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崇文年過四十,成年累月的煩愁之下,眉心間印刻下了一道深邃的皺紋。

    在他深沉的目光之下,唐棠坦然笑道:“我感覺老劉頭說的有道理,領導人曾經說過文藝是為廣大人民群眾服務的,早就給文藝和群眾之爭定了基調。”

    唐棠這話一出口,鄒崇文的眼神驀然一深,凝視著眸子望向她。他輕抬了一下手指,煙灰落到食指上,卻是渾然不覺,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於是,唐棠便淡然接著道:“這是其一。其二,目前我們雜誌社的窘境,已經充分說明了現在的辦刊方式在社會上吃不開。群眾不認可,就是對我們最直截了當的迴應。”

    這點鄒崇文如何不知?

    最近這些日子,他已經聽過無數樓上樓下、同行業外的人對他點出過雜誌的問題,一股氣八股氣不說,更是沒有絲毫的新意,讓人覺得暮氣沉沉,恍若十年前的作品。

    這樣創造的東西,如何能得到群眾的喜愛?

    他深知,六七十年代的那場動亂不單單是禁錮了許多人的前途,更是固化了他們的思維方式,將他們頭腦中的想法全然停留在了過去的那個時空,不敢胡思亂想,更是不敢標新立異,生怕為自己和家人惹上一點點地麻煩,最終重蹈被人批鬥的覆轍。

    這何嚐不是一種倒退?

    鄒崇文心裏沉重地歎了一口氣,越發覺得自己有些無可奈何。時代的洪流已經源源不斷的向前行駛,但是屋子裏麵不少人的想法已經徹底地跟不上時代的步伐。

    小馬拉不動大車,憑他一個人的力量,能扭轉屋裏麵那麽多人的看法嗎?他還有能力,有時間來徹底轉變雜誌社日暮西山的局麵嗎?

    霎時間,鄒崇文思緒亂成了一團麻,忽而聽到耳畔有一個聲音說道:“主編,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當不當說?”

    他驀然驚醒,思路迴到了唐棠身上,湛然肯定道:“說。”

    “現如今社會上各式各樣的文學期刊不少,其中以小說類的作品為最,占了百分之七八十的比例,讀者也最是喜歡情節緊湊、高潮迭起的小說作品。其他的,便是散文和詩歌類的作品居多。”

    她寥寥幾句,就將期刊行業的情形說得清清楚楚,可見是平日裏了解頗多,下了功夫。鄒崇文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暗暗地給予了肯定。

    他接續問道:“那你的主意是?”

    唐棠輕笑了一聲,臉上露出了狡黠的

    笑容,“我們也寫小說,但是寫的是不一般類型的小說。”

    鄒崇文聽了她的話,麵上的神色微怔之後,緊緊地凝重了起來。他沒說可與不可,深思了一會兒,直接拍板道:“你先寫出一篇來,直接拿給我過稿。明天早上就拿出來,能不能做到?”

    現在已是早上十點,到明天早上八點上班,還有二十二個小時。看起來很充裕,但是要想拿出來一篇能夠上稿的作品,要構思、揣摩、攥寫、潤色,種種工序下來,隻能趕著與時間賽跑。

    平日裏,雜誌社的編輯們誰不是三五天才磨出一篇拿得出手的作品?眼下,讓唐棠在二十二小時之內就做到,豈不是強人所難?

    但唐棠心知,這是一個機會。

    她斷然應了下來,“能。”

    等鄒崇文整理好心情重新推門進屋裏之時,隻見先前吵得熱絡的眾人已經失去了精氣神,各自疲懶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著茶杯緘默地啜飲著茶水,硬生生地沒了一點朝氣。

    明明眾人的年紀都還不算七老八十那麽大,但偏偏都暮氣沉沉地像極了老年人一般。

    鄒崇文看到此景,連一個生氣的欲望都沒有了。他猝然推開屋子的大門,“砰”地撞在牆上發出了一聲巨響,立即讓眾人驚得一哆嗦。

    隻見他疾步快走到中央,深沉如水的目光嚴厲地掃視了周圍人一圈,震得眾人心神俱驚,不敢出聲。

    唯有老張膽子大些,躊躇地開口詢問,“主編?”

    “一項緊急工作。”鄒崇文突然說道,低啞粗糙的聲音雖然不夠響亮,但是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裏,“明早八點之前,每人上交一篇稿子。”

    聽到這話,老張更是摸不著二丈頭腦,不解地看了周圍人一眼,“咱下期的稿子不是都定好了嗎?明天就送往印刷廠開印啊!”

    鄒崇文沒有多做解釋,直接打斷了他的疑慮,拔高了聲音說道:“那些稿子全部待審。”

    他的一句話,立即就引起了軒然大波。

    “什麽,待審?”

    “那就是不能用了,為什麽啊?”

    “這不是胡來嗎?這些稿子不能用,那想用什麽稿子,現寫也是來不及啊!要是明天不把定稿送到印刷廠,可就趕不及期刊的出版日期了!到時候,僅剩不多的老讀者不是更跑光了嗎?”

    一時間,各種抱怨牢騷不解質疑的聲音,紛紛冒了出來。

    霎時間,屋子裏麵就重新炸開了鍋。

    鄒崇文冷眼瞧著眾人臉上千姿百態的神情,有的慌張,有的不忿,有的急得鼻子尖都冒出了汗滴,更有的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衝到自己的麵前據理力爭,那副看著自己的眼神全然像是在看一個突然發瘋的神經病一樣。

    他心裏清楚得很,這些人定然是以為自己被壓力打趴,要破罐子破摔了!就如同許多人以為的那樣,可他偏偏不!

    在繁雜吵亂的聲音中,他慢慢捋清了自己的思緒,開口說道:“夠了!”

    桌子被大力地重重拍了一下,茶杯蓋猛然被震到了半空中,跌落到地上,發出清脆響亮的碎裂聲。鄒崇文心中默念了一句“歲歲平安”,終於見到身前的人全都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安靜了下來。

    他猛然間發出了一聲低笑,極力揚聲喊說道:“我不管你們寫什麽體裁,寫什麽形式,寫什麽風格!隻有一點要求,那就是新!新文,新人,新風,新貌!我要看到一個不同以往的新鮮作品!要是誰明天拿以前那些稿子來糊弄我,那就等著停職吧!”

    說完,他就如一陣龍卷風一般,飛快地轉身離開,絲毫不給眾人一丁點再多費口舌質疑的機會。

    隻留下編輯室裏的眾人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安靜了半餉之後,老張忍不住低罵了一句,“真是瘋了!”

    其他人互相窺探著彼此的眼神,誰卻也不敢像他那樣直接痛罵主編。有那腦筋轉得快的,直接問上了雜誌社待得時間最長的老劉頭,看這個老油子會怎麽做。

    “老劉頭,您說說這事弄得!您說,怎麽辦?”

    然而,老劉頭偏偏笑嗬嗬地不搭理這茬子,輕描淡寫地說道:“領導說怎麽辦,就怎麽辦唄!”

    其他人暗自輕啐了幾句他滑頭,終究還是默默散去,各自尋個地方去開闊思路,絞盡腦汁地琢磨起新稿子來。

    隻有老張不忿了半天,眼見自己被晾在辦公室裏麵無人搭理,他也沒了興頭。猛然間,沉聲吐了一口氣,高聲喊道:“小唐,小唐呢?她可是個剛出校門的大學生,腦筋活泛著呢,讓她來說說思路!”

    誰知道,他扯著嗓子喊了半餉,都不見唐棠的身影。

    直到他口舌發幹之際,才有人悄悄探進腦袋,小聲迴道:“小唐好像有點事情,早就請假離開了。”

    這一句話,頓時就勾起了老張的怒火。“這人,總得關鍵時刻

    掉鏈子!”

    另一頭,唐棠一路踩著自行車狂奔迴家,二話不說就鑽進了自己那間小書房裏,翻出桌上的稿紙和鋼筆就急急地琢磨起構思來。

    被忽視了的徐長林,安靜地在院子中央做著自己的活。等到了中午太陽高照,才打了一盆水衝掉了身上的木屑和汗液,走進廚房做了幾道唐棠喜歡的菜擺在院子裏的石桌上。

    而後,親自進了書房將人給提了出來。

    腦子裏正一團漿糊的唐棠:“……”

    好好說話行不行,別一言不合就上手啊!她真的是被徐長林雙手夾在咯吱窩裏,舉高高提到飯桌前的,這動作簡直不要太羞澀!

    徐長林反倒是淡然自若,看到她久久沒有動作,出聲問道:“我喂你?”

    唐棠再次:“……”

    這一迴,就連一旁趴著曬太陽的毛毛也看不下去了。“太虐心了!”

    它慢騰騰地四爪用力,從地上爬了起來。轉頭,圓圓的大眼睛瞪了兩人一眼,沉聲地痛斥道:“天天都秀恩愛,還讓不讓我好好過日子了!你們讓我這個單身喵情何以堪呐/(ㄒoㄒ)/~~?!”

    說完,就小步踏著,頭也不迴地狂奔出了院子大門。

    唐棠:=.=

    卻沒想到,在這個分秒必爭的趕稿關鍵時刻,徐長林不僅是強勢地逼她一日三餐不落,二個小時就投喂一杯水,更是連晚上都不放過。

    夜幕中——

    “我——我得趕稿子啊,明天早上要交!”唐棠急地折騰著起來。

    卻冷不防被一隻強有力的手臂,緊緊地壓住了身軀,“不急,夜長著呢。”

    唐棠:“……”

    第二天,她才知道男人的話要是能聽,母豬都能上樹!

    鄒主編滿懷期待地看著她,“小唐,稿子呢?”

    唐棠深唿吸了一口氣,“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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