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梅閣正廳門前的台階,通常是良辰和美景閑坐的地方。

    這日午後靜悄悄的,她們兩人照例守在外頭,而內室的香爐裏燃著甜夢香,顧熙然歇了午,舒歡便坐在窗前,借著天光,在仔細的拋光打磨她用一塊牛角沉雕出來的十八顆玫瑰花珠。

    說是珠子,其實隻有下半部分保持著珠狀的圓潤,上頭那一半,已經被她很細心的雕成了舒展怒放的玫瑰,若不是花瓣的形態和層次不同,那花珠單擺在桌上的時候,瞧去就像一朵精致小巧的睡蓮。

    牛角沉的質地比鶯歌綠奇楠堅硬多了,別看這花珠隻有指頂般大小,但雕起來十分艱難,這十八顆玫瑰花珠,她雕了足有五天,估計拋光打磨再雕修也需要費上一兩天的時間,然後還需要在底部鑽出橫孔來串上絲繩……

    這麽費勁,倒不是她真想要什麽手串,而是顧熙然丟了一小匣子不知打哪尋來的沉香給她,她不太辨得出種類,就翻著書比對,漸漸的喜歡上了這種帶有悠遠淡香的特殊材質,連帶的想往起暗香盈袖的婉約意境,恰好閑著沒事,就用這一小匣沉香雕些東西來練練手,順便消遣時光,反正她一向也是喜歡做手工的。

    打磨雕修完一顆花珠,她覺得坐的時間有點久了,脖子低得酸痛,就站起來踱了兩步,順手將雕磨下來的沉香廢料擱進香爐內再利用,這才翻出一堆各色絲線,捧著往外走,想找良辰和美景教她打絡子。

    才走到廳門前,就聽見低低的對話聲從外頭飄進來——

    “你眼花了吧,怎麽可能是咱們家二爺?”

    “我沒說是咱們家二爺,隻是見過二爺的人都說像呢!”

    “像就像吧,這世上樣貌相似的人多得是,隻要不關咱們的事,就別理會。”

    “姐姐說的是。”

    ……

    這樣沒頭沒腦的對話教舒歡聽著詫異,不覺就出聲問道:“誰像二爺?”

    良辰迴頭,看見是她,連忙站起來喚道:“二奶奶。”

    美景笑道:“方才老太君傳我去問二爺和二奶奶的飲食起居,從鬆鶴堂出來時,我瞧見紫蘇和茯苓兩位姐姐拿著張畫像在那裏悄聲議論,我就過去問了,說是散發在城內的海捕文書,外頭小廝們帶迴來的,沒想那上頭畫的人像,倒有七分像二爺呢!”

    舒歡心跳了兩下,忙問道:“那海捕文書呢?”

    美景答道:“兩位姐姐拿進去給老太君瞧了,為這

    個,茯苓姐姐還趕出來問我,二爺這些天有沒有出過門。”

    舒歡心跳更急,拳緊的手心裏都出了汗,強自鎮定道:“你怎麽迴的?”

    美景倒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仍然笑著:“我說二爺那身子骨哪能出門呀,這些天最多到園中散散步就迴來了。”

    舒歡微鬆了口氣。

    幸好,顧熙然生辰那日,他們雖然出去了一整天,但預防工作做得好,雲姨娘將丫鬟們都支到了房裏,沒事不教她們出來,說是二爺不舒服在躺著休息,怕吵,因此就算慧雲瞧出了破綻,良辰美景這兩個相對年幼天真的卻沒有發現異常,哪怕明明瞧見他出去了,也隻當他早就迴來了。

    她穩了心神接著問:“那後來呢?”

    美景搖了搖頭:“後來我就迴來了,不過……”

    說到這裏,她仿佛略有遲疑,知道舒歡和顧熙然都是不喜歡丫鬟們多嘴八卦的,因此怕說得多了,會引起舒歡不悅,直到認真探看了她的臉色,覺得她沒有反感的表示,才接著道:“我瞧見紫蘇姐姐往老爺住的榮華齋去了。”

    舒歡點了點頭,早打消了找她們學打絡子的心思,怔怔的又迴了房,揣度著一定是酒樓事發,那胖子咽不下氣,找他那縣太爺姐夫發了海捕文書……

    她看看側臥在床上,還在午睡的顧熙然,就想上前搖他起來,同他商議個對策,沒想還沒行動,良辰就跟著進來了,迴她道:“二奶奶,雲檀姐姐來了,說老爺喊二爺過去問點事。”

    這麽快!連點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舒歡微皺了眉頭,道聲知道,就上前去推醒了顧熙然。

    當著丫鬟的麵,她也不好多說什麽,隻是替還未睡醒,一臉茫然的顧熙然整衣時,悄悄在他耳邊說了“酒樓事發”這四個字。

    隻見顧熙然那半帶朦朧的雙眸頓時就清亮起來,再沒多問,對著她點了點頭,取了良辰端來的茶漱了口,就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你同我一塊去。”

    “我?”舒歡微訝,要她去做什麽?她撒謊演戲的功夫絕對稱不上爐火純青,萬一到時心裏慌張,麵上帶出點不自然的神色來,那可就糟糕了。

    顧熙然忽然身子軟下來,半伏在她的身上,有氣無力的貼在她耳旁悄聲道:“爺身子虛弱,自然要辛苦娘子攙著去……”

    ……

    舒歡無語,這人的“病”還真是說來就來,反複不定!不過,還有什麽比

    病重而壓根無法出門更具說服力呢?隻是她心裏慌亂,生怕海捕文書不止一張,那不光是顧熙然,連同她,還有顧熙和都統統跑不掉!

    似乎是覺察到她的緊張,顧熙然低聲說了句:“放心,到了那邊,一切都有我應付,你見機行事就成。”

    舒歡點了點頭,沒有反對。

    禍是一起闖的,總不能讓顧熙然一個人擔吧,要沒有什麽事,那謝天謝地,若真有事,兩個人一塊受罰也不算冤枉。

    她邊想邊扶著顧熙然出了門,幸好,這家夥也沒有裝病裝的太過份,除了氣喘一些,步伐還算穩健,並沒有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倒是瞧見他們出來,雲檀連忙過來幫著她攙人,還道:“二奶奶病體剛愈,別使過了勁。”

    “不妨,我已經好多了,不過路不熟,你在前麵帶著路趕緊走吧,別讓老爺久等。”說著,她就獨自攙了顧熙然出門。

    再迴頭的時候,瞧見雲姨娘聽見院裏動靜,趕了出來,望向他們的目光裏滿是憂色。

    舒歡想了想就悄聲問顧熙然:“要不要帶著雲姨娘一塊去?”

    顧熙然有點意外的瞧了她一眼,遲疑片刻,點了點頭道:“也好!”

    畢竟雲姨娘是個心思細膩的,那天的事也沒瞞過她,有她在旁幫著說話,就越發嚴謹而沒有破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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