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四月二十六。


    初夏的幫源山鬱鬱蔥蔥,滿眼盡是綠油油的林木、野草、荊棘。


    “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要想找到方臘的確是個不易完成的任務。”崎嶇的小路上,楊帆望著四周濃濃的綠意,禁不住地歎道。


    “是啊,大人真的確定那韓將軍會得手?”盧進義問道。


    “確定!”楊帆揮揮手。


    早上韓世忠走後,楊帆終究不放心自己的布置,故而他集合了神龍突擊隊,尾隨而來,以便處理可能發生的意外情況。


    沿著狹窄的小路登到半山腰,便到了楊帆曾被關押過的大洞。這個大洞麵積極廣,漫延幾裏有餘,洞中四通八達,暗窟、暗道極多,實是一個藏身的好處所。


    不出楊帆所料,方臘正是藏於此洞,不過具體的方位,楊帆先前並不知道。


    洞口茂密的藤蔓已經被撥開,顯然韓世忠已率人進入了洞中。


    “進去看看!”楊帆一聲令下,幾個神龍突擊隊隊員點了火把,進入洞中。楊帆在盧進義等人的護衛之下隨之於後。


    沿著主洞大約行了一裏多路,便聽一邊的一處岔道裏隱約傳來兵刃相擊的聲音。眾人循聲跟去,卻發現這岔道通往了另外一個出口。在洞口之處,楊帆見到了韓世忠的一眾人馬。


    戰鬥已經結束。方臘的果然隻帶了二十幾個手下,被方京找到了藏身之地後,這二十幾人便架起方臘向外逃去,可到了洞口之時他們已經盡數戰死。


    至於方臘,此時也已是具屍體。不過據韓世忠講,方臘是死於天花這類的傳染病,卻不是被官兵殺死。


    聽韓世忠如此一說,楊帆倒是把心放下,不過他仍是擺出一副將信將疑的麵孔問道:“染疾而死?這人可是方臘,身份確定了沒有?”


    “雖然此人臉部生有疥瘡,不過據方京辯認,此人身材、模樣與方臘相同,再加上剛才保護他的那些人,也確實是方臘的貼身侍衛,所以,此人應該是方臘無疑。”


    “那就好!隻可惜未能生擒這廝。韓將軍這功勞倒是遜色了不少……”


    “大人有心,隻是這方臘染疾已久,時也命也,不過總算匪患已除,末將也沒什麽好遺憾的。”


    “好好!長風破浪會有時,韓將軍也莫要心急,此後建功立業的機會有的是,不必急在此刻。”


    韓世忠躬身答謝,楊帆見他對方臘的身份深信不疑,便揮手道:“如今賊首已歿,大家迴營交差吧。”說罷便領了神龍突擊隊朝山下行去。


    韓世忠也應命集合人馬,差人抬著蓋了幾層被子的“方臘屍體”,緩緩向營中進發。


    計劃初步完成,楊帆心裏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


    這病死的“方臘”自然隻是聶雲裳尋找的一個方臘的替身。此人名叫李豐,無論相貌和身材均與方臘十分相似,兩人儼然如孿生兄弟一般。李豐曾被一戶地主害得家破人亡,自己也被誣殺人讓官府判了死刑。幸好在刑場問斬之時被方臘救下。之後,方臘助他血洗地主一家,報了大仇,李豐從此便加入明教。在後來方臘舉事之後,這李豐其實便時常作為方臘的替身出現在陣前,眾多的義軍士卒居然分辨不出真假。


    方臘敗退之時,這李豐便假扮成方臘,引得官兵偏離了追擊的方向。幫源山被圍之後,他為報方臘的救命之恩,曾想潛入山裏尋找方臘,可惜他也不知方臘住處,尋找兩天非但未有結果,反而被官兵發現。在即將走投無路之時,聶雲裳等人出手相救,將他藏於山中的一處洞穴。


    初時聶雲裳也認為李豐便是方臘,細問之下才了解了真相。將這一消息告知了楊帆之後,正苦於對如何救下方臘而無計可施的楊帆頓時眼前一亮,一個助李豐完成李代桃僵這出戲的計劃自然而然地浮上心頭。


    四月二十五的晚上,陳凡、霍紅淩等人根據楊帆提供的位置,終於帶著李豐找到了方臘的所在。


    李豐報恩之意甚決,不惜以死相脅。方臘一家人跪謝之後,也便隨了陳凡等人偷偷撤離了這個山洞。李豐雖然願意做方臘的替身,但卻不願意活著落入官兵之手,故而臨行前,霍紅淩將他扮成身染惡疾的模樣,並給他了一粒毒藥,以便在被俘之前服藥自殺。


    方臘身染重疾的消息早已傳開,故而李豐死時的這副模樣反倒讓方京等人覺得正常。其實方京對方臘甚是熟悉,若是平時他是能分辨出方臘與李豐的,隻是李豐死時那副染了傳染病的模樣,讓他隻是掩鼻略略的看了幾眼,便急忙走開。


    之後為防傳染,李豐的屍體被用被子包了幾層,便更無人湊上去探查究竟了。


    一切似乎完美無暇。不過,之後的一個小插曲,卻是讓楊帆心裏一緊,旋即又覺得好笑。


    行至山腳之處的時候,後方的韓世忠隊伍裏一陣騷亂。楊帆拿望遠鏡望去,便見韓世忠那五百人馬的旁邊,斜刺裏殺出了另一支隊伍。楊帆一驚,心道:莫非這山中還藏有一支義軍?可仔細一看,便放下心來:看這支隊伍的著裝,乃是正宗的西軍。


    兩支隊伍似乎發生了一些爭執,雙方各不相讓,在山坡之上對峙著。


    “迴去看看!”楊帆覺得事情蹊蹺,令道。


    山坡上的士兵越聚越多,楊帆趕到之時,便見雙方的士兵圍在了“方臘屍體”的周圍,似是在理論著什麽。


    “這是有人搶戰功來了!”楊帆心道。


    正當他準備上前為韓世忠做個見證之時,對麵的官軍之中突然有人嚷道:“讓開讓開!統領大人到了!讓開!讓開!”


    隨著話音,人群之中被推開一條路來,辛興宗在幾名護衛的擁簇下朝韓世忠那邊走去。


    “什麽事!什麽事!”辛興宗乃是一路統帥,官位比韓世忠要高上太多,此時也便以居高臨下的態度,朝韓世忠喝道。


    “迴統領大人,末將剛剛擊殺死賊首方臘,正欲將其屍首帶迴交差,卻不想這些熙河路的兄弟非要一同護送……這方臘已是一具屍體,山中賊軍亦是被滌蕩一清,末將敢用項上人頭擔保,此行定不會出什麽意外,就不必再麻煩眾位熙河路的兄弟……”


    辛興宗聞言已然明白過來:屬下這是為他搶戰功來了。他本就是貪功的小人一個,麵對擒殺方臘的功勞豈會不動心?眾屬下的動作正合他意,麵對韓世忠的推辭,他便皮笑肉不笑地道:


    “韓將軍此言差矣!所謂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的人太少,這方臘的屍體我看還是交由本官押送迴去為好!”


    這辛興宗果然得寸進尺,他的屬下不過是想從軍功之中分得一杯羹,他居然想赤裸裸地將這大功據為己有。隱於一邊的楊帆見此情況也忍不住心中大罵其無恥至極。


    “末將已在統領麵前立了軍令狀,若不能親自將方臘之首交與統領,必受軍法自治。因此還請辛統見諒,末將不能將這方臘的屍首交與他人!”韓世忠如何不明白辛興宗的意思,不過辛興宗畢竟不是自己的統帥,這官司即便打出去,自有劉鎮為自己撐腰,他也不懼與辛興宗撕破臉麵、據理力爭。


    “哼!韓世忠你莫要敬酒不吃不罰酒,今天這方臘的屍首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否則以違抗軍令處置!”辛興宗見自己一方人多勢眾,幹脆直接威脅道。


    辛興宗向來心狠手辣,韓世忠見他這副神態,毫不懷疑他會武力搶奪方臘的屍首,甚至會殺自己滅口。


    “好吧!辛統領既然說出這種話,末將也隻好從命!”韓世忠沉吟一會,恨恨地道,他隻有先把這大功讓與辛興宗,以後再與之打官司。


    楊帆心道:這辛興宗實在無恥無賴,有如此的將領,其手下必沒少做殺良冒功、強搶百姓之事。這種軍隊中的害群之馬,當盡快除掉才是,豈可再讓其冒領軍功,升官發財。


    “咳!”正當辛興宗得意地命人將那方臘屍首抬過來時,楊帆咳嗽一聲,閃出人群,走到他的跟前。


    “楊大人!”韓世忠見楊帆轉迴,心中的希望現時又燃燒起來。此時辛興宗也認出來人正是自己的監軍、樞密副使楊帆,對於楊帆這種級別的官員,他可不敢像對韓世忠那般造次。而且,對於朝堂之上的那些高層文官,他簡直有種高山仰止的感覺,對於他這種兵痞習性慣了的武將來說,那些高層文官的一通道德文章,便可將他壓到五指山下。


    “楊大人怎會到此,本官……哦不……末將有失遠迎……有失遠迎……”辛興宗訕訕地道。


    “哈!本官今日與韓將軍共赴那方臘的藏身洞穴,將其擊殺之後,便欲迴營。剛才走在前麵,見這邊似有事情發生,故而停下來看看……辛統領,你們怎麽也在這兒?”


    “啊?哈哈!沒事!沒事!末將聽說韓將軍擒住了方臘,特來見識見識……”辛興宗絕口不提剛才的搶功之事。


    “唉!那方臘身染重疾,怕是會傳染的,統領還是不看為妙。等迴去了,讓人處理幹淨,統領再看不遲。”


    “大人說得是!大人說得是!末將是心急了……”


    “那咱們就不要耽擱了,快快迴營去吧!”


    “正是!正是!”


    楊帆朝辛興宗點點頭,轉身便走。韓世忠早已命人抬了方臘的屍首,跟在了後麵。


    見楊帆風輕雲淡地折服辛興宗,走在後麵的韓世忠忍不住心向往之:


    “大丈夫當是如此!”


    ……


    宣和三年四月二十六,方臘授首。這場席卷東南、卻又注定不會成功的起義,終於緩緩落下了帷幕。


    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前人田地後人收,說甚龍爭虎鬥——在楊帆看來,這不過是一場誰都沒有羸下的戰爭。


    好在,它很快結束了。


    (第八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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