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陽子說完這段話後,便歸於沉寂。蘇


    籍瞧著琴劍茶壺,心緒萬千。不多時,房門外出現一個俏麗的人影,蘇籍知道是李玄玄。


    “這裏是天陽子教主住過的地方?”“


    應該是,你還沒見到他老人家?”


    “算是見到了。”“


    我瞧你語氣,心情不妙。”


    “我師父他,大概真的去了。”“


    他給你留了什麽遺言?”“


    讓我迴去做清微的掌教。”“


    這位置,你自是當仁不讓,怎麽你還不想做?”“


    我當然能做,雖然我明知道它就是個桎梏,亦會使我麵對現實。”


    “什麽現實?”“


    說起來,雖然師父對我極好,但大師兄對我比師父對我還好,我願意閑雲野鶴,他也從不願意斥責我,我在後山養猴子,生煙火,他也從來不說半句。其實他最不喜歡煙火氣了。他喜歡玉真,但知道玉真喜歡我,便一直都默默喜歡著,從來不說。我二十三歲那年下過一次山,遭人暗算,迴山後奄奄一息,可師父當時正參悟天道,神思冥冥,故而不能救我。於是大師兄救了我。”“


    所以你欠你大師兄一條命?”


    “不止這條命,還有很多。”


    “你大師兄有多厲害?”


    “老頭子活著,他便是天下第三,老頭子不在,他就是天下第二。”


    “因此你連欠他這條命都還不了。”“


    我師父說我是癡兒,看不透情義。多少年前如此,現在也如此。”“


    我確實很難理解,你這樣的人為何就看不透情義?”


    “你覺得情義是什麽?是累贅,還是別的?”“


    若它阻我成道,便是累贅。反正什麽阻我成道,我就劈開它,哪怕是你,也不例外。”


    李玄玄的言語充滿毫不猶豫的堅定。她


    隻為成仙成道而活,除此之外,沒有什麽不能放棄的。她


    是那樣的堅定而執著。


    蘇籍很喜歡她這一點,因為她的人生是如此清晰明了,幹淨利落。“


    對我來說,情義不是最重要的,我之所以不放棄,是因為我想我還是個人。”“


    人?”“


    生於天地間,浮沉歲月裏,有太多光怪陸離,有時候你甚至都會忘記自己是誰,我想要記住。”


    “我不讚同,但也不會阻擾你,畢竟我不是仙人,也不知道仙人到底該有情還是無情?”


    “重點不是成仙。”“


    我知道。”


    蘇籍沉默了。李


    玄玄忍不住問道:“你又在想什麽?”“


    愛你恨你。”李


    玄玄:“……”蘇


    籍的神念震蕩空氣,發出笑聲,說道:“不開玩笑了,你瞧見這劍沒有,用它刺入我心髒吧。”李


    玄玄道:“你瘋了,現在就你的心髒還有一絲絲生氣在,若是刺進去,你連最後一點生氣都沒了。”


    道家認為心為之神,蘇籍的心髒之所以還有絲絲生氣,那是因為他還有一點心念在其上,那也是他神氣互通的橋梁。任


    督二脈溝通外天地,而心髒是溝通內天地的橋梁。


    蘇籍:“石碑上那兩句話,便是老頭子給我準備的。無生方可以無死,你用它刺我,便是幫我。”李


    玄玄道:“那你怎麽不自己動手?”


    蘇籍:“為了幫你啊,你一直強調你為求道任何事物都可以拋棄,越是強調這一點,你心裏越是有些不確定,你幫了我很多,我當然要幫你,來吧。”李


    玄玄道:“現在我總算明白了,即使你沒有那麽多的才識,你也會很受姑娘們喜歡,你就像是早晨的太陽,很溫暖人。”


    蘇籍:“你錯了,太陽普照無私,而我隻喜歡漂亮的,好看的,而且還對我好的。”


    李玄玄道:“男子都是這樣的嗎,喜歡好看的?”蘇


    籍:“人都是這樣的。”李


    玄玄道:“臭皮囊而已。”她


    說話間,抽出法劍,刺中蘇籍的心髒。


    眼角有點濕潤,她知道蘇籍剛才說的那些話,也隻是為了讓她討厭蘇籍一點,才能更加決絕。蘇


    籍渾身上下再無生機,可是他殘留的精神還是震動空氣說了一句話。“


    法劍好似是自殺用的,你殺我,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效果。”


    他說完這句,如同燭火熄滅。


    李玄玄等了許久,沒有等到奇跡,難道蘇籍真的死了?她


    沒有嚎啕大哭,更沒有無語淚千行。晚


    間沒有那麽大的霧氣了,明月升起。


    明月光照人總是冷清的。


    李玄玄已經很久沒覺得冷,她瞧見茶壺,壺裏沒有茶,她覺得自己該泡這一壺茶,度過冷清的夜。於


    是她出了草廬,收集露水,再迴來催動內勁發熱煮茶。


    茶水沸騰,外麵傳來風聲。李


    玄玄感應到了玄鳥的氣息。


    白鶴擋住玄鳥前進的路。


    兩個龐然大物,就在半山腰對峙。


    “李姑娘,蘇子思已經死了,不如我來助你成仙?”唐


    缺的聲音飄忽不定,但李玄玄知道他就在玄鳥身體裏。唐


    缺的那股波動越發虛淡,李玄玄很容易判斷出,唐缺離完全化身玄鳥越來越近。玄


    鳥縱不能長生久視,想必也能壽千年。唐


    缺已經超越了肉體凡胎。


    隻可惜這樣的禁術,是以不做人為代價的。她


    覺得有些好笑,有的人隻想做個人,有的人偏偏就不想做人,因為人生太有限了。


    她又有點自嘲,因為自己就是不想做人的人。蘇


    籍了無生氣那一刻她心沒有痛,可是想到這些道理後,她撕心裂肺。


    沒有人告訴她什麽才叫撕心裂肺,這一刻她感覺到了。


    珍貴的事物不是在失去那一刻才會痛心,而是在失去它之後的某個不經意瞬間,痛覺如潮而來,不可抑止。


    唐缺歎了口氣道:“原來你還是有情的。”他


    接著又道:“我以為你能配得上我,現在看來,這條路隻有我一個人能走下去。”白


    鶴一聲鶴唳,張開翅膀,以渾然天成的撲殺之法,攻伐唐缺而去。


    然後咚咚咚的數聲,自半空落下,又飛起,又落下,最終癱倒地上。


    李玄玄周身的毛孔完全閉住,內勁如火如潮,才將身上的那股眩暈壓製住。


    “唐門的毒藥不愧是天下第一。”


    她差點就忘了唐缺的身份。


    唐缺悠然道:“你不順從我,怕是沒有任何成仙的希望了。”


    李玄玄道:“你這麽自信,你覺得你真的掌握一切了嗎?”唐


    缺道:“他的確已經死了,我很確定。”李


    玄玄道:“他騙你的。”唐


    缺笑道:“你沒法欺詐我,因為我的功法最能體察精神,蘇子思已經身死神消,這做不得假。”


    “是嗎?”一個疏懶溫暖的聲音出現,驅散了夜的冷,卻讓唐缺心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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