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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玉如問,“金蓮,你這是怎麽了?”


    屋裏已掌了燈,甜甜小姐本來在前園旁邊、臨著丫環與內宅之間有自己的房間,但今天頭一次住進來,便陪她娘一起住在正屋裏。


    謝金蓮看了看已經驚醒的女兒,不便明說,隻是對柳玉如和樊鶯道,“那個人又來擾我,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先醒過一次,好容易睡著他又來!”


    柳玉如知道她所說的是侯君集,這樣糾纏不清的夢境對謝金蓮來說卻是噩夢,讓她想起不堪迴首的過往。柳玉如安慰她說,這隻是她連日來太辛苦了,慢慢就會好的。


    又指了指她團於床上的被子、還有多出來的一隻枕頭,笑道,“這才什麽天氣,你竟然把這麽厚的被子都蓋上,這隻枕頭哪裏來的?不抱女兒卻抱枕頭,還怪‘壓得喘不過氣來’!想人了你就明說。”


    甜甜則與大娘說,她許久不曾與謝金蓮一起睡,高興得總也睡不著,半夜裏就摟著謝金蓮,誰知她做夢就哭起來。


    謝金蓮有些不好意思,作勢欲打女兒,“我說鬧鬼了,原來是你!”又對柳玉如道,“姐姐你再不許走,陪在這裏給我壯膽兒。”


    柳玉如便讓樊鶯迴去睡,自己留下來陪她們母女,這次謝金蓮心就放在了肚子裏,“要不是天黑,我這就搬去該我住的地方,看來誰該住到哪裏是有規矩的,不得亂來。”


    很奇怪,接下來謝金蓮睡得很安穩,推都推不醒。而柳玉如隻夢到了侯夫人,夫人手中領著無雙過來看她,臉上掛著笑意……


    依唐製,親王以及京師文武執事官,凡五品以上皆有防閣,由勇略之士擔任,以防衛齋閣及官員的安全。


    高峻升任兵部尚書,雖比西州都督的從三品上升一階,但防閣,亦即護衛人數未變,仍是四十八人。


    但不同於西州都督的是,這四十八人隻算護衛兵部尚書的日常配備人數。在此之外,高峻如有出席重大慶典、歡迎國賓、持詔下巡等活動時,還配有另外的儀仗。


    這個儀仗就十分可觀了,他是正三品,按著成例,隊伍的最前邊有清道兩人、持九連發的快弩近衛一騎、青衣六人、持戟士六十人、竿長一丈的絳引幡六具。此外刀、盾、弓、箭、槊各五十人,持節兩人,大槊二具,告止幡兩具,儀刀衛十人。出行如乘車,可用四匹駿馬駕轅,馭者十二人,僚佐按出行需要陪從若幹,隨行樂器有大角、鐃吹。


    這樣算下來,兵部尚書的正式儀仗至少不下三百人。


    這次他和崔夫人一起往子午峪來,隻帶了六名護衛同行,其餘人都留在了府上。半路上,他們遇到了長安縣班縣令。


    長安縣是赤縣,在縣裏麵等級最高,因而班縣令官居正五品上階。縣令的此次出行看來比較正規,也帶了防閣,前邊也有清道二人,駕車的隻有一匹馬,馭者二人,兩竿信幡規格不是一丈而是九尺。


    在大路上,兩隻隊伍相遇了。


    高峻一行人連同崔夫人的馬車,讓人家清道的護衛一下子攔住,兩人高聲喝道,“什麽人!看不到縣令班大人出行,還閉起眼睛走路,快閃開!”


    兵部尚書府的防閣隻須看一看對方舉著的信幡,便知是個五品。六名護衛中有兩人連馬也不下,馳過去交涉。


    一人道,“這是新任兵部尚書高大人的車駕,你們才閃開。”


    縣令的清道一看,擋住他們的隻不過區區六七人,也沒什麽警示,後邊跟著一駕馬車,裏麵似乎是女眷。若放在往日,他們早就一鞭子抽過去了。


    但看上前來交涉的人不卑不亢,泰然自若,與以往遇到的都不同。


    又見裏麵一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身著白袍,紫色革帶,騎在一匹紅馬上,目光炯炯,氣宇不凡,馬鞍邊掛著一柄從未見過式樣的長刀,又與往日所見大不相同。


    他們雖然有些不信,但頭一次就收斂了些,沒有立刻揮鞭子過去,而是提醒道,“你們可不要兒戲,班大人在鄉下這樣的地方行走,除了新娘子的花轎還從未給誰讓過路。”


    這邊的護衛喝道,“少羅嗦!”說著便將馬鞭高高地舉起來,看來班縣令的清道再敢多說一句,鞭子就先抽下去了。


    高峻抬手製止道,“退下。”


    護衛退下,高峻衝對麵的馬車中拱手道,“車中可是班大人,高峻有禮了!”


    班縣令早就被車外的動靜驚擾了,恰好此時掀開車簾看到高峻,再一聽對方報名,匆忙下車與高峻行禮道,“果真是高大人,三年不見,下官幾乎就認不出高大人了!”


    崔夫人在車中納悶高峻的名頭會這樣響亮,他們從西州到達長安隻有不到兩天,還沒來得及拜會各級官員呢。


    長安縣令即便知道高峻的名字、也不一定認得高峻本人。高峻此次前往子午峪,護衛帶得不多,又一無幡引、二無告止,對方怎麽會一見麵就能確認了高峻的身份。


    她從車中望出去,見高峻在馬上拱拱手道,“班縣令,你我一別三年,總算又見麵了。”


    班縣令道,“高大人好記性,還清楚記得三年前的事情。下官舅子開了間玉器店,不知輕重地驚到了高府大小姐,但卻為下官與高大人結了一緣!欣聞高大人榮任兵部尚書之職,下官未曾先去拜會,卻在這裏遇見了。”


    說著,便喝令手下給高大人讓路。


    高峻嗬嗬一樂,問道,“不知班大人何往?”


    班縣令道,“有砍樵鄉民報說……太和穀與子午穀交界處,穀底發現墜崖年輕女子一名,下官這是前去勘驗現場。”


    說著點手叫過一人,正是樵夫打扮,二十幾歲年紀。班縣令對他道,“你速與高大人講一講詳細。”


    高峻本不想聽,但班大人此舉便有尊重之意,於是不急著趕路,聽他站在那裏迴稟道,


    “小人在太和穀砍柴,發現穀底亂樹叢裏跌著一名年輕的女子,裙子都掛破了,露著紅肚兜兒白大腿,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小人恰在半山腰也下不去,唿她數聲也不答應,想是已經摔死了,便跑去報官。”


    高峻道,“辛苦小哥,那麽在下便不妨礙班大人公務,正該是我們給高大人讓路,”說著便要命令手下讓開。


    但班縣令慌忙攔著,堅請高大人與崔夫人一行過去,然後才趕往出事地點。


    高峻邊行,邊對崔夫人講過了與班縣令相識的經過,說他叫班文誌,三年前高暢與班縣令的舅子,因為買玉有過糾葛正好讓他趕上,這才不打不相識。


    崔氏聽了,禁不住暗自慨歎。


    三年前高峻是柳中牧場的副監,是正七品下階,比長安縣令足足矮了八階。三年後反比對方高出了六階,這個升遷速度說像飛一樣也不況外,難怪班縣令對他如此畢恭畢敬了。


    進了村子的時候,崔夫人看到一位倚在院門邊看熱鬧的女子,夫人猛然一驚,認得她正是黔州那個呂姓的寡婦,不知她因何到了這裏。


    而此時,院內高審行、青若英、劉青萍三人已得了消息,連忙迎了出來。高峻對高審行、青若英躬身施禮,口稱父親大人、母親大人,但崔氏引見劉青萍時,他隻“哦”了一聲,什麽也沒說。


    這位劉三夫人的年紀,看起來竟比高峻家中年紀最小的樊鶯還小!


    劉青萍又見到了崔夫人,她一向對崔夫人極為尊重,熱情地上前拉著說話。崔氏問她的母親劉夫人現在哪裏,劉青萍說仍在黔州。


    崔夫人問道,“留她一個人在黔州,你們都跑到這裏來了,怎麽讓人放心呢。”


    這就有些責怪高審行的意思,劉青萍的母親年紀與高審行、崔氏相仿,大也大不了兩歲,才四十多的年紀,但在輩份上就高過了他們。


    都濡縣原縣令劉端銳因為冒犯過西州呂氏,被陳贍在出行的半路上擊殺,此時高審行和劉青萍都到了終南山,卻將劉夫人一人丟在黔州,看來就真的不大妥貼。


    高審行有些尷尬地說,“來前已給劉夫人安排了家丁、仆婦各一人。”


    青若英說,“峻兒,聽說你已升任兵部尚書,娘在這裏也為你高興,”


    各人相見已畢,正待往院中走,隔院的呂氏卻貼上來也要與高峻見禮,被高峻的護衛攔住。


    高峻對她拱拱手問道,“這位姐姐,不知有何事?”


    呂氏瞟瞟臉色突變的高審行,笑著迴道,“尚書大人,小婦人恰住在刺史大人隔壁,也沒有什麽,但見到比刺史還大的官員,總該上前見個禮的。”


    高峻見她膽大如此,絕非見個禮那麽簡單,但在這裏又不便細問,便迴禮道,“在下也有禮了,不知這位姐姐家中是做什麽的?”


    呂氏歎了口氣道,“唉,姐姐哪還有家!隻是獨身一人了!本來有個……”


    崔穎低聲對高峻道,“黔州呂氏。”


    高峻愕然,隻聽高審行厲言厲色對呂氏喝道,“多嘴多舌什麽!跑來礙我家事!!站在你麵前的是大唐的兵部尚書,你敢是誰姐姐?!”


    呂氏倒不怕,打住不說,扭身迴自己院子。


    一家人進去,高審行再問過崔穎去西州後的經過,有些歉意地對她道,“夫人,辛苦你了,這次我們總算一家人團聚,便再也不分開。”


    崔穎卻從呂氏剛才的一出中,猜到高審行在子午峪一定又做了虧心事。


    見青若英和劉青萍操辦著弄飯,崔氏納悶有她們兩個在,呂氏怎麽會從黔州追到這裏來、還這麽猖狂。如果說青若英年長色衰攏不住他,但劉青萍呢?


    但轉而一想,自己當初在黔州時,不也看不住他!


    飯畢,高審行引著一家人前往祖母及閣老陵前祭拜。


    他對高峻說,子午峪家中院小屋少,高峻帶來這麽多的人無處居住,再者他新任要職,公務一定不少,須要聯絡的人也一定少不了,讓他祭拜後便可迴去。


    這又讓高峻有些奇怪,沒理由正事未做先攆他走。


    在閣老陵前,崔夫人和高峻悲從中來,淚流不止,青若英在旁邊勸解半天方罷。臨離開時,高峻對其他人道,“你們且迴,我要單獨陪祖父一會兒。”


    崔夫人也說不走,高峻也不反對,他讓隨來的護衛一個不留,隻留他和崔夫人在這裏。


    高峻又焚化了紙錢,迴憶高府中先前那個浪蕩公子在家中、在揚州惹禍,次次都是閣老出麵擺平,其中的憐愛之情仿佛施加在自己身上一般,不由得再一次傷心。


    但他留下來的本意卻不全是緬懷,而是想創造個機會、聽崔夫人說一說這位呂氏。


    不過他見崔夫人疑慮重重的樣子,好像難於啟齒。她越不說,高峻越是明白了大概。


    呂氏的有勢無恐,高審行的如臨大敵,崔氏的欲言又止,都讓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沉聲喝道,“你來則來了,幹嘛遮遮掩掩,出來說話!”


    崔氏這才看到從身旁不遠處的樹叢後走出來一位女子,正是呂氏。高峻道,“我知道你有話說,現在父親大人不在,你隻管道來。”


    呂氏道,“果然,西州這位高大人就比黔州高大人心思聰敏得多!我們隻一麵之緣,西州高大人便知我有事。這就比黔州的高大人善解人意多了!”


    高峻不理她,但臉色不善地盯著她,隻想聽她最關鍵的幾句。


    呂氏見高峻不語,認為他有了顧及,便再大膽道,“我說崔夫人不在黔州,卻千裏迢迢跑去西州,又隨高大人同赴長安,就連上個墳也同行同止!有高大人這般英武人物,放在我也會這麽做……”


    崔氏想不到她會這麽汙蔑,一時氣憤難耐、臉色漲紅、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句話。但高峻卻極為穩當,一言不發,臉上反倒有了一絲笑意。


    崔氏羞忿地道,“你還不打她嘴巴,讓她胡說什麽!”


    而高峻則眯起眼睛,仿佛在對呂氏說,“再說下去,我很感興趣!”


    呂氏道,“黔州高刺史與都濡縣劉縣令的夫人幾乎同庚,卻娶了劉夫人的女兒。而刺史夫人與刺史不和睦,原來看上了刺史的兒子,想不到你們這對夫妻,原來是同好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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