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茂銀行的大樓是霞飛路一座富有法國情調的洋房,是一位猶太富商轉讓出來的。


    將近中午時分,華裔大班安啟東在辦公室和榮氏公司的老板榮德生交談甚歡,門外,一個穿著小西裝的男孩子趴在高高的桌子上,正在寫寫畫畫。


    “來,喝點熱牛奶巧克力!”眉莊把冒著熱氣的杯子放在男孩的身前。巧克力裏麵加了香草,她的獨家秘製,香氣氤氳,沁入心脾。


    “姐姐,好喝!”男孩抬起頭,漂亮的眉眼滿是開心笑意。


    “不是姐姐好喝,是巧克力好喝。”眉莊逗弄著小男孩,揚了揚手,“想不想看變戲法?”


    小男孩乖乖地點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好啊,你看著——變!”眉莊給他看了看空空的雙手,然後把手背在身後,過了一會,把拳頭伸出打開,手心裏赫然出現一枚精巧的小球。


    按動機括,小球被打開,裏麵一隻粉色藍眼的小貓咪伸長了懶腰,蹦了出來,悠悠然地扭脖子扭腰做運動;當觸動機關,小貓立刻跳迴了小球,重新蜷成一團,眼睛咪咪的滿是睡意,真是可愛極了。


    小男孩瞪大了眼睛,完全被這個小玩具吸引住了,雖然民國上海西洋的東西不少,可是這麽精巧的玩具還是個空白。


    “給你玩吧!”這是弟弟七歲時候的玩具,偶然被她扔進空間的,此時見到小男孩,就覺得好像看見了小時候的茂冉,於是想起拿了出來。


    小男孩雖然很想要,但是沒有立刻伸手去接,從身後拿出一張紙遞給了她。


    “姐姐,這是我給你的。”


    這是一張肖像小畫,上麵畫著一個女孩,正是眉莊,寥寥幾筆卻很有神韻。


    眉莊大樂,忍不住抱住小孩在他額上用力親了一下,男孩“咯咯”地笑起來,兩個人玩鬧得更加開心。


    “這是我世交的女兒盛眉莊。”辦公室的門開了,西裝革履的安啟東和穿著長衫馬褂的榮德生看著兩個孩子都笑了。安啟東連忙給榮德生介紹眉莊的身份。


    雖然是移民,但是安啟東和大多數華僑的經曆都截然不同,他在留學時顯露出過人的金融投資才華,並且和一位英國貴族的少女戀愛結婚,因此步入白人的上流社會,但是他始終不改中國心,處處在國際上維護中國的尊嚴,提高中國的地位和影響力。他是民國一代名人中的奇葩。


    盛世寧籌建銀行時考慮到沒有根基背景的華僑銀行容易被中國政府勢力擠壓吞並,但如果掛上外國的背景又會被外國政府剝削和製約,因此必須選擇一個對中國和外國政界都非常熟悉並關係極好的經理人選,所以看中了安啟東,邀請他加入,安啟東欣然應邀,立刻放棄了美國炙手可熱的銀行家地位,來到中國當一名新建銀行的大班。


    剛剛年過四十的安啟東精力充沛,正是人生中事業的成就時期,他相信在自己的努力下,華茂銀行的實力會逐漸壯大,在中國的經濟發展中做出一番業績。


    榮德生看到了那張畫,笑道:“看來毅仁和你們東家的女兒相處得很好,他隻會給喜歡的人畫像。”毅仁是他喜歡的小兒子,又極是聰明伶俐,所以出門辦事有時會帶著他,讓他早早地擴大眼界。


    這次來華茂銀行是談另一筆貸款的,安啟東毫不猶豫地簽批了所有的款項,引起榮德生極大的好奇心,雖然榮氏公司的信譽極好,上海銀行界對榮氏公司一向趨之若鶩,巴不得多多貸款,但是像華茂這樣不算熟悉,卻大力支持的銀行還是少有。


    華茂支持的不僅是榮氏一家,甚至還有許多剛剛起步的實業公司,這不得不令誌在實業救國的榮氏深為觸動。因此暗自決定,以後榮氏的存款和貸款,全部都交給華茂。


    “榮伯伯,安叔叔,”眉莊站起身,給兩位長輩倒茶,她這次準備的是清茶,空間出產,馨香淳美的味道讓茶癮極深的榮德生大加讚賞。


    “這是我家茶園裏采摘製成的茶葉,若是榮伯伯喜歡,我讓家父從美國再寄一些過來。”


    “那怎麽敢當!”榮德生連忙推辭,但是眉莊已經給他包好了茶包帶迴去,還承諾新的茶葉不久就會從美國寄過來。如此盛情讓精明世故的榮德生也不禁綻開笑容。


    眉莊拿出相機,抱著小男孩,請大家合影一張,這是極珍貴的合影,她隻想自己留著,因為在洛依依的那一世,富有傳奇之名的榮氏家族是她所景仰的企業家。眼前這個小男孩,未來會以紅色資本家的身份,成為共和國的副主席。


    “榮伯伯,有件事情我想提醒一下,最近中國大部分地區的天氣不太正常,我有個朋友是美國研究氣象的,他告訴我,這樣的天氣往往是大旱大災的預兆!”眉莊臨走送客人出門時候,輕聲說道:“做生意的都要防備風險,不管會不會有可能……我想,您是做麵粉生意的,應該會很關心這個。”


    在前身的記憶裏,1923年有一場旱災,現在確實有些征兆了,雨量減少,所以眉莊才會想起來,隻記得是一個大旱災,全國餓死了幾十萬人。


    她不怕這些話引起什麽後果,亂世裏,自然災害和兵禍一直肆虐全國,廣大民眾早已處身於水深火熱之中,麻木不仁,知曉或不知曉都無濟於事。而榮氏家族是審慎小心的,在旱災的預言未被印證之前不可能泄露出去,或是用作投機居奇。


    榮德生臉色微微一變,點頭道:“謝謝你的提醒,若是大災之前能夠及時做好準備,榮氏公司必定對華茂感激不盡!”


    眉莊目送他們離去,小毅仁戀戀不舍,在父親的催促下才邁動步子。


    她心中歎息一聲,她能夠做的隻有這些了,華茂銀行已經在收買糧店,囤積糧食,準備到時候施粥救濟,或者號召大家進行賑濟,但是所能做的畢竟有限。


    由於軍閥割據,政府根本就無法顧及民眾,其實所謂旱災,根本還是**啊!


    旱災同時還有兵災,誰也無力阻止!


    她此時既然選擇留在中國,那麽和其他人一樣,也是這個時代裏被卷入潮流的人,在掙紮生存的時候還要努力對抗命運的安排,才不會隨時被拖入悲劇人生的原軌。


    上海,虹口區,華安藥廠。


    車間裏,生產正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廠房是早就買好的,各種設施都布置好了,從美國來的人員和設備一到位就開始進行了生產,隻是一團忙碌中,卸任的湯姆反而悠閑起來,於是眉莊派他去把六姨太的賭債給還了。


    隻是迴來的時候,湯姆依然捏著一張支票,滿臉不快,顯然差事沒有辦好。


    “小姐,我找到那個跑馬廳地下錢莊的老板,他不肯按照借款兩倍的數目收迴還款,反而提高到十萬這個天價!我看他背後受人指使,存心不讓六姨太還清欠債!”湯姆憤憤道,眉莊看他一臉鬱悶,笑道:“怎麽,連你的麵子也不給?”


    奇怪了,他的這張洋人臉在上海灘到處都吃得開,算是特權階級,居然還有人給他釘子碰?


    “英國人,英國人!我討厭英國人!”湯姆的臉皺成一團,好像吃了一隻蒼蠅般嫌惡,“如今上海灘的地盤上,英國人勢力最大,根本不把我們美國人放在眼裏!那個地下錢莊的老板是英商的買辦,跟他的後台主子一個德行!”


    即使美國現在有錢了,在傲慢的英國人眼裏依然是昔日的小弟。那個買辦聽他滿口的美語,就知道是一個美國牛仔,自然比不上他的貴族主子,於是眼睛向上,擺出了架勢。


    眉莊撲哧一笑,她知道英國人和美國人之間有解不開的糾結,互相看不順眼對方,“你的中文越來越順溜了,主子?這些買辦都是有主子的狗腿!”


    半殖民地的買辦,有良心的少,更多的是出賣同胞利益的,所以後世一提到買辦多是恨得咬牙切齒。


    她淡笑道:“德行?沒有德行的人我們就用不是德行的手段來對付他!”


    這個買辦不懂見好就收就算了,還想獅子大開口?雖然貪婪是地下錢莊的本性,但是連洋人的麵子也不給就有些蹊蹺了。難道真有人指使,想壓著欠款的條子,好作為把柄隨時威脅著?那就試試有沒有這個手段來要挾!


    這個買辦叫陳嘉譯,有一個重要身份是跑馬廳的華人雇員,職責是養馬,手下養了不少馬夫,其實都是打手,在跑馬廳一向仗著自己主子是跑馬廳的董事驕橫霸道。


    眉莊用的是釜底抽薪一招,陳嘉譯不是給那個董事養馬嗎?那就讓他的馬養不好算了!


    雖然馬廄必然防守很嚴密,但又不是軍事重地,派個人混進去,在馬廄裏灑上藥粉,無聲無息,不費手腳。


    幾天以後,那個董事的所有馬匹就都患了病似的,全身無力,懶洋洋地不願意起來。


    獸醫趕緊來看診,卻什麽病都沒有查出來,這些馬都很健康,沒有痛苦,但就是不能跑動。


    董事急了,眼看賽季就要到了,自己的馬卻不能參加,眼睜睜地看著大把的銀元從手裏溜走了!


    他著急上火,勒令陳嘉譯立刻找出馬的病因。


    陳嘉譯連續請了無數獸醫,不斷的嚐試治療,結果那些馬反而被他折騰得氣息懨懨的,別的董事害怕這些馬發了瘟疫,命令把它們趕出跑馬廳。


    有趣的事情發生了,離開了跑馬廳,所有的馬重新活蹦亂跳,陳嘉譯趕緊又把馬匹趕迴來,他還來不及通知主子這個好消息,卻親眼看到這些賽馬又一匹接一匹的倒下,於是所有董事徹底發怒了,取消了這個英商參加賽季的資格。


    英商隻好遷怒於陳嘉譯,舍棄他不再用作買辦。


    跑馬廳是上海洋商的集散地,一家不用,幾家都不用,陳嘉譯徹底失去了洋人的歡心,所有的生意沒有了洋人的支撐自然是迅速衰落——所謂買辦,不就是靠洋人吃飯的麽?而他的人緣顯然很不好,華人同行趁機落井下石,瓜分了他的那些權益,又擠兌他的生意,沒幾天,陳嘉譯連上海灘都待不下去了,隻好帶著家人悄悄離開。


    擠兌陳嘉譯的其中就有湯姆的一份子,湯姆軟硬兼施取迴了借條,連利息都不用,隻還了借款。


    “我想投資跑馬廳!”眉莊這段時間因為借款的事情也去看了跑馬廳,感受到那裏沸騰的氣氛。


    中國人真是賭性堅強,買張跑馬場的香檳票就好像後世買彩票一樣普遍而火熱。可惜這些錢都喂飽了洋商,而洋大人們連馬會的會員門檻都限製了不讓華人加入。


    中國人的天,中國人的地,居然在十裏洋場如此喪失主權,實在令人憤慨!


    湯姆去上海賽馬會諮詢,迴來無奈地一攤手,“小姐,他們說您的父親隻是美國華僑,雖然有美國國籍,但始終不是地道的洋人……”


    他臉色難看,有些話不知道能不能當麵告訴小姐,那些賽馬會的董事們都覺得被侮辱了,華人的地位太低了,在這些傲慢的英國人眼裏,華人隻是被他們宰割的肥豬,即使是有了美國國籍,他們也不想和華人並列在同一個位置上!


    之前也有一個例子,有個叫葉貽銓的中國人,為了加入賽馬會,設法入了日本籍,結果依然遭到否決,於是一氣之下就創辦了上海江灣跑馬場。


    “不用介意,你說吧!”這樣的歧視其實早在剛到美國的時候就經曆過了,根本不算什麽。


    “其中有一個叫馬勒的,罵得最兇,他說:中國豬,永遠都別想進入馬會!”


    眉莊眯起眼睛,慢慢勾起嘴角,嗬嗬,永遠別想進馬會?這下好玩了,那就試一試吧,看看最後的結果會怎樣!


    得不到就毀了它,這是任性女人的標榜口號,眉莊一點不介意在跑馬廳董事會這裏耍上一點性子,於是陳嘉譯帶來的馬瘟繼續蔓延,所有的馬匹陸續患上了軟骨症,跑馬廳的賽季第一次被延遲了!


    馬會不得不緊急調來別處的馬匹,可是很快那些馬也都染上了瘟疫,最後董事會意識到是跑馬廳的場地出了問題,這裏已經被瘟疫汙染了,但是要換一個地方是那麽容易的麽?


    跑不了馬的跑馬廳還能叫什麽?


    湯姆看著董事會現在的窘狀實在可樂,偷偷地笑那些英國人焦頭爛額的樣子,對了,和盛氏公司聯盟的美國賭場巨頭正在來華的途中,將帶來最好的純種馬!


    美國人早已對上海的跑馬場垂涎欲滴,雖然能夠成為會員,卻進不了董事會核心班子,這次動作強勢,花旗銀行等美國產業都在背後支持,就看這次猛虎相爭的結果如何了。


    時間漸漸過去,癱瘓了的跑馬廳逐漸引起了外界的質疑,賽馬辦不了,華人自然都移往江灣跑馬場,於是江灣這個華人舉辦的跑馬場空前繁榮起來,活活嫉妒紅了洋大人們的眼睛。


    最後賽馬會隻得妥協,和江灣協商借用跑馬地,江灣的老板第一次如此揚眉吐氣,連同祖輩所受的氣也都發泄出來了。


    他倒是答應了,同意在江灣賽季的空檔裏讓洋人們的賽馬插入,但是他很擔心洋人們的馬會汙染江灣的場地。


    洋人們保證重新購馬,於是美國牛仔們剛剛趕下船的賽馬成為爭搶的目標。


    馬勒在這次馬瘟裏遭受了巨大的損失,他不過是英國一個一窮二白的小癟三,1919年拎著一隻舊皮箱來到上海,僅憑一匹馬,不到三年就發展到50多匹,搖身一變成為跑馬總會董事和輪船公司大老板,但是目前他的根基還不穩,之前投資太多了,需要賽馬會繼續給他源源不斷的金錢來源,才能維持他的資金鏈。


    然而隨著賽季的一再延遲,他的資金已告緊張,原本賽馬得來的窮奢極侈的生活時刻麵臨著打迴原形的危險。


    不,他絕對不要再迴到從前那種潦倒不名的生活,隻要賽馬又重新開始!


    “您要購買50匹純種馬?”一個美國牛仔微笑著退迴了他的請求,“我們隻要真金白銀,任何銀行擔保都不管用!”


    想要空手套白狼?有那麽便宜麽?這個人是老板吩咐區別對待的一個。


    “不,我有輪船公司,還是跑馬總會的董事,不會連買馬的錢都支付不起!”


    馬勒激動得大叫,這個美國人看他的眼神讓他感覺迴到了窮小子的日子,人們看他也是這麽鄙夷和不可信任。


    “您確實有一家輪船公司,不過您的錢都用在購買船隻上麵,新船還沒有到位,您的事業還沒有起航…….做生意有風險,請原諒我們的謹慎小心,至於跑馬總會的董事……”牛仔笑了,沒有馬的跑馬會董事值錢麽?


    馬勒的心情無比沮喪,他能夠感覺到,他隻差一步,隻差一步就是真正的富豪,再也不用為貧窮擔心,該死的馬瘟!該死的美國人!


    “好吧,抵押應該可以吧,用我的輪船公司來抵押!我,要,立刻得到我的馬!立刻——”馬勒瘋了一樣大叫。


    洋人們的賽馬依然沒有立即開始,問題很多,即使買到了馬,還要等待江灣的空檔,但是目前江灣的跑馬太火爆了,以致賽季延長了。


    洋人們購買的馬必須重新尋找地方安頓,但是江灣沒有足夠的馬廄,於是隻得在露天搭起棚子,然而一係列的配套設施都不足。


    這一年春季,上海的天氣異常,溫差變化大,這些經過輪船顛簸的名種馬在得不到良好照顧之後紛紛生病,這次是真正的瘟疫了,馬瘟傳播很快,於是江灣隻好對洋人們說抱歉了。


    強悍的英國人被一場馬瘟給擊敗,跑馬總會在幾年內都談瘟色變,賽馬整整停了一年,第二年隻得同意了江灣加入跑馬總會的會員,可以互相參加對方的馬賽,使用對方的場地。美國人也得到了他們想要得到的,美國牛仔的純種馬實在優良,不容易患上軟骨症,所以挑剔的英國人也無法拒絕,很快就被認可加入董事會。


    所有人皆大歡喜,隻有馬勒,可憐的馬勒,他破產了,馬死了,輪船公司也沒有了,唯一的一個跑馬總會董事頭銜,給美國人搶走了…….


    “我可以重新開始的,隻要一匹馬……”他在街頭不斷叨念著。


    “看啊,一個瘋子,一個西洋瘋子!”幾個中國小孩子嬉笑著從他身邊跑過。


    馬勒的腦海裏忽然出現一個畫麵,一座無比美麗的西洋別墅,猶如童話中的宮殿,在夕陽的光彩中矗立。


    “是天堂嗎?原來貧窮和富裕都隻是一個夢,隻有天堂才是永遠的…….我要尋找我的天堂……”馬勒追著天堂而去。


    那座西洋別墅是真的有過的,那就是後世成為了上海青年團委員會地址的馬勒住宅,不過,由於眉莊的蝴蝶效應,這一切都不再存在了,跑馬會的馬勒神話,破滅了。


    作者有話要說:又抽了,修改不了,這是本星期的最後一章,看了留個言吧,下個星期我就閉關了,一個月後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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