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時分,曆經兩個多時辰戰鬥終於暫告一個段落。


    杭州城武林門此時已被官軍控製,巨大的斷龍石被用絞車吊起移到了一邊,城外的官兵正在洶湧而入……


    夜裏的戰鬥慘烈異常。盡管後來城內的義軍用強弩將天上的氣球射下,但為時已晚,此時攻上城牆的官兵太多,他們已無能力將其擊退。非但如此,隨著登城官兵的越來越多,他們失守的地方也越來越大。約在寅時時刻,武林門處被占領,官兵在這兒擺開陣勢,抵擋住支援過來的義軍,並將城門處的斷龍石移開。


    城門一開,城牆之上的防守已無意義,方臘急令城內各個地方的義軍向皇宮之處集合,準備做最後的決戰。


    而官軍方麵,經曆的半夜的作戰,亦是需要休整。故而他們也不急於繼續進攻,而是將所有兵力集結在城北,一邊進行休整,一邊製定新的進攻計劃。


    ……


    午後,刺鼻的桐油味把睡夢中的盧六熏醒過來。他一骨碌爬起,便見有人將一桶桶的桐油潑在了這“皇宮”倉庫的各類物資之上。


    “你們這是……”


    “官兵要進攻了,奉皇上之命,這宮內的一應物資全部澆上桐油,若是咱們抵擋不住,撤退之時,也不給他們留下一草一木。”


    盧六頹然地坐到地上,周圍一些已經醒過來的士兵也無茫然地看著他。他現在乃是永樂朝赤焰軍的一名偏將,今天清晨之時,他退出戰場,便領了軍中幸存的兄弟在此倉庫之中休息。


    “擋不住了嗎?應該是擋不住的!”盧六心中有些絕望。昨夜的戰鬥慘烈程度他生平未見。按照計劃他本該在城牆防守被破之初便領兵衝上城牆,將突破到城牆之上的官兵擊殺。然而計劃出現意外,他們還未來得及登城,空中便有類似“震天雷”的火器落下。


    火光暴射、地麵震顫,盧六隱約看到不遠之處有同伴掀上空中,然後有殘軀體血肉落在地下,陣中一片慘嚎,卻是被波及的義軍士兵受傷倒地。未曾受傷的義軍此時亦是耳內嗡鳴,一時之間皆是七葷八素。


    稍過了一會,驃騎將軍苟正才策馬過來,急令大家趕緊登城作戰。盧六這才迴過神來,他叫喊著指揮手下向城牆之上攀去。如此好一會兒,眾兵丁才亂哄哄地爬到了城牆之上。然而便在此時,人群之中又一次爆炸之聲響起。有了先前的教訓,眾兵丁此次反應倒是比上次快得多,爆炸剛過片刻,他們便又重新蜂擁向前。


    此時,意外再次發生,空中有什麽東西落下,眾人慌忙躲避,卻不想那東西在離眾人頭頂不遠之處“嗤”的一聲散成一團煙花。


    總算虛驚一場,眾人剛想繼續向前,黑夜之中箭雨鋪天而來……


    剛才這些義軍登城,本就是看準了官兵的弓箭手夜色之中尋找不到目標,無法遠程攻擊之機。故而他們皆是輕裝簡行,不曾持有類似大盾之類的防守武器。箭雨落下,義軍如刈麥一般倒下一片。盧六也是躲在了一個中箭同伴的身體之下,才隻是受了一點擦傷。


    片刻之後,第二撥箭雨如期而至……


    慌亂開始漫延,剛剛登上城牆的他們轉身擁擠著向後撤退。盧六大喊著令他們不得慌亂,牆梯之下的苟正也持刀斬殺了幾名不聽命令之人。然而,恐懼的情緒一但形成,潰退的局勢一但漫延,想要靠外力製止幾乎是不可能的。


    赤焰軍雖說是義軍精銳之中的精銳,但他們的組成絕大部分仍是由貧民、山賊組成。這些人說到底,參加義軍的目的仍是為了在貧餓之間求一條活命之路,此時遇有這種近乎送死的局麵,他們又怎會有勇氣甘心赴死?


    見勢不可逆,苟正也即允許眾多的義軍先退下來。盧六最後一個撤下城牆,他感到有些憤怒與無奈。永樂朝的軍隊是發此地懦弱不堪,麵對生死一線的時機,他們隻知道向後退卻,這樣的軍隊如何能守得住自己的朝庭?


    一想到義軍如果失敗,自己即便活著也要重歸宋庭的治下,盧六心中便如刀絞一般的難受。這倒不是他怕死,更不是他舍不得如今赤焰軍偏將這一職位,而是他對宋庭失望至極、恨之甚深,永樂朝是他的希望,是他能夠報家人被殺、族人被害之仇的希望。


    希望的破滅總是最痛苦的。


    盧六漫無邊際地想著,他的腦海中不時地出現大水滔滔而來的畫麵。那場大水將他的村子吞沒,整個村子裏的人幾無幸免。而這場大水,不是天災,是人禍,大水是由官府之人決堤而致——這是他親眼所見。後來,他還因此險被官府滅口,那時幸得一名叫“包龍星”的年輕公子所救,他才有機會逃到了東南之地。時值方臘揭竿而起,家人被殺之仇、族人被害之恨,讓他毅然投入到了方臘軍中。之後,在一係列的攻伐之中,盧六憑借英勇的表現和出色的戰功,在永樂朝初建之時,升為朝中精銳赤焰軍的偏將。


    正當盧六陷入迴憶之時,那邊苟正已差人傳他過去。強打起精神,盧六匆匆來到苟正跟前。片刻之間,其他幾個將領也陸續趕到。情勢危急,眾人顯然是要聚在一塊擬個對策。


    剛才對於義軍殺傷太大的乃是官軍的弓箭,眾人所能拿出的應對之策,無非便是找大量的盾牌讓眾兵丁護身。不過義軍之中的盾牌實在不多,經過集議,苟正他們便急忙令人到城中找些木盆、門板等物品將就一下。


    約有兩刻鍾的時間,仆從的義軍士兵便從城內搜羅來了大量各式各樣的“盾牌”。眾將領連忙令各自的手下取上一件,然後排好隊形,準備上牆。當然,這些“盾牌”的數量還是遠遠不夠的,沒有拿到的兵士,也隻能靠在“盾牌”在手的同伴身邊,祈禱著官軍的箭矢莫要落在自己身上。


    盧六拿了一個木板的鍋蓋,這算是非常趁手的工具了。他重新燃起鬥誌,身先士卒,衝到前麵,踏著先前倒斃同伴們的屍體,衝向了正向城牆兩側漫延而來的官兵。


    前進的過程中,空中偶有火器突然扔下,箭雨仍是鋪天蓋地的射來,奪奪地砸在他頭頂的鍋蓋之上。又有大量的同伴中箭倒地,前進的隊伍也被這攻擊衝的七淩八亂。之後,似乎城牆之下,有佛帥手下的士卒用強弩射中了空中的東西。那東西飄落之時,盧六隱隱看到它原來是一個極大的黑球,黑球的下麵吊了一個大籃子,那些火器便是由籃子之中的人扔一來的。


    “飛在天上的人……妖法,這是妖法!”


    盧六想著,他本欲等那被施了妖法的黑球落於城牆之時,上去斬殺裏麵的官兵,卻不想那大球是有繩索索引,在飄落的過程中,已被城下的官兵拖離了城牆範圍,盧六也隻好眼睜睜地看著他緩緩落到了城下官軍的陣營之中。


    沒有了妖法大球的相助,城下官兵的弓箭手也失去了目標,他們射出的箭不再能夠那麽準確地落在義軍隊伍之中,義軍的傷亡大減,前進速度也驟然加快。


    短兵相接的戰鬥很快開始了。


    對於這些官軍的戰鬥力,盧六昨日之時已有見識,好在昨日自己這邊人多,縱然有些弟兄開始之時心中害怕,但真正到了性命悠關的絕境之時,還是會有很多人反而被激發出兇性,這便是昨日他們能夠擊退官軍的原因之一。而且,那些經過這樣的戰鬥後,仍然能夠活下來的,便如淬火成剛一般,成為一名真正的戰士——自己便是這般過來的。


    搏殺瞬間展開,情況稍加出乎盧六的意外:今日登城的官軍,比昨日還加勇悍許多。


    夜色之中,官軍前鋒持盾揮刀,朝著這邊猛烈推撞過來。盾牌推撞的同時,長刀揮舞,血光彌漫。


    這是真正的官軍精銳,盧六從他們的氣勢之中便可看出。他本是衝在前麵,然而乍一交手,身邊的同伴便紛紛倒地,他依仗著手中的鍋蓋和積累的作戰經驗,勉強支撐著,不過自己也被擠壓到了女牆之側,並不斷地被衝擊著向後倒退。


    身後的義軍一批批地衝上來,然後又一批批地倒下,兇猛的殺戮繼續推進,先前登城受阻所挖下的坑,此時用生命已無法填平。


    後來佛帥親自率人登城作戰,但仍然沒能挽迴敗勢,佛帥堅持到了最後,他本想以死赴國,但被一批忠勇的手下硬拖下了城牆。


    黎明時分,武林門失守。盧六等幸存下來的一批殘兵奉命撤向皇宮。之後所有的義軍集結向了此地,盧六等一批夜裏作戰的將士被安排到了像倉庫、廳堂這樣的地方休息,以備接下來的守衛大戰。


    日光從門口傾泄而入,外麵傳來集結的號角聲。盧六叫醒所有的人員,奔向事先定好的集結地點。


    皇宮之北,大街小巷之間已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義軍士兵。盧六率隊抵達自己的防守地點之時,便見北方的天空之中,高高地飄著兩個球狀的東西,想來應是昨晚的那兩個妖物,不過此時它們飛的又高又遠,看不清其具體的樣子。


    眾多的士兵也在小聲議論著這兩個東西,他們大多也將其歸於法術之類的範疇,據說國師包道乙已經設壇作法,防止這妖物飄向義軍的上空。


    先是幾陣喋喋不休的勸降之聲,不久之後,隆隆的鼓聲隱隱傳來,官軍的進攻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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