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雷雨完全不打招唿,說來就來。


    須臾之間,窗外已是烏雲密布,白色的閃電如銀蛇般貫穿了天地,轟隆隆的巨大雷聲緊跟著炸響。


    “嘩啦!”


    廚房中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


    本來翹著腳丫在看《延禧攻略》的裴子幸嚇了一跳,穿上拖鞋就跑到廚房門口,大聲抱怨道:“嘿,我說你怎麽洗個碗還鬧脾氣啦,說好了三局兩勝,輸了就要認嘛……”


    話語頓住。


    林媛兒蹲在地上,雙手緊緊抱住膝蓋,將頭埋在其間,單薄的肩膀正在不停抖動。


    像一隻小獸,弱小、無助。


    “額,你怎麽了?”裴子幸有些手足無措地跟著蹲下,小聲問道。


    小女孩沒有迴答,隻是將頭埋得更深了。


    “你是不是受傷了?伸手給我看看。”


    小女孩搖了搖頭,還是不願說話。


    “你莫非來……來……那個了?”單身直男了二十多年的裴子幸突然臆想出一個恐怖的可能,然後就把自己嚇住了,“你別怕,這代表你長大了……唔,多喝點熱水……”


    “轟隆隆!”


    又是一道耀亮天空的閃電,接著一聲巨響。


    林媛兒突然撲到他的懷中,雙手很用力地箍著他的腰。


    “裴子幸,我害怕……”林媛兒顫抖著說道,聲音微若蚊呐。


    “啊?怕什麽?”裴子幸反應了一會,“怕打雷?”


    “嗯,我怕,我想迴家。”


    小女孩開始嗚咽,然後慢慢變成了嚎啕。


    裴子幸默然了,他突然想起林媛兒曾說過苦苦等待母親迴家的那晚就是雷雨之夜。


    最後等來的,卻是母親的鬼魂。


    他輕輕摸著女孩的頭發,用盡量柔和地聲音說:“林媛兒不怕,有裴叔叔在這裏,雷雨很快就會過去的。”


    “我要迴家,嗚嗚嗚,我想媽媽……”小女孩帶著哭腔喊道。


    “不怕了……不怕了……”


    從沒有哄過孩子的裴子幸完全不知該怎麽應對,隻能愛憐地輕拍女孩的後背,像念咒語一般反複念著“不怕了”。


    夏日的雷雨來得急,也收得快。


    外頭突然響起了今夏的第一聲蟬鳴。


    “蟬叫了,天要放晴了。”僵在一個半蹲姿勢的裴子幸低聲說道,聲音裏沒有半絲的不耐煩。


    “為什麽?”林媛兒也逐漸止住了哭聲,依然將頭埋在裴子幸的胸前,悶聲問道。


    裴子幸也很樂意轉移小女孩的注意力,於是很耐心地說道:“因為蟬發出‘知了、知了’的叫聲並不是用嘴,而是它們鼓動蟬翼造成的。下雨天時,空氣裏水汽含量增多,知了的葉翼被沾濕,不易鼓動,也就發不出聲響了。隻有當天將轉晴時,空氣濕度減小,被沾濕的葉翼逐漸變幹複原,蟬才能重新鼓動葉翼發出鳴叫。所以才有‘雨中知了叫,預報晴天到’之說。”


    “真的麽?”林媛兒抬起頭,淚眼縱橫地問道。


    “嗯,真的。”裴子幸微笑著點頭,認真說道,“人都會有害怕的東西,不過沒關係,凡事總會雨過天晴,我們要學著像蟬一樣,重新振作……”


    “我是說你都沒讀過書,怎麽會知道這麽多?”


    “額,我讀過函授本科好伐!再說了,這是我小時候從十萬個為什麽上麵看來的。”


    “你跟著道士混社會,不看道經卻看十萬個為什麽?”


    “我又不想當道士,看什麽道經。我小時候的理想是當科學家,所以偷偷買了一本。”


    “跟我的小學課本一樣的少兒注音版?”


    “對……啊不對,你管什麽版,總之知識總是沒錯的啦。”


    “看來我還是得讀書才行,以後不能像你一樣,沒學曆隻能將兒時的理想都丟了。”


    “你當然得讀書……而且我哪有沒學曆,都說了本科!”


    “函授本科。”


    “那也是本科。”


    “出去找工作人家不認的。”


    “我有工作。”


    “嗯,見鬼的工作。”


    “……”


    “裴子幸。”


    “嗯?”


    “我想迴家了。”


    ……


    所謂的迴家當然是不可能的。


    林媛兒之前的家不過是個租賃的屋子,家中稍微值錢些的家當早已在母親為她籌集手術費時賣掉了,後來清了些衣物被裴子幸安排去了寄宿學校,那房子也早已被房東另租了出去。


    這點林媛兒也明白,因此懂事的她並沒有過度糾纏,而是在擦幹眼淚後便假裝恢複了正常,縮在沙發上霸占了電視。


    也許電視節目很無聊,也許剛才哭得有些累了,剛看了沒多久她就有些支撐不住,沉沉睡了過去。


    裴子幸看著她在睡眠中還在無意識抖動的睫毛,低聲歎了口氣,進屋找出一條薄毯給她輕輕蓋上。


    翻出一張過期報紙,寫下“晚點迴,有事打電話”幾個大字,然後躡手躡腳地出了門去。


    剛才林媛兒的一句“我想迴家”讓他想明白一個事情。


    且不論王宇飛這些天被那隻蝴蝶操縱著犯下了多少殺孽,可他之前給自己所打的那個求助電話至少證明他每天都還是有一定的清醒時間。


    可以想象,一旦王宇飛想明白自己正在逐步被怪物控製時,會有多麽恐慌和害怕。


    小女孩聽見雷聲害怕了想迴家,哪怕家中最親的那個人早已經不在,但她還是想迴到那個最熟悉的環境裏去。


    那王宇飛呢?


    其實人都是一樣的,無論年齡,一旦在外頭摔得疼了,就總會有迷茫和脆弱的時候,然後便特別地想迴家。


    因為家是安全的、溫暖的,承載著無數過往的迴憶。


    所以王宇飛在清醒的時間裏很有可能也會萌生出迴家的想法。


    裴子幸一邊想著,一邊驅車往王宇飛家中趕去。


    在剛接到任務的時候,裴子幸沒能及時發現王宇飛身上的問題所在,以致於這個老實本分的男人現在成為了嗜血的怪物。


    對於這點,他其實頗有一些自責。


    可從火神廟迴來後,他幾次撥打王宇飛那台老人機的號碼,卻再也沒有接通過。


    現在既然推出了王宇飛有可能會迴家,裴子幸立刻決定這幾天也不跑別處了,就蹲守在那裏。


    至少也得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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