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係草稿,序號為寫作順序,並非章節。)

    新店子的帽塘村,依山傍水,後麵是饅頭山,前麵有一片大竹林,老遠看去,活像竹海,要不是幾縷炊煙嫋嫋升起的話,根本不知道林間有房子。其實呀,這個房子很大,住著十幾戶人家,姓崔和姓金的占了一大半。崔、金、江、馬四家最有名望,成梯形分布在帽塘村四角,我們的故事就從這裏開始。

    話還得從姓崔的說起。崔富貴,四十出頭,中等個兒,體格粗壯;妻子孔蘭仙,年少兩歲,不高不矮,黃皮烏發,為人厚道。他兩特別爭氣,被村子裏的人譽為“造人專家”。這話有來頭,不光是夫妻兩會生育,更主要的是他們有六個男娃子,年齡成等差數列遞增,哥都比弟大兩歲,算得上計劃生育。由於六兄弟長得很相像,村人不好區分,名字更難記住,便按排行叫出去:崔大、崔二、崔三、崔四、崔五、崔六。現在六兄弟已經成人了,村鄰還是這樣叫。崔富貴家族龐大,但並非多子多福,幾個孩子體質和智力又成等差數列遞減。崔大是虎彪彪的大漢,個子一米七八;到了崔五、崔六,不但體型矮小,還有生理缺陷和智力障礙,崔五是瞎子,崔六是啞巴。這樣,崔家在帽塘村特別出名,因為,他家有六條光棍,說起他們家的事,沒有不搖頭的。

    崔家也有輝煌的時候,亮晶晶的光彩要數文革時期。那時候,崔六已經出世,一連六胎都是男孩的暴炸新聞響徹了帽塘村,驚動了新店子,好些人紛紛來取經,都想多子多福。崔富貴夫婦是“造人專家”的美名也是從那時開始的。“求學”的人裏頭,也有很癡的,話起話來讓人笑掉牙:

    “崔大叔,你光做男孩的經驗在哪裏?”

    “崔大叔,你們夫妻兩同床是什麽姿勢?”

    “崔大叔,幫我老婆做一個男孩!”

    “崔大叔,你的那個是不是與眾不同?”

    “崔大叔,你一晚上做幾次?”

    ……

    這些話說得讓人身上起雞皮,孔蘭仙窘紅著臉進屋去了,崔富貴在門口自豪地樂著,齙出黃霜霜的門牙,唾沫隨聲音而出:“嘿嘿嘿……我有什麽經驗呀,……和你們一樣……”

    眾人問不出什麽名堂,便是一陣瞎猜疑。有的說肯生男娃子是崔富貴有造人技術,更多的人認為是孔蘭仙的功勞。單看她的名字,就是一個會生男娃子的女人。“孔”,“子”字加一個勾柄,能抓住兒子:“蘭”,就是“男”娃子:“仙”,生娃子比誰都先進。這樣一分析,大家對“孔蘭仙”這個名字更感興趣了,眾人們沒完沒了地研究著,惹得孔蘭仙發火,從屋裏出來,雙手叉腰喝道:

    “快滾,不許拿我的名子開玩笑!再在這裏胡鬧,我給隊長說去!”

    其實,江隊長早就在竹林底下了。這個人,嘴扁鼻高,望而生畏,正攥著拳頭,從竹林裏衝出來,兩眼閃著寒光,站在最高處的屋簷下,眾人望著他,連屁都不敢放了。一刻鍾工夫,江隊長開始發話了,鏗鏘有力之聲從齒縫裏一字一字擠出來:

    “你們這群資產階級分子,革命覺悟哪裏去了?現在,全國各地轟轟烈烈地搞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你們卻躲在陰暗角落裏研究封建迷信,通通鬥爭!”

    眾人一聽不寒而栗。因為他們都不止一次親眼目睹過“打倒反革命被踏上一萬隻腳”的驚險場麵。一時間,顫音此起彼伏,紛紛向江隊長求饒。

    江隊長看著百依百順的村民,心軟下來,口氣也緩和了一些:“好吧,我相信你們。憑什麽相信你們呢?這樣吧,都背毛主席語錄,能背的,今天的事一筆勾銷。”

    眾人一聽這話,心裏樂了。背毛主席語錄對他們來說是小菜一碟,村子裏,三四歲的小孩都能背很多,何況這些在革命和生產第一線的人?於是,大家自覺排好隊,紛紛到江隊長跟前背誦:

    “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指導我們思想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列寧主義。”

    “我們同誌在困難的時候,要看到成績看到光明,要提高我們的勇氣。”

    “在階級社會中,每一個人都在一定的階級地位中生活,各種思想無不打上階級的烙印。”

    “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一切革命隊伍的人,都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

    ……

    一會兒,大部分人都背了,江隊長臉上露出了笑容。他聽別人背誦,不管流利,不講停頓和錯漏。過關的村民,像貓躲老鼠一樣從竹林裏溜了,最後隻剩下金正興的婆娘殷琴玉。這個少婦,眉清目秀,頗有幾分姿色,就是肚子不爭氣,連三胎都生了女娃子,要不是她那一身動人曲線的話,村裏不會有人知道她。現在好,好些饑渴的男人拿她取樂,借機給孤獨的生活營造生機。她最後到江隊長麵前,見他色迷迷的勾眼一陣恐怖,側身背誦起來:

    “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

    “不行、不行……”江隊長不住擺手,“不能背前麵的人背過的……”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

    “不行……”

    “要奮鬥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會經常發生的……”

    “不行……”

    一連串“不行”之後,殷琴玉不知所措,仰頭苦苦思索。這種姿勢相宜於江隊長,正好從側麵瞅到她更加誇張的曲線,巴不得她就這樣冥思下去。時間一長,也覺得這樣不剌激,於是站起身來湊到她跟前打官腔:

    “看你……怎麽像革命的樣子?我看哪,你中資產階級的毒不淺,這個樣子,像革命者嗎?故意撩擺肥臀大胸,逗誰?實足的腐化墮落!鼓起的地方,要不要我幫你按下去?”

    殷琴玉嚇壞了,忙合臂環抱胸部。

    正在這時,有人喊:“江隊長,村長叫你馬上去一趟!”

    “好,這就去!”江隊長答應著狠狠盯了殷琴玉一眼,邊走邊警示殷琴玉,“你在這裏站著好好想想,待會兒我轉來再背!”

    殷琴玉被畫地為牢,不敢輕舉妄動,腿站酸了,不忍蹲下。這一站就是好幾個時辰,崔富貴出門來,實在痛心,拿出兩個烙粑,勸說:

    “殷妹,吃吧,到我家裏歇去。”

    殷琴玉害怕。自己生一串女娃,在村子裏抬不起頭,要是再戴一頂“腐化墮落”的帽子,還不如死了好。這時她認為,在這裏站著就是求生,求清白,這是革命的需要,人生的需要。所以,她拒絕崔富貴的盛情,啃完烙粑後,仍像塑像一樣地立著。崔富貴最後說:

    “進屋歇著吧,我替你站。這裏太陽大,細皮嫩肉的,非曬壞不可,到時候更背不上毛主席語錄,我家裏有紅寶書,你趁快去翻翻,也好應付江隊長。”

    殷琴玉覺得這話有道理,思想開始動搖。正在這時,孔蘭仙又在門口喊:“殷妹,進來吧……”

    結果,殷琴玉進屋去了,崔富貴像巨人一樣站在了那裏。直到擦黑,江隊長終於來了,他見崔富貴頂著,心裏極度不悅,晃著腦袋指著崔富貴的鼻尖上政治課:

    “革命是億萬人民的頭等大事,你包庇腐化分子,惰落!惰落啊!是不是你和妖精有勾絞?明天的批鬥大會,有你好受的。”

    殷琴玉從屋裏衝出來,鼓足勇氣說:“我和他是清白的,不能鬥爭他!你不是要我背毛主席語錄嗎?來吧,背多少不睬!”

    江隊長看了看天色,然後皮笑肉不笑地盯著殷琴玉:“好吧,晚飯後,你到我家來背,不到半夜不罷休!”

    “我不怕,半夜就半夜!”殷琴玉毅然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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