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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峰嶺的案子剛剛涉及到李士勣,隨後李士勣主政的疊州就出了災情。兩件大事都與一位國公級的人物牽連著出現,太子怎麽都該請皇帝露一露麵了。


    “戶部說一說,疊州兩縣共有多少人口?”


    戶部有個侍郎站出來答道,“迴太子殿下,疊州合川、常芬兩縣,共有民戶一千二百七十五,人口約七千六百強。”


    “英國公胃口不小,一開口便要三十萬緡大錢,當長安遍地財主啊,即便疊州人人遭災,均攤下來每人也有近四十吊大錢了,難道疊州已被這場水夷為了平地?那他的信是怎麽送出來的?”


    晉王李治依然是替太子擔心的口氣,“王兄,此事非同小可,依臣弟看,英國公在疊州主持抗災,朝延在他身後深查這件積案是不是不合時宜?”。


    黃峰嶺一事發,褚遂良便飛信疊州、與英國公暗通款曲,疊州的災情到底有多大的水份,李治有自己的掂量。


    但他就是要將這個兩難之題擺在他的王兄麵前,馬王是太子,總得有個最後的決斷,但不論馬王怎麽處置,李治都會有所收獲。


    黃峰嶺的案情很簡單,劉德威是多年的老刑部,不會想不到找山莊內李士勣府中的部曲、婢女們問一問。


    劉德威隻是礙於太子有話在先、由晉王主持此案,因而才不發話。昨日太子峻已經有話了,這事沒有多難。


    這些人供認,山莊沉湖的六具屍骨,都是黃峰嶺山莊中犯了事的部曲,他們的前身,是李士勣曆年征戰所獲的戰俘。


    別看英國公在朝堂上還算溫文,從高麗班師後,被馬王峻當眾掀翻在殿階下一聲也不吭,但在他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裏,還真如個判官一般。


    但李士勣的這個麻煩惹的也不算小了,依唐律:主人無故毆殺部曲要徒一年。即便奴、婢有犯失,其主人不經官司而殺之者,主人要杖一百。


    太子殿下不會看不出晉王打的什麽主意,把英國公逼急了,疊州一定會弄出些事來,那麽東宮就又有了個勁敵。


    但東宮若敢在這件案子上稍稍地軟一軟,又會落個執法不嚴的口實——這個新上來的太子,行事這樣不嚴謹,手段偏軟,將來怎麽治國?


    而且李士勣已經有所行動了,天知道疊州災報來得這麽快,裏麵到底有多少真假!


    如果太子對這兩件事拿不定主意,不得不請示皇帝陛下,那麽晉王正好探一探甘露殿內皇帝陛下的虛實。


    晉王道,“王兄,災情如火,我們可不能有一天耽誤,萬一疊州災民遍起,豈不是早晚又要驚動父皇?我們不如早些問問父皇的主張。”


    太子琢磨了一下,“好吧,這件事不能不早作處置,但你我兄弟不能事事麻煩陛下,黃峰嶺的案子正好是晉王在查,那麽,刑部要配合晉王,速速查清此案。”


    劉德威連忙迴道,“太子,案子已然清楚了,按最輕量刑,英國公至少也有六百杖等著要打。”。


    太子道,“那正好,既然晉王黃峰嶺的事已辦完,那麽本王有意請晉王再辛苦一趟,去疊州對英國公通報一下黃峰嶺案情,同時代本王好好申斥一下英國公,他對府中的部曲太有些不當人看了!”


    “就……就這些?”李治沒想到,這個差事又被太子派給了自己。長這麽大,李治可很少出長安城,更別說去疊州打一位國公的板子了。


    “是啊,就這些,六百杖是必然要打英國公的,難道晉王殿下親自去主罰,還不夠英國公麵子?”


    李治有些麵紅地追問道,“可是疊州的災情……王兄總得給臣弟個準話,賑濟錢物要臣弟帶去多少為妥?依臣弟看,疊州最好給複一年才好。”


    太子道,“本王不給複,戶部吏部去兩個人,隨晉王一起到疊州看看,疊州都督每餐吃什麽,乞丐就要吃什麽,老子就不信疊州百姓沒東西吃!”


    李治開口欲辯,但太子製止他道,“你去疊州告訴李士勣,他敢給本王餓死一個乞丐,就別給老子幹這個疊州都督了。”


    李治暗道,“這不要把英國公往絕路上逼嗎?你躲在長安不出頭倒是安全了,萬一李士勣一翻臉,把我扣下可怎麽辦!”


    太子像是猜透了他的意思,又安排道,“晉王如果認為此行不大牢靠,自可去請左千牛大將軍薛禮隨行保護,料想不會有什麽閃失。”


    ……


    散了朝會,晉王心神不定地下殿,而趙國公、江夏王二人,不約而同地來找太子峻。趙國公說,“疊州災情,太子可有詳細掌握?”


    如果沒有的話,萬一疊州災報上說的都是真的,那麽太子今日的處置就有些狠了。趙國公雖然不多說,但他也是這個意思。


    太子對兩位老臣說,黃峰嶺的案子一起,他便派飛信部傳信鄯州,讓鄯州長史郭待封、和司馬王玄策二人嚴密留意疊州動向,這幾天鄯州一直有飛信源源不斷送到長安來。


    “疊州是什麽局麵?”長孫大人問道。


    “洮河倒是有一處地方決口,但決口處是在洮河上遊,也衝毀了上百畝農田,但離著疊州所報的、災民遍地的局麵差著太遠!”


    趙國公說,“這個李士勣!”


    江夏王擔心,萬一晉王到疊州處置不好兩件事,疊州會不會搞出亂子,他希望太子不是意氣用事。


    王爺此話說得很委婉,因為一邊是太子的兄弟,一邊是大唐的國公,雖然這兩人表麵上對太子臣服,但哪一個人心裏的小算盤都不難猜測。


    太子說話倒是直截了當,不對這兩人隱瞞。他說,“英國公可不會不知輕重,他的家業、親戚都在長安,本王給他兩個膽子!”


    至於晉王,如果能按太子的意思趕去疊州、辦妥了這兩件事,其實對李治讓出儲位後迅速積聚起信心,也是有好處的。


    趙國公和江夏王這才放了心,三人又說到了甘露殿的事,李道宗問,“太子,陛下那裏……要停放多久,眼下已入六月,晉王問冰一事可不是空穴來風啊。”


    太子說,“王爺所言極是,但這件事不必我去挑明,晉王起行前一定會去太極宮、向陛下辭行的,本王也沒有什麽理由再擋。”


    長孫無忌急問,“那不是要露餡兒?”


    太子說,“本王所缺的隻是一份完整的立儲詔書,陛下當日在衛國公府提到更儲一事時,趙國公、江夏王、晉王都在跟前,大家心知膽明。那麽晉王要見陛下就讓他去。”


    已經是六月了,雖然皇帝有凝血珠陪伴,在這樣的悶熱天氣下也沒什麽異樣,但過於長久地停放下去,太子心中已經感到有些愧疚了。


    晉王李治見到陛下後的表現,見過陛下後肯不肯再去疊州,去了疊州後如何做,便是太子峻對他的集中考驗。


    趙國公和江夏王最後擔心地說,“隻怕這幾件事疊加在一起,英國公那裏的變化就不好預計了!”


    對於這兩位當朝的頂級重臣的態度,太子十分欣慰,朝中有他們,翰外有鄂國公尉遲敬德和盧國公程知節,他沒什麽可擔心的,


    “李士勣還能如何?本王誰都勝過,隻差著一個戰神!”


    長孫無忌說,“萬一英國公真的鋌而走險,在疊州起事……我是說不得不防止萬一!”


    太子笑道,“如果他敢反,那麽平叛之事,隻好本王再出手一次!老帳新帳一起算!不過國公這樣一提,本王就又有了個主意,這一刻先不說!我們拭目以待。”


    太子殿下既然是這樣的想法,趙國公和江夏王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他們對視一眼,心頭同生感慨:在貞觀皇帝的手下,這兩個人的暗勁比誰都大,以往每政所出,兩人都會掂量一下是有利於趙國公府、還是有利於江夏王府,最好的情況也就是個麵和心不和。


    但是奇怪得很,自從馬王峻往中間一站,這二人居然事事心往一處想、計向一處出,已經許久沒有心思琢磨對方了。


    出了重明門,趙國公拱手對江夏王爺說道,“呃……王爺,衛國公之事已過去了,而陛下之事也會不遠,到時我們再聚便不合適。不知王爺肯不肯賞臉,到敝府小酌,我們好研究一下當前的局勢。”


    王爺還禮道,“恭敬不如從命。”


    兩人騎馬,到趙國公府,關起門來也不帶外人,擺上幾樣小菜、兩壇陳釀。趙國公未曾舉杯,先重重地歎了口氣,對李道宗說道:


    “唉!這都是什麽事!皇帝陛下——我那妹夫如今還‘坐’在甘露殿,連我們兩位皇族近臣也沒什麽好辦法,愚兄我可真有些愧對陛下和妹子!”


    李道宗說,“也沒什麽好辦法,但太子心意,我們做老臣的誰不懂得!”


    如果再將新君上位之事鬧到上一輩那樣,局麵可不止是個血腥那麽簡單!


    事就怕再三,馬王如果純粹以武力勝服了晉王,天下人怎麽看李氏皇族?


    備不住英國公可就真有什麽想法了。到時候,晉王真到疊州去鼓動一番,李士勣在西部起事,又有他在遼東舊部唿應,還是有一搏的可能。


    太子即便有能力將疊州之亂壓服了,但貞觀皇帝的身後事,卻是這麽一副亂象,對國力、民心都是不小的打擊。


    而且,今後大唐續掌皇位這樣莊重的大事,也便有了個不怎麽好的暗例,這將鼓舞每一位有野心的皇族後輩,讓他們拋棄綱法、追求以武力上位。


    現在,二人端杯未飲,已然發現馬王殿下的難處,這可不是以往想象的那麽簡單。馬王就是有武力,也不能輕易對晉王使出來了!


    趙國公發覺自從坐下後,兩人還一口酒未喝,便提議道,“今日有酒且求一醉!反正本官相信陛下的眼力,馬王爺還真未敗過呢,我們隻須盡力輔佐他也就是了!”


    李道宗也有同感,兩人擔心著同一件事,也不說話,叭叭叭先撞了三杯下肚,李道宗說,


    “國公!曆來舊皇駕崩,新皇要先上位、才可主持舊君喪禮,以示新老接替有序。但陛下自丙寅日駕崩,到今日……”


    江夏王掐指算算,說,“已經半個月了!這件事已然顯出不正常來了,本王都止不住地操心,以後史官要如何記這件事!”


    長孫無忌明白江夏王的意思,曆來史家記史,別的什麽事都好作些變動,隻有一件事——每個人的生死時間——打死也不能亂寫。


    本來人已死了,非要記載著未死,那麽這個人與許多政事、人際往來方麵千絲萬縷的瓜葛,要怎麽寫?多有本事的史官也圓不好這個謊啊!


    當年,漢高祖劉邦於夏四月甲辰日,崩於長樂宮。呂後擔心高祖舊將一個個掌有重兵,這些人與高祖同是草莽出身,如果猛然讓他們北麵事新君,天下不安。


    因此,呂後久不發喪,與審食其密謀欲誅諸將,一直牽延到五月丙寅日,才將高祖葬於長陵。劉邦由崩至葬,前後經二十三日。


    漢惠帝八月戊寅崩於未央宮,九月辛醜葬安陵,前後經二十五日。這裏麵又有一番曲折:


    呂後死時,呂氏一族陰謀為亂,已經危及到劉氏,丞相陳平、太尉周勃、硃虛侯劉章等人共誅呂氏,立代王這君,期間的周折肯定不少,這才影響到惠帝按時下葬。


    而漢景帝甲子日崩於未央宮,漢武帝隻用了一天便即位了,這說明景帝的身後事辦得十分順利、根本沒起什麽波瀾。這才是正常的。


    而漢武帝駕崩之前,發覺他先前所立的太子謀逆,果斷改立了時年八歲的昭帝為太子,因而漢昭帝在武帝駕崩後兩日便即位了。


    等輪到昭帝的身後事時,因為昭帝無後,新群的確立又是一番曲折,大將軍霍光請皇後立昌邑王,本來昌邑王已受了玉璽,霍光彈劾、將之廢掉,又立武帝廢掉的舊太子孫子。


    這件事最後的表象,便是昭帝停屍五十天!


    而貞觀皇帝已經“坐”了半個月了,事情才到這個地步,這件事怎麽也瞞不過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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