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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已,須審已,關公出擊襄樊,劉備及諸葛先先是什麽想法?依小侄看,此時的益州,外有西南部落的騷擾,內須加強與當地士人的磨合鞏固統治,他們認為關公能夠固守荊州、不牽扯益州精力,便是大功一件。”


    “如果……高大人是諸葛先生,會如何處理這件事?”


    高峻道,“關公襲擊襄樊畢竟是開疆拓土,我就是再無暇東顧,派不出大軍援助荊州,那麽以趙雲領三千輕騎暗紮於荊州側後五十裏之內,想來也能彌補關公大錯了。”


    “可你為什麽不令趙雲直赴荊州,反而在側後暗紮?”


    高峻笑道,“關公為五虎將之首,心高氣傲,讓他得知有另一位上將援手,會不大高興。”


    國公再問,若高大人是曹公,麵對三分局麵,會如何做?


    高峻為難地道,“這個小侄倒未細想過,但胡說八道也隻是伯父一人知道,說說也無妨。”


    他說,“曹公憑五千人討定董卓,北破袁紹,南征劉表,九州百郡十得七八,這樣碾壓天下的勢頭,早已令天下人望風破膽。”


    “而劉備智遠而行遲,得蜀日淺、人心不穩。彼時曹公得了漢中、蜀人震恐,一日數十驚、傳言紛紛,劉備怒斬動搖軍心者數十人而不能定。曹公如能一鼓而前,則劉備空有諸葛先生,恐怕益州也早就傳檄而定了。”


    李靖道,確是如此,益州當時缺的便是時間,有諸葛孔明明理而居為相,關羽、張飛為將,隻要給他們幾月喘息,便再攻不得了!曹公如能乘勢而進,以劉備之謀、諸葛之智、關張之勇,在大勢的麵前都無所用啊。


    新任兵部尚書與衛國公李靖一聊便是一天,國公的家人數次提醒二人入宴,國公居然都不想起身。


    善戰者善借勢,勢到羊成虎,勢去虎作羊。漢初時,高祖劉邦節節聞勝,勢也!麗食其是個連羊骨頭都啃不動的人,竟然也能替他連下齊地七十餘城。項羽有拔山之力,但勢頭一過,也隻能望著虞姬哭泣了!


    國公由衷地說,“以前,在運用大勢方麵令老夫欽服的隻有一人,便是陛下!今天老夫再看得出,高大人年紀輕輕便被陛下選為兵部尚書,看來陛下還是英明如往昔呀!”


    “哼!你居然敢對我們使誑騙之計!”


    柳玉如、謝金蓮等人迴到府上時,天已黑下來了,但高峻居然還未迴府。這是一見他興衝衝地騎馬迴來,柳玉如對他所說的第一句話。


    而高峻隻對她一個人悄悄說,“我還不是怕你和樊鶯拉不下臉來、求著蘇苑監去玩,這才如此說的。但我今天的收獲也不小!”


    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本書,在柳玉如的麵前晃了一下。


    柳玉如一看,封皮上寫的是《六軍鏡》。高峻微帶著酒氣,心滿意足地對她說,“書裏麵可都是衛國公的心血,總結的行軍、布陣之法都是我所急需的,句句讀來有茅塞頓開的感覺!”


    他已在李靖府上吃過飯,一頭紮進書房細細研讀,居然一直看到了後半夜。


    衛國公《六軍鏡》中所寫,言簡意賅,一般的將領看起來可能有些吃力,但高峻則不然。


    他年紀輕輕,所經曆、或指揮的戰事可能不如一些人多,但如李靖那樣場場全勝。這是這一老一少兩人的相同之處。


    他們的不同之處可能是:李靖之法爐火純青,對戰場上細微的變化能夠由表及裏、明察秋毫、經驗老道。


    而高峻則完全憑借著天賦異稟,以已之心料敵,行事謹慎而且大膽,但卻沒有功夫像衛國公那樣,對戰場的規律進行鑽研和總結。


    但二人在對待戰事的態度和方法上,本質卻是出奇的一致。


    此時夜靜更深,高峻細細地、逐字逐句地研讀這本兵書,再把以往他自己經曆的大小戰事迴味起來,對於自己勝在哪裏,便有了更為清楚的認知。


    兵者,詭道,以戰勝為目的。


    我比敵強則我勝,強在力量、迅疾、恆久、穩定。


    真強則用正、虛強則用奇。


    正兵則大軍壓境摧枯拉朽,奇兵則攻其不備動其軍心。致勝關鍵則在於我實知敵、而令敵實不知我,則我心穩而敵心亂,敵心亂則敵陣動搖,我雖四兩可點撥千斤,天時、地利皆可為用……


    高峻一邊研讀、一邊把茶壺、茶杯比作千軍萬馬,一件件擺來擺去,又從一本純粹的兵書中推及人事,又是一陣頓悟——其實兩人之間的對決何嚐不是一次大軍對壘?!


    他想到了在劍南道平亂時,對方又是刺史、又是都督、折衝都尉,還有江夏郡王府長史李彌從中作梗。而自己這邊隻有一個人。在一般人看來,彼此雙方的力量差得太多,這邊根本就沒有勝算。


    但自己最後能夠平亂成功,所用之法在那時看屬於隨機應變,而此時在《六軍鏡》中竟然都有總結!知已知彼,正奇虛實,快慢強弱,高低隱顯,寒暑晨昏,山川石澤……隻要利用得當,在敵人眼裏無不等同於千軍萬馬!


    衛國公李靖,能將他凝結了畢生心血的《六軍鏡》贈予自己,其中的期望可想而知。廉頗雖老,心依舊在沙場!


    醜時末,書房外響起輕輕的腳步聲,是六夫人李婉清悄悄跑過來,硬拉起兵部尚書,對他道,“峻,你不要命了!明天看不行麽!”


    高峻看她身上隻披著一件夾袍跑過來,雖然是六七月的天氣,但在後半夜裏也擔心她著涼。因而連忙起身,解了半邊袍子裹著她、半擁半摟地迴內宅來。


    內宅中一片肅靜,兩人輕手輕腳地閉攏了月亮圓門,進婉清的寢室去。


    躺下後,婉清的意思是讓他立刻入睡,但高峻卻異常地興奮,《六軍鏡》讓他躍躍不安,胸中如伏千軍,竟然執意地、要將書中的趣味在李婉清那裏去試。


    而李婉清在虛實莫測的兵法麵前,隻剩下了迷途難返……


    後來他們又說起了在揚州時“二人”相識的往事,宛若別人不經意間點下的酒曲,時至今日,彼此間的情意已如陳年的佳釀了。


    天亮時,婉清倚了他悄聲說,“衛國公這樣大方……將這本好書給你,我們總不能沒有表示吧?”


    高峻道,“《六軍鏡》真乃奇書!如今,我尚未讀完,已感覺視萬軍有如俯瞰,看人事如透腹心,真是奧妙難測,我得此書如添雙翼。可是你說,我該怎麽謝他呢?”


    李婉清道,“豈是一個謝字了得?難道不算個師父嗎?”


    高峻恍然道,是呀!正好我知太子殿下今日仍會滯留在翠微宮,我不必上朝,那你就隨我去一趟衛國公府。


    婉清道,“隻我一人去就不妥當吧?柳姐姐、謝金蓮、樊鶯、思晴、崔嫣她們都該去,方顯拜師的鄭重。”又推他一下道,“她們雖不知此書的妙處,但所缺的功課不會事後再補!”


    天一亮,高峻便與家人說起此事,眾人無有不應,於是抓緊不須上朝的這一日功夫,隆重準備了禮物足有半車,再加上眾人的車駕浩蕩出府。


    在府外的大街上,正碰到了通直散騎常侍褚大人,高峻並不隱瞞,將拜師之事講出來,褚大人馬上調轉了馬頭,對他們道,“我正想出城消遣一日,不去了,去給國公做個中人!”


    於是,兩位大員同時光顧衛國公府。


    李靖自與高峻暢談一次後,病情居然莫名地轉好,眾人入府時他正自己拄了拐杖在屋外慢步,氣色也好看了許多。


    褚大人是位熱心人,將來意講明,李靖想客套、推辭幾句也是不允,當時硬是將李靖摁到高座上。


    高峻上香敬茶,又有柳夫人、謝夫人等人逐次上前,這個敬細絹五匹、那個獻西州駝絨氈一條、於闐玉杯一隻、茶敬多少……


    衛國公先是驚訝,覺著人家是堂堂的兵部尚書,又如日初升,而自己已至暮年,贈書之舉純屬視之為忘年知已。


    但高峻舉家至府,又有褚大人像模像樣地主持,再拒絕半句就不好了。又想想高峻的年紀,他既有此心,又大張旗鼓地來了,那就絕不會是虛情,因而也就認同了。


    但褚大人還沒有完,高峻不論在皇帝那裏、還是在太子殿下那裏是個什麽份量,褚遂良看得最清楚。


    英國公李士勣能征善戰、謀略出眾,在出任靈州刺史、抵禦突厥時期,曾被陛下比作北方長城。但此時在褚大人看來,皇帝、儲君同時對新任兵部尚書的青睞,一定又勝過了李士勣幾分。


    恰恰由於褚大人的加入,李靖也不必擔心什麽——比如朝野中滋生出重臣之間過從甚密的傳言。他要照理安排盛大家宴,請到府眾人入席。褚遂良也不須讓,因為從樊鶯那裏看,他還算長輩,就與李靖坐了上座。


    他悄悄對李靖道,“國公長子……在貞觀十七年之事,弟已盡知……有機會自當為他仗膽直言。”


    李靖的長子李德譽曾經官至從四品將作少監,貞觀十七年時,因與故太子李承乾友善,而受到連坐流放嶺南,但他本身並無確切的參與之事。


    這些年來,李靖雖然思子心切,但以他謹慎的性格,總不能做老子的自己到聖駕前去說情。


    年老、加上抑鬱,早已損壞了他的身體。


    但褚遂良主動說出來的這句話,無疑是一股清風,讓李靖的心頭一片敞亮!以褚大人的靈活和辦事的穩妥,沒有八成的把握他是不會這麽說的。


    李靖居然不須拐杖、便從座位上穩穩地站起來,端了酒杯對褚大人道,“褚大人肯為犬子進言,讓他迴我膝前服侍,靖已大為欣慰,不敢求他再有什麽功名!”


    褚大人連忙扶他坐下,說道,“李兄你說得哪裏話!樊鶯是弟之侄女,那麽你我便親如兄弟,有道是親三分向,但有三分可能,弟總會盡力!”


    於是,不須李靖再說話,樊鶯便率先起身舉酒敬褚遂良。她方坐下,麗容、李婉清等人又都來敬他,連新任的外宮苑總監蘇殷也如樊鶯一般,稱褚大人“叔父”,褚大人樂得不拒絕,一轉眼六、七杯酒就喝下去了。


    李靖暗自感慨,運勢、運勢!四五年裏令自己積鬱成疾的難題,四五年裏褚大人都沒提過一句,但今天偏偏就想起來了。


    他深知這不怪褚遂良,隻怪自己收這位硬氣的徒弟太晚啦!


    高峻在西州出道時,李靖早就留意到了。但他謹言、對高峻並沒有什麽片言的扶持和助力。這也不怪李靖沒有先見之明,都是性格使然。


    衛國公心中為自己開解道,難道高峻此時上來便不是運勢使然麽?


    而這位兵部尚書的第一次來訪,仿佛便是衛國公府運勢的拐點,贈書乃是暢談之後的自然行事,而這件事所引發的一連串反應,深諳用兵之道的衛國公,居然也想不通了。


    三日後,李治從翠微宮迴長安。


    他以仁孝出名,三日裏時時陪伴的皇帝的身邊,既隨時請教治國之道,又向陛下暗示:他一離長安三日而不須急著趕迴去,是朝政穩定、內外都在掌握的征候。


    但皇帝卻不大需要他總陪伴著自己,顯得已十分老邁似的。近期的調養看起來讓他恢複很好,皇帝前日還帶了親衛們去太和穀外狩獵一次,斬獲不小。


    而且皇帝對李治說,他在太和穀看到穀內不知何時正在動工,車輛和民役都很多,已在樹木叢中修出了一條蜿蜒曲折的石路,亭台、小橋已現雛形。


    太子對皇帝道,“兒臣采納了新任外宮苑總監蘇殷建議,也不須花什麽錢,因山就勢多加利用,可為父皇在翠微宮就近、開辟出徒步的清幽去處。”


    皇帝很高興,當時便要深入太和穀去看看,並對太子道,“你不須陪我,去忙一些大事吧。”


    李治就迴了翠微宮邊他的安喜殿,去時看到武媚娘與他新近寵幸過的楊立貞在一起讀書。李治看到武媚娘,感覺整座安喜殿都明亮了,但他卻對楊立貞道,“以你資質,若持之以衡,三載可以為寡人侍讀了。”


    楊立貞迴道,“隻是須姐姐伴我才讀得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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