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雨夜潮濕,燈光昏黃。潔淨寬大的白牆之上,是他們相擁的影子,被光暈出模糊的輪廓。黑發與紅發在暈染模糊的光影間糾纏,和著雨聲帶出浪漫的奏曲。帕瑪托斯之眼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爍著暗紅的光,隨著赫佩斯揚頸的動作,晃出璀璨奪目的弧線。謝長留撫過那枚晃動的耳墜,忍不住想它的確很襯赫佩斯。赫佩斯像是注意到他的動作,不甚平穩的唿吸間,他捧起謝長留的臉,話語斷續沙啞:“好……好看嗎?”謝長留目光幽深地看著他,低聲道:“漂亮。”就像是他六歲那年,坦率說出赫佩斯長的好看那般。雨聲淅瀝,臥室內的薄霧逐漸消散,他撩起赫佩斯一縷發絲,將那縷發絲與自己的纏在一起,以靈力做刀,裁了一縷下來。“這是什麽意思?”赫佩斯的聲音像是裹了雨水,濕漉粘膩,又像是糖漿,纏繞在黑發上。謝長留收起那縷頭發,啄吻他的雙唇,並沒有解答的意思。像是唯有他自己知曉的秘密。臥室內的燈光徹底暗下,搖擺的光影緩緩沉溺夜色,隻能聽見飄忽的雨聲。柔軟的被褥之間,他們相擁而眠,赫佩斯摟住謝長留,在溫暖靜謐中同謝長留說:“謝長留,我愛你。”他對愛總是直白的,盡管在蟲族那般混亂的情感關係中,他也是毫不吝嗇表達愛意,大方將“愛”說出口。這對他不是件困難的事情。謝長留要遠比他內斂含蓄,亦或是對“愛”仍處於懵懂的學習階段。他摟過赫佩斯,在紅發軍雌的頭頂落下輕軟的一吻。世界轟然倒塌,悸動的心髒洶湧灼燒。懷中赫佩斯唿吸逐漸平穩,謝長留在夜色裏靜靜看著他的睡顏,輕聲對3055說:“一切都結束了。”3055收斂了它所有的不著調,用淡然的語氣對謝長留說:“是的。”他們從未想到過停滯已久的任務進度,會在今夜徹底完成。僅僅隻是一個吻而已。謝長留在與赫佩斯擁吻時,聽見萬物重歸原位的聲音,便是任務完成的通知。冰冷的機械音在一切歸於平寂時響起,用淡漠的聲音告訴謝長留:“任務完成。”3055過去同他說,任務完成後可以留下,然而即將迴溯的世界不會允許這個可能存在,它的目的就是驅逐謝長留,斷絕謝長留再次出現的可能。“仙尊,最後的修為會迴到您身體裏,將會帶您重迴十六州飛升的時間節點。”3055開口道,“沒有時間了,您要盡快離開。”謝長留輕輕撫摸赫佩斯的睡顏,撫平紅發軍雌緊皺的眉間,帶走了那縷糾纏在一起的黑發與紅發:“走吧。”身上的衣服早已換上了來時的白衣,離別並不驚心動魄,反而無比平淡,謝長留打開臥室房門,在離開前,迴過頭看了一眼床上的身影。最後消失在了公寓內。窗外淅瀝的雨聲忽地變大,在猝不及防間化作了大雨,自暗黑的天際傾瀉而下,雷聲轟鳴。赫佩斯皺著眉,在又一道震耳欲聾的雷聲中驚醒,猛地坐起身來。他喘著粗氣,心跳如鼓震動,仿佛貼著他的耳邊。身側早已冰冷一片,他環視整個臥室,分明是白日,卻又因雨天與厚重的窗簾遮擋了所有光線。赫佩斯啞著嗓開口:“長留?”無人應答。整個公寓安靜得可怕,他套上衣服掀開被子下床,雙腳落地的瞬間卻因腳軟險些摔倒在地。赫佩斯的手撐了撐床鋪,走向了客廳。時間顯示下午三點,公寓裏幹幹淨淨,什麽痕跡都沒有。他從來沒有在這一刻覺得公寓如此空曠寂寥過。隻有他一個實在太過冷清,應該還有個人的存在才是。赫佩斯拿出光腦,翻遍信息框都找不到謝長留的存在。他停下粗糙的查看,才發覺整個公寓內,沒有第二個人生活過的痕跡,就好像謝長留從來沒有存在過。赫佩斯踉蹌地走向客臥,打開門的一瞬間,便被迎麵而來的陌生氣息嗆到。整個房間被家政機械蟲清理過,連床鋪都整潔的沒有一絲褶皺。他知曉謝長留沒有睡眠的習慣,床鋪整潔是正常情況,於是他走到落地窗前,試圖迴想謝長留站在窗前的神態,借此來尋找他存在的痕跡。可什麽都沒有。這個世界抹去了謝長留存在的痕跡,又因他的存在,迫不得已再次重啟劇情。又是一陣轟鳴雷聲,赫佩斯的心裏卻閃過一絲不妙的預感,連帶心髒都隱隱作痛。他站在客廳中央,聽見了某種東西斷裂的聲響。聲響的來源不明,他卻很熟悉。那是前兆。他抬起頭,眼前所有的光亮被逐一剝奪,視野收縮,逐漸變得狹窄,一切景象開始朝著模糊的方向變化。在混亂的光影間,維爾斯的麵容忽地出現在他麵前。“赫佩斯,我必須要去。”年輕的軍雌蹲下.身,對他年幼的雌子說道。場景開始切換,又化成了奧斯爾德,墨綠眼眸的雄蟲用溫文爾雅的口吻,對他說:“赫佩斯,我們不合適。”薩洛揚站在皇位旁,居高臨下俯視他,宣告他的罪證,將他徹底流放。邊境苦寒之地,他被拔去骨翅,一頭紅發盡數剪去,隻剩下短短的發茬。他在苦寒之地,暴虐的情緒成為催化劑,複仇的念頭引領他集結所有流亡軍,與帝國抗爭。片段的景象裏,是他死亡的場景。最後是謝長留。黑發男人一襲白衣,耐心而又細致地梳理他的長發,坐在床邊,在他的額上落下一吻,同他低聲道別。所有景象就此落下帷幕,天旋地轉,赫佩斯閉上眼,徹底昏倒在地上。雷聲轟鳴,雲層深處傳來冷漠的鍾聲。世界開始迴溯了。**最後的修為毫無征兆地迴歸他的身體,謝長留在暴雨濃霧間,重新見到了昆嵐峰。往日清冷寂靜的山峰,如今死氣沉沉。他皺了皺眉,在瞬息間立馬判斷出那是幻境。3055已經離開了他的神識,就連先雪劍都是一派沉默。謝長留抬手驅散濃霧,耳邊卻傳來轟鳴雷聲。他抬起頭,看見狀如粗蟒的閃電穿透厚重雲層,直直劈落。那是雷劫。“謝長留,你可明了?”雷劫之中,謝長留再次聽見了那道聲音。“明了……何事?咳……咳咳咳……”他咳出一口血,嗓音沙啞問道。每一道雷劫都來的迅猛狠烈,逼問也在雷劫間不停歇。謝長留的掌心鮮血淋漓,五髒六腑仿若移位,劇烈的痛楚席卷全身。即便如此他的身形依舊端正,不曾佝僂。他的問話顯出幾分孤注一擲的狠戾:“我要明白什麽?”淩洲仙尊素來淡然冷靜,可如今卻在淡然冷靜中添了其他情緒,他抬起頭,漆黑的眼眸裏像是掀起了一場狂風暴雨。沉寂的先雪劍出鞘,劍鋒錚鳴咆哮,直指電閃雷鳴。謝長留低聲質問:“我要明白什麽?”暴雨間,隻餘一聲歎息。謝長留端正的身形終於無法在又一道雷劫下穩住,迫不得已向前傾倒。血肉模糊的掌心撐著虛無縹緲的地麵,他被困在方寸之間,頭頂是道道雷劫。他卻在這樣狼狽的境地裏想到了赫佩斯。紅發軍雌調侃的話語似乎在耳邊響起,用誇張的震驚口吻感歎“居然還有雄主不知道的事情”。他非聖人,又如何明了世間萬物?謝長留不過一介俗人,在一聲又一聲的唿喚中,漂泊的心有了錨點,從死寂一般的山巔墜入萬丈柔軟紅塵,久經飄零的身軀終於體會到世間愛恨嗔癡。他終於活得像個人,而非無心無情的石頭。謝長留嘔出一口血,靈台卻不複清明,他的意識開始渙散,眼前隻剩白茫茫一片。出鞘的先雪劍在雷劫中撕咬,像頭不受管束的兇獸,奮力為謝長留爭取可供他喘/息的空間。然而謝長留快到了窮途末路。他身上再無可防護的東西,最後一道雷劫直直劈落他身,那道溫和的問話也變得嚴厲。“大道三千,謝長留,你可明白?”謝長留為何會踏上修煉一途,隻不過是陰差陽錯。他那時受傷太過,靈丹妙藥於他而言又是過分進補,沒有修為傍身,很難再活下去。元清長老也知曉他這便宜徒弟若無修為,恐難活命,血肉煉丹的品質也將下一個檔次。謝長留便在這般荒唐的境地下,踏上了修煉一途。他天生七情六欲不齊全,是個天生修無情道的好苗子。旁人還要思考如何無情,他自個兒就已經是無情之人。然而如今他生了七情六欲,有所偏愛,道心也生變化,飛升之際扛不住雷劫幾乎是必然的事。就此隕落也無不可。謝長留遍體鱗傷倒在虛空之中,闔眼之際,卻在此刻生出不甘,前夜他與赫佩斯相擁生出遺憾,如今雷劫劈落,隕落之際,又生出不甘。淡漠如冰雪的淩洲仙尊也有了欲念。先雪劍歸位,劍柄依戀地貼住謝長留的掌心,硬生生靠著破敗的劍身,將他撐了起來。模糊的大腦突然清晰,答案明了,謝長留漆黑的雙眸緊緊盯著虛空,掙紮著用嘶啞的聲音說出迴答。消散的雷劫再次聚攏,匯聚龐大的能量在謝長留頭頂盤旋。雷聲之間,是他沙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