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難道不曾看出我男扮女裝?


    聽到盛君的問話,蘇藍才又將頭抬了起來,拱手迴禮道:“在下有心請教盛兄一些事情,這才請得姐姐相尋,若是給盛兄帶來了麻煩,還請多多包涵則個。”


    “原來如此,麻煩當然沒有,不知兄弟你有什麽問題?”


    蘇藍霍的愣在了原地。


    對啊,我有什麽問題呢,這可如何是好……


    她腦子漿糊一片,卻先把話茬揭過,手指著小幾道:“久別重逢,何不先小飲一杯。”


    盛君欣然落座,兩人麵對麵相坐,蘇藍此時已經從剛才的局促中緩了過來,但與盛君相距如此之近,仍讓她微微感覺有些異樣,她小心的看著盛君,問出了第一個問題:“盛兄,不知你耳旁是什麽飾物,看起來很是別致。”


    唐宋之時,男人都很會打扮,擦粉啊,帶塊玉啊什麽的都很普遍,大文豪歐陽修就喜歡頭上帶花,比尋常的女人有情趣多了,但如盛君般打耳釘的卻是少之又少。銀器本就光鮮亮眼,此時盛君向陽而坐,耳邊銀光閃閃,晃的蘇藍有些炫目,因此才會有此一問。


    盛君沉吟了半晌:“說來不怕兄弟笑話,這耳釘是家鄉留給我的,每當我摸到它,就仍能想起自己的身世,不會在這異世熔爐中迷失。”


    來到宋朝滿打滿算一個月,在這一個月中,他的很多生活習慣都在改變,沒了手機,沒了高科技,每日清湯寡水的,漸漸的就連思想也慢慢與宋人靠近,他之所以留著耳釘,就是要時時提醒自己,莫要太過沉迷於宋,更不要與任何人有了感情瓜葛,眼前的一切,隻是係統給出的幻覺罷了。


    蘇藍聽得這裏卻是想多了,她隻道盛君定然身世淒慘,不然又怎麽會甘願棲身在山水秀做一個小夥計?也正是他幼時受盡了窮困,才會立誌去做天底下最大的商人。


    她微微頷首,聽盛君一直喊她“兄台,兄弟”,便笑著拱手道:“盛兄,在下姓蘇,蘇東坡的蘇,名藍,藍天的藍。”


    “原來是酥胸……蘇兄,盛某這廂有禮了。”盛君施了一禮,卻聽蘇藍又道:“盛兄,你的對聯讓人好生欽佩,疊字疊詞的用法竟然如此之妙,左右皆可成文,實在令人大開眼界。”


    盛君聽到這裏忙搖頭道:“雕蟲小技耳,若是兄台喜歡,我這裏還有更妙的。”


    蘇藍登時大喜道:“還請盛兄說來一聽。”


    盛君嗬嗬一笑道:“我這副對子,還是隻能寫得,卻說不得。”說著便用手指頭沾了點水,在桌上寫道: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


    蘇藍見盛君正認真的寫著字,雙目看著他堅毅的麵龐,眼前一陣時空錯亂,竟然又仿佛看到了雨中的山水秀,他正拿著扇子沾著雨水,在牌匾之上揮毫寫作……


    隻是那字醜了些。


    她嘴角微微一笑,忽聽盛君道:“這是上聯,下聯是……”他又用手指沾了點水,接著寫道:浮雲長長長長長長長消。


    盛君自來到山水秀一個月,雖然寫字的功底仍是極差,但寫繁體字的本領卻是強了很多,蘇藍的目光從盛君的臉上移到桌上,看到那歪歪扭扭的二十個字,雙目忽地一亮。


    “咦,這‘朝’應該是通‘潮’所用。”


    “海水潮,朝朝……不對。”蘇藍拖著下巴,撅著嘴陷入了沉思,忽地一聲雀躍,笑意盈盈的道:“海水潮,朝朝(zhaozhao)朝(chao)朝(zhao)朝(chao)朝(zhao)落,浮雲長(chang),長長(changchang)長(zhang)長(chang)長(zhang)長(chang)消。”


    她說完,得意的朝著盛君抬了抬下巴。


    盛君心中臥槽一聲,暗道古人文字水平都這麽高麽?!還以為沒有個一刻鍾他是絕對參透不到的,沒想到這才不到五分鍾就被人給悟到了,他故作深沉的道:“還有別的解釋,再想想。”


    “還有?”蘇藍剛剛解開的眉頭又擰在了一起,拖著香腮看著漸漸幹涸的水漬,努力想了半晌,突又開心的道:“果然,海水朝朝(zhaozhao)朝(chao)朝朝(zhaozhao)朝(chao)朝(zhao)落,浮雲長長(changchang)長(zhang)長長(changchang)長(zhang)長(chang)消。”


    “妙,實在是太妙了!這斷字之法端的有趣,讓人大開眼界。”蘇藍興奮的拍著手,笑著道。


    盛君搖頭道:“蘇兄,剛剛我已說過,這些個都是雕蟲小技,不是正途,要我說,寫文本就是為了讓人了解自己的意圖,若是被不同的人猜出不同的意思,那這篇文章,還是不寫也罷。”


    “盛兄此言有理,詞不達意,甚至南轅北轍,那可真是不如不寫,可斷字本就是寫文章不得不麵對的問題,又有什麽辦法。”


    “辦法當然有嘍,”盛君微微一笑道:“隻需有標點符號便可!”


    盛君說完,便又用手指沾了點水,將剛剛所寫的對聯寫了出來,用標點符號斷開道:“你瞧,若是將之從中停頓,人們便知道了應該如何斷字,自然會明白此句所表達的真正意圖。”


    “你看,逗號,表示一句話中的停頓。句號呢,表示一句話末的停頓,還有分號,冒號,引號,等等,都能表達不同的意思……”


    盛君所說的一切顯然超乎了蘇藍的理解,她擰著眉努力的接受著他的信息,點頭道:“如此寫文,當是準確很多,這句號倒是與眼下的巨讀(漢時便有,用於句末)相同,而別的些卻是聞所未聞,盛兄,聽你一席言,勝讀十年書啊。”說著朝著盛君盈盈一拜。


    盛君忙起身迴禮,心頭暗罵古時候的繁文縟節真是麻煩,兩人又施禮一番,這才又重新坐定,蘇藍奇怪的問道:“盛兄,你明明滿腹經綸,為什麽不去考取功名呢?”


    盛君愣了一下,這話讓他想起了後世,大學班裏的團委書記,每每開會便會反複的念叨“考公務員,考公務員”,忍不住問道:“為什麽我一定要去考功名呢?”


    蘇藍想了想道:“治學治世,修身治國平天下,這不應該是讀書人心中的抱負麽?”


    盛君笑著搖頭道:“那是他們,我卻和他們不一樣,治學我沒那本事,治世也非我所好,我隻想簡簡單單的掙些小錢,不至於在淪落街頭,吃別人的剩飯剩菜便好。”


    見蘇藍似乎對這答案不太滿意,不由的心道:說真話你不滿意,那可怪不得我裝逼了……


    此時孫沉尤正點好了茶,給二人端了上來,他伸手接過茶杯,道了聲謝謝,這才緩緩的道:“再者蘇兄,治學,治世,絕不簡單局限在朝堂之上,鄉野村夫,販商走卒,皆可治學,皆可治世。”


    孫沉尤拿著茶具在小幾的另一邊坐了下來,聽到這裏忍不住問道:“聽你這話,好像做什麽都能扯到治學治世。”


    “當然,”盛君抿了口茶道:“就如那蹴鞠,不懂的人,也就踢兩腳湊個熱鬧,隻有懂的人才知行進間的變化,攻守間的轉換,乃至陣型的變化等等,不僅不簡單,而且還有大學問,甚至有兵法在其中。”


    孫沉尤聽盛君又說起了蹴鞠和兵法,興奮的連連點頭道:“對、對、對,他們都不懂,這裏門道可深呢。”那神情就跟美女球迷遇到懂球帝一樣,滿眼的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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