒賞天賦的人,拋開那些亂糟糟的想法,以及相關的題款,就把它當成是沒有題款的話,來做鑒定。


    方雪也發現,這幅畫,確實很有八大山人的神韻。


    她仔細琢磨之後,也就改變了她之前的看法。她並不是冥頑不靈的人,腦子也異常活潑靈動,朱秀芳讓他們給出結論的時候。


    方雪也就根據她的判斷,得出結論來,“我剛剛又仔細鑒定過,我覺得這幅畫,確實應該是八大山人朱耷的真跡。但上麵這驢字款,應該是後人添加上去的。”


    朱秀芳微微笑了笑,轉而問周夏,“周夏你覺得呢!”


    周夏迴答說,“我覺得這題款,也應該是八大山人親自題款的。”


    朱秀芳就說,“那還是不能解釋,這幅畫的題款和風格不相符合的問題哦。”


    周夏就說,“八大山人的風格轉變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總得有些過度的作品,單純以題款的年代來確定風格,也不見得就十分正確。反正我是覺得,這幅畫,應該是他在風格轉變的過程中所做的一幅作品。這樣的作品,價值更加珍貴,因為它能讓我們真切地感受到,八大山人在風格轉型的過程,所經曆的一些東西。”


    “講得好!”朱秀芳和方如建相視一笑,然後高聲讚歎道,“的確是存在這樣的可能的,小雪你說呢!”


    方雪點頭,表示認可這樣的說法,確實有這可能。


    但是,她心底也存在一絲僥幸,這也並不能說麽,這幅畫就真是如此。


    “朱教授,你們的意見是?”周夏到底臉皮厚,幫她問了出來。


    朱秀芳笑著說,“小雪,看來在書畫鑒定上麵,你還得加倍努力呀!”


    “我會的。”方雪不由得臉上一紅,她偷偷瞄了瞄周夏,看他倒沒有什麽得意,或者幸災樂禍的表情,這才讓她心底感覺稍微好受些。


    “這幅畫,我和老方仔細商量過,還找其他的鑒賞家一起鑒定過。對於這題款,以及作畫的時間,大家的說法也都不太一致,理由也各不相同。”朱秀芳緩緩道來。


    朱秀芳先給他們吃了個定心丸,“基本上,大家都一致認定,這幅畫應該是真跡。”


    然後她又說,“但是,這其實也是兩個答案,正確的,隻能是一個。”


    方雪和周夏都把頭點得跟撥浪鼓一樣,這話並不難理解。


    方雪和周夏兩人的意見,就代表著兩種觀念,雖然都認定是八大山人的真跡。但在作畫時間上,卻又產生了分歧。


    周夏認為題款是八大山人親筆所提,也就意味著,這幅畫是作於八大山人五十七八歲的時候,那時候,他使用的驢字款。


    像方雪這樣,認為是八大山人的真跡,但題款是後麵添加上去的。這也就意味著,她們判斷,這幅畫是八大山人在六十歲以後,作畫風格比較成熟之後的作品。


    兩者看起來相似,但卻有著相當大的差別。


    說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鑒定結果,也不為過。


    方雪也就愈發凝神貫注,想要得知朱秀芳他們的鑒定結果如何,她心底還抱著一絲微弱的希望,盼望她支持自己。


    但朱秀芳的話,無疑讓她有些失落,因為朱秀芳緩緩道,“但是,經過我們這些日子仔細琢磨,細細推敲,我和老方認定,這幅畫的題款時間,完全是八大山人的親筆所做。”


    朱秀芳既然這麽說,自然是有她自己的理由的。


    方雪和周夏也就仔細聆聽她說話,“一則,這驢字款,我們仔細和其他八大山人的驢字款真跡對比過,甚至還用電腦掃描分析過,最終可以確認,兩者是完全一致的。同樣,幾開畫裏的《花鳥圖》,張大千所題寫的“驢”字款,和原款對比起來,還是有相當的差距。在肉眼看來很細微,幾不可查,但經過計算機對比分析後,差別就很明顯了。這得歸功於現在日益進步的高科技技術,除了讓造假更為方便快捷外,也能為我們做鑒定,帶來很多便利的地方。假如張大千作假的時候,像現在這樣的技術幫忙的話,他所做的仿品,對我們來說,更加難以鑒定。”


    朱秀芳接著又講道,“另外,從這幅畫本身來講,相當有八大山人的風格特征,那種獨特的,別人根本無法臨摹的神韻。這幅畫整體風格雖然是趨於成熟穩重,圓渾雄厚的。但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從落筆輕重,墨沁入紙張的程度,還是能夠看出,這其中,還是存在著從剛轉柔的過度。這也能說明,這幅畫,正是處於八大山人風格轉型時候的作品。就像古時候的修士開爐煉丹,並不是一觸而就,而是百轉千迴,最後方能練就仙丹。八大山人題寫驢字款,和後麵八大山人款的時間相近,那時候,能有這樣的作品,並不稀奇。”


    方雪這會也就不再堅持她自己的意見,她也在心底承認,是她自己的功夫做得不到家,她這會,也沒有條件,將這幅畫用電腦掃描分析。她也連忙說道,“多謝朱教授的指點,如此一來,這幅畫的價值,可就相當高了。”


    朱秀芳笑著說,“這幅畫對我們研究八大山人的作品,有著相當重要的意義。價值什麽的,就不需要去多提,反正我們是沒打算將它轉手給別人。周夏,你在這方麵的天賦真的很高,真不考慮專門從事書畫方麵鑒定?”


    周夏連忙迴答說,“我也隻是憑感覺而已,需要努力的地方還很多。說道天賦,小雪肯定不會比我差,我覺得,我運氣更加好而言。能跟著朱教授你們學點東西,就是我的幸運,我也就滿足了。瓷器玉器鑒定那邊,我沒辦法得放手。”


    看他堅持己見,朱秀芳輕歎一聲,也什麽好辦法,在她看來,這兩方麵,是魚和熊掌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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