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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鷂國公高峻的兩位夫人——四夫人、也就是夏州刺史思晴,還有八夫人、外宮苑總監蘇殷,居然同時與太子李治請假,而且看起來很急。


    按理說,這兩個人有事都不必與李治說,她們這樣的級別和實際的身份,幾乎就等同於自由官員一樣,有事與尚書令說一聲兒也就是了。


    而尚書令與她們就在一個屋簷之下,這兩名女“官員”就算消失半年,也沒有誰想起來問一句的。


    但她們偏偏鄭重其事地與太子提出,體現著眼中有人,李治很欣慰。


    外宮苑總監蘇殷的理由是:自離了黔州,她已經許久未去祭掃過李承乾的陵墓了。她要去看看,不然南方很快便進入雨季,那裏總也沒有人管的話,會很不成個樣子。


    太子對他的故嫂的這個請求狠狠地發了一番感慨,承乾是太子的胞兄、同父同母,又是不再對他構成任何威脅的胞兄,此時,李治的心裏充滿了純一水兒的親情。


    他對蘇殷早已化身為尚書令的如夫人、還能想著李承乾的事有些感動,在得知尚書令並不反對、然後準假的基礎上,太子認為自己也該有所表示。


    李治授意宗正卿,從內府的帳上撥款四百萬錢給外宮苑總監帶上,再給黔州刺史府去話,對蘇總監到黔州後的有關事宜給予全方位的、全方位的配合。


    宗正寺無須拿現錢,拿了也帶不動,他們要做的隻是給黔州去函,傳達太子的諭令。然後錢由黔州出,宗正寺隻須會知戶部,將這筆款子從黔州下年的賦稅中扣除就行了。


    夏州刺史思晴隻是掛名的刺史,她的理由是,自兄長思摩去世之後,頡利部百姓幸賴皇帝與太子的關照,此時能夠安居樂業。


    但身為思摩的妹妹,對頡利部族眼下生活境況的關心,除了太子殿下之外就是她了,她要去實地看一看。


    李治想,這就與蘇殷的事由異曲同工啊!那怎麽也不能厚此薄彼,身為太子怎麽能想著亡故的胞兄、而不想著治下的民眾呢?他下諭令給戶部,撥款四百萬錢,給夏州刺史帶上!


    以仁孝聞名的太子殿下處置了這兩件事情之後,覺著這一天很有意義,他跑去溫泉宮,與皇帝陛下說這件事。


    ……


    高審行從永寧坊鷂國公府裏出來,騎馬迴了興祿坊,一路上神情恍惚,不知道為什麽,感覺勝券在握的局麵,怎麽一下子就砸了。


    他承認,陌刀一事和引新羅使者入尚書令府一事,自己是有些大意了,但高峻你怎麽能一點麵子都不講呢!


    本來,高審行認為,陌刀險些失密的事情,責任以將作監和軍器監為多,那麽在這件頂牛的事件中,軍器監和將作監的人都會站到自己的一邊。


    哪知高峻一下子將這方麵的人甩開,絲毫也不提他們的責任,連一向和他麵和心不和的兵部侍郎李士勣也甩開,矛頭隻對準了自己。


    那麽,本來是同一陣營的兩監官員,一下子便跑到尚書令那邊去了。


    高審行感到後怕了,一直以為有關高峻身份的事是一件殺手鐧,亮一亮便打倒一片。可此時獨坐在興祿坊高府中,怎麽又覺著一點用都沒有呢!


    鷂國公和他的三位最硬氣的夫人,對他的暗示與威脅,居然不屑一顧!


    此時他(她)們將高審行逼得隻剩下拿出這支殺手鐧時,他卻猶豫了。


    這件能使高峻服軟的絕密大事,高峻怎麽就不怕呢!


    此時,高審行才第一次認識了這小子,就像柳玉如當眾說過的:高峻走過這麽多路,哪怕玉石俱焚,也沒有一次後退的時候。


    三哥高純行下午到高審行這裏來了,因為高峻聽他說了陌刀一事後急匆匆離開興祿坊、連府門都未進,高純行感覺此事一定不小。


    聽五弟說過大概之後,高純行埋怨道,“怎麽會這樣呢!我見了你的字條,還以為你已請示過兵部了呢!誰知你自作了主張!你說說你,哈!也是在一州上主政過的,總該知道這個規矩的。”


    這就說明,連三哥也撇清了自己,他是不大可能向著高審行說的了。


    高審行單獨對著三哥,也無須照顧自己的臉麵,他苦著臉道,“是有些怪我了!都是新羅使者說、金善德有了喜,我一高興,又急著帶他去永寧坊,才有欠考慮。”


    三哥說,“你算了吧,我知道你這是有意在外使麵前顯擺,唯恐外使不知自己兒子是尚書令、老子能做得了兒子的主,但你不知官麵上的事?你就是老子也得按規矩辦?!”


    其實這句話才讓三哥說到了點子上了,高審行大窘,恨恨地說道,“什麽兒子、老子!他都要讓我去國子監教書了!大不了老子不認他這個兒子!”


    高純行道,“你敢!你不認他,難道我們高府這麽多的人都指望你?我們指望得上嗎?我和你講,興祿坊沒有了高審行還是堂堂的高府,一點不次於父親在世的時候。但沒有了鷂國公,那便是走下坡路的破落戶!大哥他們絕不會讓你這樣做。”


    高審行道,“你們就這麽揣著明白裝糊塗,原來一個一個一個個,心裏頭明鏡兒似的!”


    高純行道,“我管你!總之父親直到臨終、也沒有說這件事,看看他對柳玉如這些人的偏愛也就知道了,大哥、二哥、四弟,還有我,誰家孩子不結親?可誰家媳婦又那麽大的紅寶石指戒贈著?贈了也是沾了柳玉如的光!你亂來便是不孝。”


    高純行走後,鴻臚卿陷入了無可奈何的痛苦中,失去從三品鴻臚卿的結局讓他心虛,心裏一陣一陣地發忙、發亂,仿佛沒吃飽飯。


    高峻,這個身份虛假的高府公子,居然敢在飯桌上瞪著他、底氣十足地、一字一句地說出對他的處置,這簡直就一個生猛不論的光棍兒啊。


    有這樣有著大老婆、二老婆、三老婆……十老婆的光棍兒嗎?隻能說,是自己看差眼了……真有。


    這小子的話此時像錘子一般,一下下砸在高審行的心尖上,他再也支撐不住了,頹然地歪在座位上,名利和孝道,看來隻能選擇孝道了。


    ……


    李士勣的大事是在晚上,所以一下午發了瘋似地找鷂國公高峻。


    兩軍對壘,胸有成竹的統帥在大計既定之後,其實還最想看一看對方主將計無所出、章法淩亂的樣子。


    如果鴻臚卿與尚書令有了矛盾,而鴻臚卿又有這麽個天大的短處在自己手裏牽著,那麽他隻要隨時抖一抖繩子,也就夠高峻一受的了。


    出水才看兩腳泥,以往所有的不利都不算數兒,看這次!李士勣更想看一看高峻在爛泥潭中、心虛得臉色蒼白的樣子。


    兵部侍郎找遍了六部,在每一部都打著有公事、要急著找尚書令兼兵部尚書——他頂頭上司請示的理由。


    那麽萬一有誰知道高峻的去向,一定會實言相告。


    但是誰也說不好鷂國公去哪兒了,李士勣想,難道這個人跑了?


    兒媳與公公在石橋上相持的一幕,讓李士勣感覺,這裏麵隻要有事就是大事,人不到氣到急眼總會有所兼顧,從三品的鴻臚卿也不致當眾揮鞭子。那是什麽事呢?


    在禮部,李士勣碰到了禮部尚書於誌寧,他知道於誌寧這個人不從屬於哪一邊,那麽他所說的話可信度是比較高的,於是向於大人打聽。


    於大人也不知道,“國公,有什麽事這樣急呢!再說尚書令一向下午不好找的……不過,我才聽說外宮苑總監要去黔州了,太子還給帶了大筆的錢,夏州刺史也要出門公幹,她們的衣袋裏可是肥得很哩。”


    李士勣暗道,外宮苑總監剛剛去過黔州,又去。夏州刺史在建北方五牧的時候,自己親見她才去過夏州的,又去。


    這是什麽行市?


    英國公一陣興奮,腳下生風到了軍器監。才到大門外,就聽到鷂國公在軍器監裏高聲笑道,“貴使!你們這都什麽力氣,你可要仔細些,別把腳麵砍到!”


    然後有一些人在笑。


    李士勣邁步進去,看到尚書令與一些軍器監官員,在屋外的空地上圍了一圈兒,中間有一位驃國來的使者,正在舞弄一把陌刀。


    高峻抱著胳膊,也沒看到李士勣進來,全神貫注地盯住場子裏麵。


    在他麵前擺了張高腳桌子,上邊擺了一隻茶壺、一隻茶盞,還插了一柱燃著的香,此時剛剛燒了三四成。


    而那名舞刀的使者,此時已經氣喘籲籲,脖子裏都是熱汗,動作也拖泥帶水起來。因為陌刀太長了,又絕非一般的熟鐵片,那可都是實打實的精料。


    李士勣總算見到了高峻,但又為他如此的閑情逸誌而迷惑不解,不知在幹什麽。


    一邊就有軍器監的一名小官,怕影響到正在進行的事,低聲與兵部侍郎見禮,又低聲對英國公說這件事。


    下午鷂國公踱進來,身後跟著三位躍躍欲試的驃國使者。


    鷂國公與他們明言在先:雖然因為有明製所限、他身為宰相,也不能決定將陌刀爐冶之法相傳,但總有權決定送他們一把。


    三位驃國使者中選出的一人,必須舞一次陌刀給大家看看。如果他能在一柱香之內將此刀舞的、刀不沾地的話,這把價值十萬大錢的陌刀就是他們的了。


    舞不動、刀沾了地的話,鷂國公委婉地說,那就該哪玩兒上哪玩去!大唐的軍中利器,讓你們拿迴去掘地,鷂國公丟不起那人。


    為示公允,鷂國公當眾先舞了一次,也是一柱香的功夫,他將陌刀舞得像風車一般,順帶“嚓”地一下子,就將軍器架子上插放的一杆鐵刀砍去了半截兒。


    而直到香燒完了,鷂國公手中的陌刀才放下。


    李士勣站在一邊,心中暗樂,高峻這是生著心眼子不想給刀、還要讓驃國使者說不出什麽。


    陌刀因為又長又重,在使用時根本沒有不許刀尖沾地的規矩,反而恰恰是從上至下一劈到地、借著刀尖碰到地麵反彈起來、才好再一次舉起。


    這便是陌刀的與眾不同之處,利刃最忌砍土,不然再鋒利的家夥也會鈍。


    陌刀因其特殊的材質和密不示人的冶煉工藝,彈性十足,不怕砍土。別說像驃國使者這樣的人物,就算李士勣再年輕十歲,一柱香刀尖不沾地,他也舞不成。


    已經燒了多半柱香了,陌刀在驃國使者手中已經變成了純粹的亂劃拉,李士勣打眼一看,這小子的腰已經軟了,這不是舞刀,是刀在舞人。


    可鷂國公還在那兒鼓勵,“貴使,我們有言在先,你再堅持多半柱香,這把寶刀便歸你!本官做主!”


    話音才落,使者“當啷”一聲撒刀落地,抹著汗說,“算了!一會兒我也不行了!早知道是這樣的規矩我就不來了,讓給我們首領拉專車的那人來,首領坐上去連車帶人四百多斤,他八十裏不帶歇腳。”


    話雖這樣說,但失望的神色依然難以掩飾。


    如果能將這把陌刀帶迴去,在驃國周邊同樣可以鎮服不少人,首領一高興的話,這次的出使一定就是大功一件。


    他垂頭喪氣,後背上一片汗涼。


    鷂國公看到了李士勣,忽然改了主意。


    他把手中的茶盞放下,對驃國使者道,“這樣吧,我大唐禮儀之幫,總不能太死板,不然顯得小氣。我再降一降規矩,非要讓你把這把陌刀拿迴去。”


    驃國使者大喜,連忙問規矩怎麽改。


    鷂國公道,“東西要順手才算好東西,但貴使不知,陌刀專為北方空曠戰場打製,但你們驃國地處南方,處處密林藤蘿,這麽長的刀真使不便,我給你截短一點,才於你有用。”


    驃國使者也是這麽認為的,這麽長是不大好用。


    但他明明看到,鷂國公在舞這把刀時,曾一下子斬斷了一柄鐵刀,這麽堅硬的器物,得拿什麽東西才能截斷?


    鷂國公拾起陌刀,伸手到他的腰間又拽出來一把,通身烏漆漆的,在午後的陽光下居然一點光都不閃,長度也短於陌刀。


    高峻像賣灌腸似地,拿烏刀在陌刀的刀身上比劃著,問驃國使者,“尊使,你看這裏可行?”


    三個使者對了一下眼色,“還是長了,國公、長了,還是有些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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