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陽子和劍仙仍在神都小南湖的湖心亭閑坐,沒有煮茶,卻也在論道。劍


    仙道:“我聽聞道爺曾說過‘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既然如此,你們這些道士求長生還有什麽意義?”丹


    陽子微笑道:“這話其實不是老教尊說的,而是出自蘇子思。”


    “哦。”


    “那是蘇子思私下的感慨,但老教尊認為他還沒資格說這句話,便對外宣稱說是他說的。至於求長生有何意義,跟這句話並不衝突。”


    “為什麽?”


    “因為貪婪,遂古之初,人類不知繁衍了多少世代,但若是我們最初的祖先本可以長生不死,他還會想要後代嗎?人類繁衍,本質不過是想延續自己的生命。以天地觀之,萬物與我其一,以我觀之,我仍是萬物最特別的一個。我等不是天地,不過是螻蟻,螻蟻貪生,人之常情罷了。”


    “你這話要是傳出去,怕是要受不少攻訐,畢竟修仙問道是多麽超凡脫俗的事,到你嘴裏,竟市儈起來。”丹


    陽子笑笑,說道:“大者見其大,小者見其小,且隨他。”


    ……


    轟!泥


    土炸開,蘇籍從泥土裏出來。


    和尚看著蘇籍,總覺得他變得有些特別。不


    是因為白眼,而是源於蘇子思本身的氣質,竟有了一些變化。不


    ,蘇子思時時刻刻都在變化。


    明明蘇籍就在他眼前,和尚竟再也不能確切把握住蘇籍的真實動向。蘇


    籍白眼下,本來毫無情緒波動,此時竟笑了笑。


    他道:“奇怪嗎?”和


    尚覺得蘇子思的語氣也有些奇怪,明明在笑,卻有種天上寒月的清冷,或者說沒有塵世眾生應有的特征,仿佛來自天外,同世俗格格不入。但


    他佛心竟為之牽動,似乎蘇籍身上有一種奇異的魅力,吸引著他。那


    是一種超越塵世的吸引,使千秋霸業,不朽聲名,都顯得如燭光螢火,不值一提。和


    尚從沒有過這樣的體會。


    “悟道?”“


    你我都是道,悟什麽道?”


    和尚眉頭一蹙,他知道自照麵以來,自己首次陷入不利的境地。


    不過世間絕無任何機遇,在一瞬間讓人實力飛躍進步。他


    堅信自己的力量。


    越是堅信,和尚越沒有莽撞地出手。至


    少現在的蘇子思他看得見,比在地底容易對付。


    和尚沒有動手,蘇籍卻動手了。紫


    色的氣索從蘇籍身體蔓延出去,將和尚雙腿綁住。和


    尚沒有吃驚,他心裏反而放鬆,因為蘇籍一動手,反倒是失去了此前的神秘麵紗。


    金剛伏魔的神力迸發,意圖將紫色的氣索掙斷。


    但和尚很快發現,這氣索竟如附骨之疽,一時半刻,根本擺脫不了。


    他稍作遲疑,蘇籍屈指連連急彈,饒是以和尚的大神,都不得不在蘇籍唿嘯的劍氣下退了幾步。


    同時綁在和尚腳下的氣索仿佛有生命般往和尚的筋脈流去。


    和尚大喝一聲,雷音顫動,終於將氣索打散。


    此時蘇籍人如煙雲一般散開,再出現時,已經到了和尚跟前一寸。


    他竟要以身犯險同和尚近戰。和


    尚卻絲毫得色沒有。蘇


    籍一掌似刀削向和尚麵門,不住顫動,居然隱約和和尚的雷音有所類似。原來他利用氣索被震散的機會,居然隱約間查探出一些和尚雷音的玄奧。


    和尚一身登峰造極的外家神功全然係在雷音上。可


    以說體內雷音正是和尚有此成就的根本。


    故而和尚真正的破綻也在雷音。雖


    然蘇籍縱使神仙下凡也不可能在短短時間破解和尚的神通,但瞬息之間,利用察知的雷音玄奧,亦有了一點應對和尚硬功的手段。


    和尚雖然驚訝,卻沒有完全心神失守。他


    沒有躲避,反而硬生生挨了蘇籍這一削。氣


    血浮動未定時,立馬還了一掌。


    蘇籍饒是白眼狀態下,精神入微,有所預判,但和尚這一掌,有金剛降魔之威能。近身之下,蘇籍亦隻能勉力將先天氣功集聚到腹部,硬生生挨了和尚一掌。和


    尚悶哼一聲,退了五步。


    蘇籍穩住身形,卻嘴角溢出血絲。


    剛才奇招之下,蘇籍並未占到太多便宜。


    和尚退走五步,仍是沒有選擇迴氣,而是腳往地上狠狠一踩,忽忽間,竟一拳再度往蘇籍身上招唿過去。這


    一拳出手,在刹那間,竟然演化出千百拳。


    蘇籍感應之下,每一拳都是實質,他竟無可躲避。他


    知道大禪寺有一門武功叫做千葉觀音手,跟和尚這一拳,怕是原理相同。以


    前他不了解,還以為這門武功是虛多實少。現


    在看來,當初是自以為然了。蘇


    籍身子忽然劇烈顫抖起來,好似發羊癲瘋的病人。


    但那千百拳落在蘇籍身上,竟然紛紛滑開,竟無實質落在蘇籍身上。


    和尚道:“沾衣十八跌?”


    這武功雖然也是一門極為出名的卸力武學,卻非佛門最上乘的武功。之前和尚用來卸走蘇籍力量的武功便遠比沾衣十八跌高明,叫做“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練到最高深處,當真是刀兵不加身,上天入地,無不如意。


    蘇籍道:“這叫飛絮功。”


    兩人再度陷入短暫的對峙中。適


    才交手,顯然兩人已經處於均勢。


    和尚雖然傲氣,卻也知道殺蘇籍並非一時半刻之功。


    但他外門功夫已經入化境,比蘇籍更有資本贏得這場生死惡鬥。


    蘇籍亦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沒有招招不死不休,仍是在不斷收集和尚的信息。


    白眼狀態下對敵人了解越多,勝算就越大。


    甚至對他本身武學的增進,好處亦是不可限量的。


    若是這一戰持續個把月,蘇籍能肯定,他必定能在不長的時間內,成為宇內有數的武學大宗師。


    武學到了高深處,才會明白對手難得。因


    為一個合適的對手,能激發出平日裏埋藏的潛力,激勵自己向更高的武學天地進軍。


    短暫的對峙後,兩人再度交手。蘇


    籍白眼狀態下,神思無漏,一旦近戰要落下風,立刻遠遁,因此和尚雖然有金剛伏魔之能,仍是沒有把蘇籍拿下。


    反倒是交戰過程,愈發感受到蘇籍反擊的酷烈。他


    亦是佛門中不世出奇才,到後來自然明白關竅,蘇籍正在不斷琢磨他的武學秘要。和尚一旦明白,便少了許多精妙變化,不求一擊建功,但求減少可能出現的紕漏。


    他自出寺來,位逢敵手,因此招式沒有多少琢磨,都是拿來就用,對付一流人物尚可,但遇到蘇籍這等人物,多少是個隱患。既


    然明白過來,轉換思路,竟也漸漸開始朝圓滿自身佛法的路子上走。蘇


    籍若非白眼狀態,不受情緒幹擾,怕也是要大為震驚,因為他在不斷進步時,和尚竟也隨之進步。兩


    人鬥到天明,將山坳毀得慘不忍睹,仍是難分難解。


    蘇籍先天氣功本來氣息綿長,但遇上和尚這等奇人,仍是不免力乏,何況他開啟白眼,對自身有所負擔,長久下去,亦是隱患。


    終於蘇籍借著一個虛招,弄得和尚稍稍愣了一下,趁機遠遁離開。


    不過和尚也立馬追上去,隻不過身高又恢複到一丈,大步流星。雖然不美妙,但飛沙走石,聲勢駭人,且速度竟也不必蘇籍慢上多少。和


    尚耐力之長,簡直駭人聽聞。蘇


    籍甩開他半日,到後麵稍作喘息,不多時和尚就追上來。


    他練成先天氣功以來,首次遇見耐力比他還可怕的怪物。


    兩人一追一逐,蘇籍竟隻有偶爾才能從白眼狀態解脫,至多半刻不到,便要打起精神,再度進入白眼狀態。蘇


    籍一開始還想著花七是否已經得到消息,到後麵精疲力竭,便隻剩下應對和尚的心思。


    好在自秦嶺入巴蜀,盡是群山峻嶺,偶爾過河,也是險之又險。


    這一佛一道,兩大絕世高手,便在這亙古以來的窮山惡水間,交手了不知多少迴,有些地方,人跡罕至,自古以來,地貌變化都很少,結果遇到兩人,便遭了罪,雖不說是滄海桑田,卻也大變模樣。


    即使偶爾也有人見到兩人交手,那也隻是驚鴻一瞥,不多時兩人就轉換場地。


    而且兩人動起手,一拳一腳,都威力浩大,普通人根本近不得身。隻


    是兩人打打停停,各自都消耗甚大,到得最近幾日,固然於鬥戰中妙悟頗多,卻沒有時間整頓,更像是成了一場毅力比拚。本


    來論毅力,蘇籍要差這位佛宗高人許多。可


    是他白眼狀態下,摒棄負麵情緒,竟堅持下來。


    而和尚為成大道,自小不知挨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竟也挺住。兩


    人互不退讓,非要對方倒下不可。


    …


    …青


    城天下幽!青


    城山前山道宮廟宇無數,後山卻人跡罕至,艱難險阻,層出不窮,自古以來都沒有人探查完全。而


    往下去,便是險惡的岷江,上有名傳千古的水利工程。


    蘇籍在半山腰的一處密林裏看到底下的岷江,以及上麵的水利工程,亦不得不驚歎,人的智慧果然是無窮的。


    隻是稍稍注視片刻,便化作輕哼,這和尚簡直陰魂不散。


    鬥到今日,縱然和尚降魔之能比蘇籍稍稍勝過一絲,但蘇籍更擅長變化,輕功又比和尚高妙一分,因此和尚早已無擒殺蘇籍的把握。


    隻是和尚這一口氣不泄,這場追逐遊戲便不會有結果。蘇


    籍數十年來,第一次遇到這樣死纏爛打的對手。而


    且他生性懈怠,雖然多次靠白眼強壓下心裏的負麵情緒,但此時沒有白眼,心裏積壓的厭倦情緒簡直潮湧而來。


    隨後,蘇籍眼睛泛白。這


    段時間的交手,他最大的變化就是隨時隨地都能進入白眼,並近乎完全掌握了這門異能。


    白眼有些類似道經說的坐忘境,又如佛家的無人無我,甚至可能是進入魔道提倡的”無法無念“境界的鑰匙。


    這狀態對蘇籍的作用,絲毫不在先天氣功之下。好


    在和尚對蘇籍這狀態並未提前有過了解,否則有所準備下,蘇籍可能在那一夜便交代在和尚手上。片


    刻不到,便有一股泰山壓頂的掌力襲殺蘇籍。


    蘇籍似有預料般,點出一指。半


    空中指力和掌力交接。跟


    著便是兩道人影交錯,兔起鵲落。最


    為遭殃的便是兩人身周的草木,紛紛摧折,狀貌極為淒慘。


    約莫鬥了上百招,兩人身形才錯開。


    蘇籍冷淡道:“就算再過一千日,咱們也分不出勝負來。”和


    尚道:“那就再打兩千日。”鬥


    到這時,和尚早已隻剩下一口意氣。蘇


    籍道:“咱們武鬥分不出高下,不如來一場文鬥。”和


    尚蹙眉道:“我可沒你聰明。”


    其實若蘇籍不如他,他根本不會停下來和蘇籍交談。


    蘇籍道:“我懂天象,馬上就是秋汛,下麵的岷江會發大水,即使上麵的堰都沒法將這次洪水的危害化解。你我皆非常人,不若施大法製住這洪水,一來可以免除生靈塗炭,二來也可以分出你我的勝負。”和


    尚到底是佛門出身,講究慈悲,聽到蘇籍的話,略作沉吟道:“那勝負如何分出來?”蘇


    籍道:“自然是看誰的作用大。”和


    尚道:“我怎麽知道你作用大,還是我的作用大?”


    蘇籍道:“到時洪水退後,難道你我還不心知肚明,或者你真做不到?”


    和尚道:“你也不用激將我,咱們就比一比。”他


    雖然勢必要殺蘇籍,但眼前有拯救蒼生的事要辦,慈悲心發作,便可以把蘇籍的事放在一邊。


    蘇籍也不是耍詐,而是摸準和尚的性子,知道唯有如此,才能擺脫無休無止的纏鬥。


    天下那麽多美食好聲音等著他,怎麽能讓一個和尚把他羈絆住。


    “明日午時就會開始漲水,你可以先打坐恢複下精氣神。”蘇籍留下一句話,飄飄遠去。


    和尚感應到他仍是在山中,便沒有窮追下去。


    同時順手一招,將一隻正在啃食竹子的圓滾滾,毛色黑白的異獸抓在手中。他


    注目片刻,道:“力氣還不小,你吃素,我吃你,也算吃素吧。”


    異獸似乎察覺到死亡的危險,但沒有拚命掙脫,而是睜大眼睛,可憐兮兮看著和尚。半


    響後,和尚道:“你這樣子,我實在沒法吃你了。”於


    是將異獸放走。豈


    不知此時異獸心裏已經記下這一幕,並以此為經驗,傳授給子孫,若是遇到兩腳的怪物,切不可力敵,隻需賣可憐便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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