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新晴,月光如水。

    誰都沒有說話的興致,因此一路走過去,三人都是悄然無語,隻能聽見繡鞋擦在微濕的石子地上發出的窣窣輕響。

    直到步入鬆鶴堂的院子,紫蘇返身將大門栓了,隨後先行進去通報時,雲姨娘才悄聲道:“二奶奶,真的不是我……”

    舒歡轉眼看她。

    她的臉色如同月光一樣蒼白,眼睛裏麵,有委屈,還有惶惑和無助。

    “我知道不是你。”

    人做好事的時候,往往憑的是本心,而做壞事的時候,為的是利益。雲姨娘隻有捏著那件事做把柄,威脅她才有利益而言,捅出去的話,就是兩敗俱傷,這也是為什麽她們兩人此時會在這裏的原因。隻是不知道雲姨娘想過沒有,算計別人的人,到最後也會被別人算計,倒黴的隻是她,什麽都不做,也會跟著中箭……

    舒歡暗歎一口氣,問道:“我爹娘到底同你說了什麽?”

    雲姨娘搖搖頭道:“沒說什麽,我就問他們二奶奶可識字,他們就說您同那位書生學過,後頭的事,都是我喚人去打聽的,除了香囊之外,也沒有別的。”

    舒歡心裏略定,牽起衣裙下擺,往台階上走去。

    事到臨頭,她反倒不怕了,何況就算怕,那也無濟於事。

    隻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雲姨娘是螳螂,那隻雀會是誰呢?

    兩人一進正廳,就看見老太君沉著臉坐在上首,那神色,比顧熙和形容的還要難看些。

    舒歡踏前一步,先行了禮:“見過老太君。”

    老太君冷哼一聲,喝令道:“人都給我退下去,屋子裏一個不許留!”

    “是。”紫蘇等丫鬟應了一聲,全都忐忑的退了出去,還將門給帶上了。

    老太君親自走去,將門栓上,隨後目光就掃視在舒歡和雲姨娘臉上,喝一聲:“跪下!”

    聲音有如雷霆霹靂,震得雲姨娘身子一顫,先跪了下去。

    舒歡一拂衣裳,跟著跪下。

    老太君迴身坐下,就這樣麵色陰沉的看著她們不說話,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終於聽見她道一聲:“香囊呢?還不快點交出來!”

    果然是為了此事!

    早已有了心理準備,舒歡還是眼皮一跳,頭痛的猜測著自己身邊,或者說是生梅閣裏,到底被安置了多少耳目。

    雲

    姨娘的身子再次顫了顫,猶豫了片刻,忽然咬牙道:“迴太君,香囊我已經燒了。”

    “燒了?”老太君冷笑不信:“你替誰掩飾呢?”

    雲姨娘原是走投無路,病急亂投醫,捉著點錯處,就想用來要挾舒歡,但早上被她駁斥了一場,將事情從頭到底想了想,發現果然是自己做錯了,或者說,錯的是把舒歡那雲淡風清的隨性當成了對世事無知的天真,這才發現想得最天真的是她自己!

    香囊交出去,她也落不下好,因此硬著頭皮道:“嫣娘怕帶在身上,萬一丟了,或是被丫鬟們看見不好,為求妥當,就已燒了。”

    “你——”老太君一拍桌子,手指著她,氣得說不出話來,最後喘了一會,才目帶怒火的望向舒歡,疾聲道:“那香囊確是你親手做了送出去的?”

    老太君似乎對內情知道得一清二楚,這可為難了舒歡,事情分明不是她做的,認下吧,她不甘,但要是不認,旁人仍當是她做的,否認隻是緣於心虛。

    她隻好沉聲道:“太君知道,我娘家窮,未嫁前每日都要做些針線賣錢換米,這些年來縫過的衣裳,做過的香囊扇套數不勝數,委實記不得是不是我做的了,也沒有將這樣的東西送過人。”

    老太君瞪著她,憋出兩個字:“狡辯!”

    舒歡不再說,隻是目光坦然的與她對望。

    不管那香囊是不是真的被燒了,反正雲姨娘既然已經說燒了,那就不可能再拿出來,沒有東西來比對,一切就都是猜測,沒有證據。

    老太君看她直視自己,心裏雖惱她的無禮,但奇怪的是怒氣倒消了一些,再問她:“你同那書生學字的事,可屬實?”

    舒歡穩了穩心神,將顧熙然說過的原主生活背景在心裏迅速過了一遍,點頭應道:“他常拿衣裳來漿洗,有時閑了,就會教我認兩個字,說識了字,就能在繡品上添繡些字樣詩句,文人雅士最愛的,也好多賣兩個錢。若不是因為這個,我娘哪肯讓我認字?”

    這樣的猜測,就算不是事實,應當離事實也不遠。

    老太君對她的背景沒有顧熙然了解得那麽清楚,但也不算少,此刻仔細聽她一番話,沉吟半晌,倒尋不出漏洞來,反顯得她甚是坦然,隻好冷道:“孤男寡女常在一塊,誰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

    此番質問與上迴不同,上迴是她失手引起了火災,心裏愧疚,這迴她卻自認沒做錯事,絲毫不覺得理虧,因此舒歡目不躲閃

    ,挺直了脊梁道:“太君請恕我無禮,我雖出身貧家,也知道禮義廉恥,何況學了字,知曉了些道理,更不會做什麽有辱家門的事!再說學字已是數年前的事了,我尚年幼,還未及笄,區區幼童,能做出什麽事來?”

    老太君被她頂得語噎,怒道:“那你還將繡了鴛鴦戲水紋的香囊贈人?讀了書,還不知道那成雙成對的鴛鴦是何含義?”

    這話,問得疾言厲色,雲姨娘都駭白了臉色,悄悄的扯她的衣袖,讓她別再多說。

    誰知舒歡也惱了,覺得這老太太有喜歡往她頭上栽屎盆子的嗜好,也不管雲姨娘勸阻,朗聲道:“太君,我先前迴過了,那香囊是不是我繡的還未知,何況我也沒有送過這東西給誰,太君若不信,不管找誰來對質,我都是這句話!”

    這一場,她賭了!

    就看老太君傳她們倆來問話時,那神神秘秘的樣子,她就不信,還真能把這事張揚出去,找了人來對質!就算對質也不怕,香囊不在,怎麽都是口說無憑。

    老太君好像有砸茶碗的習慣,順手抄起桌上的茶碗又往她這邊砸了過來,她沒躲,也來不及躲,但老太太眼神不好,茶碗還是砸偏了,落在雲姨娘身上,裏麵的茶水淋淋漓漓的濺了她一身,好在不是新泡的茶,已經擱涼了,倒不怕燙傷。

    雲姨娘受這一驚,雙目已然含了淚。

    老太君厭惡的瞟了她一眼:“你委屈什麽?這事還不是你鬧出來的!”

    說著,轉向舒歡,厲聲逼問道:“香囊的事我先不管,你害喜的事是真是假?!”

    竟連這事都傳出去了!

    原來,老太君最在意的是這個!

    生怕她嫁進來前就同人有了私情,替顧家添了野種!

    分明是很嚴厲的質問,應對不妙,就要遭殃,但不知怎的,舒歡竟有鬆了口氣的感覺,微微笑道:“沒有這迴事!太君若不信,此刻就傳大夫來把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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