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的其他人也紛紛把目光落在四老爺身上。

    “大嫂,消息是昨天晚上傳來的,皇上連夜召集幾位內閣大臣商討伐擄之計。除了讓臨江侯奔赴哈密衛之外,還下旨讓大同總兵帶兵去哈密衛相鄰的幾處衛所,生怕哈密衛戰亂沒有解除,其他地方又會出現瓦刺、韃靼的進攻。”

    “今天上午朝會,幾位大臣方把消息奏報出來。”四老爺眉頭緊鎖,憂心忡忡道:“下朝之後,主官白大人就把這個消息告訴我,並放了我一天假。我詢問了很久,可惜白大人得知的消息也有限,實在是沒有大哥的消息。”

    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來,四老爺雖然跟葛老夫人有齟齬,但若是慶陽侯府倒了,對他也沒有什麽好處。

    家裏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個人恩怨隻能拋到一邊去了,畢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啊。

    “大嫂,老太太,你們也別太擔心。”四老爺道:“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大哥身為哈密衛最高總官,身邊有精兵護衛,大哥自己也有武藝在身,一定不會有事的。我們再等等,說不定很快就會有大哥的消息了。”

    大夫人一個踉蹌幾乎就要跌倒,幸好金嬤嬤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

    室內一下子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隻能聽見大小姐顧重華低低的哭泣聲。

    “別哭了!”一直沒有說話的葛老夫人猝然道:“侯爺福大命大絕不會有事的,侯爺沒事,你們倒先亂了陣腳,傳出去,人家還以為我們慶陽侯府真的怎麽樣了呢。”

    葛老夫人的手死死地掐著佛珠的珠子,目光落在了大少爺顧崢嶸的的臉上,十五六歲的少年,意氣風發的侯府公子,從不知人間疾苦的臉上寫滿了焦急與擔憂。

    她思慮了片刻,把眼光移開,從眾人身上一一掠過,最終落在了四老爺身上。

    “老四,眼下發生這種事情,實在是匪夷所思。你大哥生死不知,你三弟身體羸弱,耳朵又……如今,隻能靠你跟你二哥扛著了。”

    葛老夫人看了一眼二老爺道:“你二哥一直打理家中庶務,雖然對京中人事熟悉,但到底不是官身,很多事情不如你辦事靈驗。你一定要多多承擔才是。”

    不管四老爺心中怎麽想,他臉上都是一派謙恭:“是,老太太,兒子省得。”

    “目下最重要的是,去打聽你大哥到底怎麽樣了。”葛老夫人嘴角微微抿了抿,道:“你從賬上支一千兩銀子,不、還是支兩千兩,你去

    打探消息,不管用什麽方法,一定要知道你大哥是死是活,明白嗎?”

    這麽多年,從來是四房給葛老夫人銀子,葛老夫人這樣和顏悅色地跟四老爺說話並給他銀子,還是頭一迴。

    她死死地盯著四老爺,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麽來。

    四老爺十分恭謹:“老太太說的是,我這就去打探消息。一旦有大哥的消息了,立馬告訴您。”

    四老爺走了之後,大夫人郝氏方迴過神來,丈夫生死不知,她不能就這樣頹廢了,越是危急的時候,她越是要撐起來才是。

    退一萬步說,丈夫沒有了,可兒子還在,慶陽侯府的丹書鐵劵還在,顧家就不會倒。

    她立馬打起精神,告訴眾人各自迴到自己房中,無事不要出去,不要聽信外麵的謠傳,最重要的是約束下人,省的他們出什麽亂子。

    等眾人都走了,葛老夫人好像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一樣,軟軟地靠在了椅子上。她隻覺周身透著股倦意,還有一絲悔意。

    是的,悔意。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她的兒子會出這樣的事情,她一直以為顧家富貴榮華世代傳承,永世無憂。可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她,這富貴榮華極有可能頃刻間就化為齏粉。

    更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她居然沒有可以倚重之人,居然要老四那個賤種撐起來。

    她好恨啊,若不是孫氏那個賤人偷偷換了茶盞,老三又怎麽會稀裏糊塗喝下毒/藥,又怎麽會雙耳失聰身體羸弱?又怎麽會養成這樣一個古怪的性子?

    這一切都是孫氏的錯。

    可她今天卻要讓孫氏所生的賤種幫著她料理家中事務。

    她並不是後悔當年對孫氏下毒,而是後悔把二老爺養成了懦弱無能的紈絝子弟。若是她當初對老二少些忌憚與猜疑,好好培養老二,說不定如今他就能當大用。

    可現在為時已晚,讓他管理庶務打理生意還行,一到重要關頭特別是像如今這樣的大事情的時候,他就頂不上了。

    到了當天晚上,哈密衛失守的消息就不再是秘密了。

    第二天/朝會,就有言官上書彈劾慶陽侯,說他世受國恩,卻不思報國。身為哈密衛主官,為國受疆是職責所在,如今卻兵敗失守,絕不能輕饒。

    皇帝雖然生氣,卻沒有任何批示,隻把彈劾的折子留中不發。

    戰爭當前,皇帝把折

    子留中不發,朝堂上下都不解何意。慶陽侯府之人一麵大罵言官落井下石,一麵四處走動打探消息,同時讓人在皇帝麵前為慶陽侯說好話。

    就在第二天的晚上,最新的消息傳來,說慶陽侯在哈密衛軍紀懶散,疏於練兵,鮮少親自督訓。加之十分好色,整日隻知道在內闈與姬妾們廝混喝酒。慶陽侯的姬妾除了有從京城帶過去的之外,還有在當地所納,不僅有吐蕃那邊的異族女子,居然連瓦刺韃靼的虜女也有三四個。

    而這次,瓦刺之所以能這麽神不知鬼不覺地攻破哈密衛,就是因為慶陽侯眾多姬妾中的一個虜女在城內做內奸,為瓦刺通風報信,瓦刺大軍才得以賺開城門,大行殺伐之事。

    消息一出,滿城風雨。

    言官們紛紛上書,疾言痛斥慶陽侯食君之祿,不思其責,上負聖意,下悖眾望,理應嚴懲。

    甚至有人言之確鑿地說慶陽侯早就叛變了,如今下落不明是因為他投敵叛國去了瓦刺國了,還有人說他與瓦刺女生下孩子,到瓦刺國做女婿去了。

    流言紛紛,莫衷一是。雖然也有人為慶陽侯說好話,但怎麽能敵得過那些痛聲數落責罵的聲音?

    大部分都是說此次瓦刺攻破哈密衛,慶陽侯應擔首責,就算其沒有投敵叛國,但戰敗丟疆,失責辱國之罪卻是釘在鐵板上的了。

    皇帝震怒,這一次沒有選擇留中不發,而是當場批示奏折:“著錦衣衛北鎮撫司指揮使星夜前往哈密衛,一定要徹查此案。顧占鵬深負朕意,愧對朝堂,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無論如何也要將他捉迴來問罪!”

    皇帝用了“問罪”二字,他的憤怒與失望的心情,整個朝堂都明白了。

    當錦衣衛在路上的時候,慶陽侯顧占鵬身邊的暗衛也帶著重傷迴到了慶陽侯府。

    因為連日來都是壞消息,顧家人心惶惶,除了四老爺跟二老爺在外麵奔波,三老爺在自己院子裏靜臥養病之外,其他人大部分時間都聚在安榮院等消息。顧重陽也不例外。

    暗衛臉色灰敗,嘴唇幹裂,衣服上都是血水染透了,身上還傳來陣陣臭味。可此刻誰也沒有心情去想這些,更不會責怪暗衛的失禮。

    “侯爺到底怎麽樣了?”葛老夫人兩眼銳利地盯著跪在底下的那個暗衛。

    不知道是傷口太多疼的,還是想起慶陽侯憤怒所致,暗衛咬牙切齒,渾身打戰,他痛聲道:“老太太,侯爺殉國了。”

    葛老夫人聞

    言當場就昏死過去。

    大夫人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她不能暈,也不能倒,最壞的結果已經出現了,慶陽侯果然死了。她必須要撐住,為了她的兒子。

    大夫人讓人扶了老夫人進內室休息,又讓人去請太醫,然後問那暗衛:“你詳細說來!”

    “瓦刺大軍是三更時分攻進來,當時侯爺與將士們還在睡夢之中,誰也沒有想到瓦刺竟然會來得那麽快,眨眼就衝進了衛所中。他們見人就砍,見人就殺,男人還能得到痛快,女人要受盡□□最後還是少不了一死。”

    想起那夜的事情,哈密衛所變成了阿鼻地獄,形狀慘不忍睹,暗衛的身子顫抖的更加厲害,聲音也開始哽咽:“很多人湧了進來,侯爺寡不敵眾,被瓦刺軍團團圍住,他知道自己討不了,不願意落入敵軍之手,就揮劍自刎了。”

    “姨奶奶與五小姐三少爺也沒能逃脫厄運,當場就被誅殺。顧家帶去服侍的人,沒有一個活口。”

    說到這裏,那暗衛忍不住哭出聲來。

    他這一哭,大小姐顧重華與大少爺顧崢嶸也忍不住哭了。

    顧崢嶸滿臉淚痕怒氣衝衝走上來,一個巴掌打到那暗衛臉上:“你是做什麽吃的?無能的廢物,父親養你們做什麽,你就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自刎。廢物,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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