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裴子幸拎著大包小包迴到家中,林媛兒正叼著一根雞腿靠在沙發上看電視,翹在茶幾上的小腳丫邊還有幾個打包的飯盒。


    “你迴來啦?”林媛兒口齒不清地招唿道,“我剛點了外賣,正準備開吃呢,還給你點了份紅燒牛腩蓋飯。”


    裴子幸想起今天從那些退休大媽手中搶奪最後一塊打折裏脊肉的慘況,再又看到林媛兒嘴邊肥得流油的大雞腿兒,一股怨氣衝天而起,一個大步跨向前,奪走小女孩的雞腿,再又將茶幾上的打包盒全部掃進垃圾桶裏。


    “林媛兒你正在發育期,少吃點這種滿是地溝油的外賣,還是自己家裏做的飯菜靠譜些。”號稱吃遍周圍每一家外賣店的裴子幸端著一副家長姿態,嚴肅批評道,“另外你都八歲了,自己中午也可以學著用電飯煲熱食物,隻是記得不要開燃氣灶,也不要亂碰電源。”


    林媛兒很意外地沒有抬杠,而是“哦”了一聲,然後衝提著大袋子念念叨叨走進廚房的背影吐了吐舌頭。


    一個個菜依次出鍋,牛排煎老了,豬蹄燒糊了,就連唯一一個小菜都炒得鹽味十足。


    連裴子幸自己都覺得無法下筷。


    “額……都怪菜譜一點也不科學,什麽叫做放入適量食鹽?還有什麽燒至七成火候……一點也不如人家統一集團,每個盒子上都標注了一條注水線,什麽時候放料,注水多久開吃,一切都清清楚楚,多科學……”


    在林媛兒目瞪口呆的表情下,他沒有絲毫底氣的解釋聲越來越小。


    倆人不約而同望向垃圾桶裏的外賣,咽了咽口水。


    不幸中的萬幸,電飯煲裏的飯至少是能吃的。最後還是林媛兒出馬,有些困難地端著鐵鍋炒了個還算正常的西紅柿炒蛋,才讓倆人的晚飯有了個著落。


    “你平時在家裏做過飯?”裴子幸夾起一筷子黃橙橙的炒蛋,百感交集。


    “嗯。”小女孩倒是一口菜一口飯吃得正香,“自從我病了之後,媽媽為了籌集我的手術費經常不在家中。我餓了,就偶爾自己學著做。”


    “以後還是少碰灶台吧,畢竟危險。我以前也是做過飯的,隻是一個人住得太久生疏了,讓我再練習兩天就好。”


    裴子幸當年跟著老道士時確實做過飯,不過僅限於將飯煮熟以及給喝得暈乎乎的老道士炸一盤花生米。


    “嘖嘖,浪費糧食是會要下地獄的,為了你百年後能有個好歸宿,你還是放過這些食材吧。”林媛兒翻了個白眼,伸出小舌頭將嘴角的飯粒舔掉。


    “地獄早亂套了,你看現在這世上鬼魅橫行的……”剛說了一半,裴子幸突然頓住。


    他想起對方母親也曾是個遺留世間的鬼魅。


    林媛兒心思聰穎,裝作沒聽見一般轉移了話題:“不過你確實單身太久,是該找個媳婦給這家裏收拾收拾,添點煙火氣了。誒,你跟那個藍姐姐有沒有戲?”


    “沒有,我跟她隻是工作關係。”


    這話倒不假,裴子幸與藍小蘭相識的時日也不短了,相互之間合作得比較愉快,也算是有些私交,可就是倆人都沒有那種來電的感覺,從來沒想過往那方麵發展。


    “那還是我們李老師吧,她雖然不是非常漂亮的那種,但身材挺好的,性格也溫柔。”林媛兒用筷子上端點著額頭,一本正經地說道,“而且為人善良,你看她為了我這種頑劣學生都挺費心力的。”


    “原來你也知道你頑劣啊?勞煩你大小姐就別總惦記著我的人生大事了成麽?你說你這麽一鬧騰搞得休學在家,這課程怎麽辦?”裴子幸感覺無比頭大。


    “沒關係,我媽媽以前就是小學老師,因為我生病不能讀書,所以她就買來了小學課本,自己教我。在那時,小學三年級以內的課程我早就掌握了。”


    裴子幸知道這事,當時他給林媛兒辦理入學時除了砸錢之外,小女孩也是通過了學校考試的,所以才能直接讀上二年級。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這個小女孩,她鎖骨間長著一個碩大的腫瘤,身形消瘦,臉上是久不見陽光的蒼白,可偏偏神態中有種不符合年齡的成熟。


    為生活所迫的成熟。


    “嗯,你確實很不錯。”他挺有感觸地說道,“你媽媽那時也辛苦,不僅要為你的病操心,還要管你的學業。”


    “可惜媽媽後來越來越忙,深夜迴家時經常已經醉得差不多了,否則我說不定能將小學課程全部學完。”林媛兒表情有些黯然。


    裴子幸遲疑了一會,終於問出一個一直想問的問題:“你什麽時候知道你媽媽已經……嗯,和以前不一樣了?”


    “第一次就知道了。”林媛兒抬起頭,並沒有迴避,隻是說得很慢,“那天媽媽中午出門,提前用保溫桶給我準備了晚飯,還囑咐我不要擅自去碰灶台……那晚下著大雨,雷聲很響,還有長長的閃電……媽媽很晚都沒有迴來,我一個人害怕,就跑到媽媽的床上躲進被窩。”


    裴子幸靜靜聽著。


    西紅柿炒蛋還剩小半盤,可兩人誰也不想吃了。


    “後來我睡著了,迷迷糊糊間聽見客廳有動靜,我跑出房間,是媽媽迴來了……媽媽全身濕透,白色的裙子還在不停滴水,她神情恍惚,眼睛直愣愣的,我連叫她三聲她才有了些反應,扭過頭喚了聲我的小名……其實我那時已經知道了。”


    “你是怎麽知道的?”裴子幸問道。


    按說,在實體狀態下的鬼魅普通人是很難察覺的,這也是聊齋故事中女鬼勾書生一勾一個準的原因。


    “我也不清楚,但從那晚看見媽媽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她已經……我一點都不害怕,甚至連那時窗外仍然爆響的雷聲也不害怕了,因為我知道媽媽迴來了……我撲過去摟著她,她渾身冰涼,過了很久才想起摸了摸我的頭。”


    “過了兩天,她才從恍惚的狀態中恢複過來,然後還是會每天出門,還是會給我用保溫桶準備晚飯。”


    “她每晚都會拿著一疊或多或少地錢迴來,塞在我的枕頭裏,說是給我治病讀書的錢。”


    “她問我以後想讀清華還是北大。”


    “可我隻有一個願望……”


    “我希望……媽媽能迴到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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