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時節,涼城冬日寒風刺骨。


    公孫將軍府中後院,阮瀲仰躺在木板床上,目光呆滯的望著上方,麵上猶自掛著兩行清淚。


    破敗滿是窟窿的紙糊窗戶紙被寒風吹起,阮瀲隻感受到徹骨的寒冷,神思也漸漸飄遠,她怎會落到如此田地?


    整個魏國誰不知曉她阮瀲?其父乃是朝廷棟梁官居三品的阮尚書,而她外祖父丁懷義更是為大魏立下戰馬功勞的鎮國大將軍。如此顯赫的家世現在卻落到被夫君丟棄在破敗的屋子裏,不聞不問。


    門外傳來兩個丫鬟的交談聲音,很是慌亂緊張,還伴隨著淩亂不堪的腳步聲。


    一個丫鬟壓低聲音道:“快點逃罷,聽說純王大軍都要攻破城門了。”


    另一個丫鬟點頭道:“可不是嗎,聽聞咱們老爺都打算棄城而逃,”說著,她看了眼那破敗的屋子,“也不知道那病秧子死了透嗎?”


    聞言那丫鬟湊到那破敗的窗戶那瞧了一眼,很是不耐煩的搖了搖頭,道:“咱們當時聽著玉夫人的話給她喂藥,怎的就毒不死她呢?這個病秧子還真是命硬不成?”


    “放心吧,那可是慢性毒藥,算算日子,也應該毒發了。”


    “也是,即便她今日不自個毒發,便是落到純王手裏也是沒好下場。”


    “紅玉姐姐說的是,咱們可別管她了,快些逃命罷。”


    兩人說話聲越來越小,腳步聲也漸漸遠去。


    阮瀲迷迷糊糊中聽得兩人的聲音,她扯著幹裂的唇角,綻出一抹苦澀的笑來。原來如此,難怪她的病一直不見好,原來每日端來的滋補湯藥裏是加了料的。每日都服用攙了毒藥的補湯,自己又怎會見好呢?


    隻是她現今全身無力,隻能軟綿綿的仰在床上,當初一意孤行,不聽外祖父勸導,執意嫁給公孫止,當真是愚蠢之極!


    百花宴上,她被人設計汙蔑與人私通,當時沒有一個人相信她。她受盡眾人唾棄,名譽全毀,然而公孫止宛若天神從天而降,一枝悄然綻放的紅梅俘獲了她這個情竇初開的少女之心。


    阮瀲親母逝後,她就被養在府中蔣姨娘膝下。自打出了那事後,她便是遭受萬人詬罵,以至於到了出嫁年紀也不曾有人上門求親。


    就在這時,公孫止執意上門求娶她,當著阮尚書以及外祖父麵,發誓會一生一世愛護她保護她,阮瀲被他的癡情與甜言蜜語打動,願以尚書府嫡出千金身份下嫁他這個武狀元。


    嫁給公孫止,來到公孫府,麵對婆婆百般刁難,小姑的冷嘲熱諷。她都默默忍受,隻因她愛公孫止,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好在公孫止對她也是愛護有加,夫妻倆日子過得倒也甜甜蜜蜜。


    可惜啊,這一切不過都隻是鏡中花水中月,假戲一場。


    公孫止通過她外祖父謀得大將軍職位後便帶她來了涼城,之後,他就變了一個人。


    阮瀲甫還以為是公孫止公務繁忙,無力顧及自己。直到那日,她親自送滋補雞湯去他的書房,卻瞧見公孫止與阮玉兩個人坦誠相對,做那檔子齷齪之事。


    饒是阮瀲蠢笨也明白公孫止並非如她表麵所見是個正人君子,更教她悲憤的是,公孫止不僅不與她解釋,反而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直接將阮玉納入府中。


    就在阮瀲憤懣不平時,長安又傳來外祖父因通敵叛國而被皇帝下令滿門抄斬的消息。阮瀲聞此噩耗,終於憂思傷心過度,一病不起。


    即便是在她臥病在床時刻,公孫止也未曾來過後宅看望她一眼,何其涼薄。


    又是一陣冷風吹過,阮瀲凍得全身直抖嗦,甚至感覺眼皮異常沉重,或許,她真的是快死了吧。


    目光觸及一旁矮木桌子上早就冷透了的湯藥,阮瀲眼底布滿濃鬱的嘲諷。


    就在這時,早就年久失修的門被人“吱吖”一聲推開。


    一角大紅色的裙踞飄入視線之中,阮瀲費力的抬起頭看去,麵前那個打扮十分光鮮亮麗的女子,正是她的庶妹阮玉。


    阮玉挑了挑眉尖,瞥了眼那分毫未動的藥碗,勾唇一笑,“怎麽,二姐姐今日怎麽沒喝補藥了,不喝藥身子又怎會好呢?”


    阮瀲麵無表情的盯著笑顏如花的阮玉,冷笑一聲,“我都知道了。”


    阮玉眼底劃一絲驚訝隨即便轉眼即逝,她慢悠悠的走到床榻邊,居高臨下的盯著病怏怏的阮瀲,搖頭道:“就算你知道又如何?反正你都快死了,這將軍夫人的位子,終究是我的。”


    “為什麽?”阮瀲艱難地問出口。


    “為什麽?”阮玉像是聽見了無比可笑的問題,不過她麵容都因此扭曲,不複貌美如花,“阮瀲,我告訴你,因為我恨你。你不是自詡是尚書府嫡女,你的外祖父又是鎮國大將軍,但那又如何?瞧瞧罷,你還不是被我這個庶女狠狠的踩在腳底?”


    “你以為夫君是真心喜歡你才娶你的?不過也是看在你尚且有利用的價值罷了。”


    “你們……”阮瀲氣急攻心,“我要寫信告訴父親。”


    聞言,阮玉更是大笑不止,她狠狠的開口:“你該不會天真的以為父親會向著你罷?罷了,看在你也是要死的份上,我就讓你死個明白。你外祖父一家被抄斬一事亦是有父親的一份力,而且,”


    她目光帶著譏諷落在阮瀲枯黃的臉蛋上,一字一句道:“你隻不過是父親送給夫君的一個玩物罷了,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


    阮瀲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眼,搖頭不止,“不可能,這不可能!我不信。”倘若一直疼愛自己的父親都是虛情假意,那她還能信什麽?


    “你不信?嗬?話說起來,你恐怕永遠也猜不到最想你死的人竟是……”阮玉惡毒的話還未說完,便被一個身穿青色家居服的男子打斷。


    “夫人,別跟她廢話,敵軍要攻破城門了,我們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公孫止從頭至尾都沒看阮瀲一眼,順手便拉著阮玉奪門而去,阮瀲死死的盯著兩人的背影,失聲尖叫道:“公孫止,公孫止,你忘恩負義,你不得好死。”


    那聲音竟是異常的決絕淒厲,在空蕩蕩的屋子中更添幾分詭譎。


    不知過了多久,阮瀲半夢半醒間,聽得門外嘈雜的聲音,伴隨著兵器交戈以及慘叫聲。她突覺眼前一片光亮。


    有人大聲道:“這裏還有個女人。”


    阮瀲費力的睜開雙眼,麵前一群黑壓壓穿著鎧甲的將士,看樣子他們就是公孫止口中的敵軍了。而那些將士又自動分成兩股,留出一個過道來。


    有個身著銀色鎧甲的男子,麵覆銀質麵具,隻唯獨一雙桃花眼,目光銳利的驚人。他走至阮瀲床前,定定的看著她。


    身旁有個軍師模樣打扮的人,摸著山羊胡子,瞟了阮瀲一眼,對著男子恭恭敬敬道:“主帥,我以為我們可以將這婦人五花大綁,用旗杆懸於涼城城樓之上,以此祭奠我們那些為大業捐軀的兄弟們。”


    男子若有所思的瞥了軍師一眼,而阮瀲則是怒意滿腔,他們若真敢這般折辱自己,她定當咬舌自盡。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骨子裏流淌的是鎮國大將軍的血,傲骨永存。


    男子瞧見阮瀲眼中的堅定與決然,心中微動,便迴頭淡淡道:“不必了。”


    軍師猶不死心,“可是主帥,不過是個婦人,所謂無毒不丈夫啊,再說她的夫君害死了我們那麽多的弟兄,拿她出氣並不過分。”


    “我說不需要。”


    軍師無可奈何隻能退至一旁,而阮瀲知曉自己能保全清白而死,或許是毒已入五髒六腑,她緩緩合上眼,嘴角溢出血絲。


    男子見狀,便也知曉她已大限,他微微俯身,道了句,“這世上,隻有自己強大才能不受欺辱。但願你下輩子,做個聰明人。”


    阮瀲聽到了,可她無力迴答,她隻想著,倘若蒼天有眼賜她下輩子,她定要手刃仇敵,保護家人,便是落入那十八層地獄,也要拉著那些狼心狗肺之人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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