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塗苒一住迴家,王偉荔就開始對這門親事頗有微詞。

    緣是親朋好友都在她耳邊旁敲側擊地打聽:“你親家老爺子怎麽看都是有錢人模樣,出入有名車,結交的人物非商即官,怎麽就沒給這對小兩口買套房子呢?沒有房子嘛,總得給輛好車吧。若是因為兒子要出國進修來不及籌辦,總得把新媳婦兒接迴家裏住住吧,家裏又有保姆,他們生意人再忙,保姆也能伺候著,再說隻要有錢,勞動力是不缺的,更何況孫子都快有了……”

    旁人狀似無意的詢問,字字句句都敲打在王偉荔的心坎上。她表麵上笑語托辭,暗地裏卻是惱火女兒這門親事讓自家掉了裏子又失麵子,於是這心裏也越想越窩囊,成天裏揪著這些問題在塗苒跟前不放。每次都嘮叨說:“誰讓你這麽火燒眉毛的趕著結婚,讓人看了笑話,自己送上門去的人家當然不稀罕了。男方那邊連個新房首付也沒備著,還讓大肚子的媳婦住迴娘家,除了那啥沒地位的小姑子經常來看看,其他人根本不把你當迴事的……

    塗苒知道母親素來性急,心裏憋不住丁點事,因而聽了這些也並不生氣,隻用了一句話給搪塞迴去:“想靠老爺子發財那真是比登天還難,為什麽?陸程禹和他爸多少年前就鬧崩了,兩人在一起話都不多說一句的,辦婚禮隻是為了掩蓋和平繁榮後麵的假象。”

    王偉荔一聽這話,心裏頓時涼了半截,想了想又趕緊問道:“你不是說他家老爺子把酒席禮金都給了你嗎?有十多來萬吧?”

    塗苒“嗯”了一聲。

    王偉荔一拍手,說:“那正好,把現在這房子賣了,用這些錢再買套大的,反正你現在和孩子也住這兒。再說,你弟也不小了,過幾年也是要結婚的,咱們總得給他準備點什麽吧。現在的小姑娘家可挑了,沒房子人根本不拿正眼瞧你。”

    塗苒歎了一口氣說:“媽,我孩子出生了也是要花錢的,現在小孩用的東西這麽貴,我總得有點積蓄吧。而且塗巒這兩年也迴不來,房子的事過段時間再說行嗎?”

    王偉荔見她這樣,忙安慰道:“你放心,孩子以後我會幫你帶,一分錢也不多要你的,就當你們請了個免費保姆,我無償給你們打工。現在看來,你婆家那邊肯定是指望不上的。苒苒,有些事你可要想清楚,你就這麽一個弟弟,等我以後也去了,你們姐弟倆,你和塗巒可是要相依為命的,那些外人啊,不管男人女人,總是靠不住的。這些事兒,你可要考慮清楚了。還有啊,老太太也沒多少日子了,你就不

    想她住得舒服點?現在這樓底下,又是五金鋪子又是菜市場,天天早上四五點就開始鬧騰,老人家哪能休息得好的……”

    塗苒坐在那裏發了大半天的呆,直到窗外的餘輝在天邊逐漸黯淡,她看看時間,陸程禹那邊尚是正午,她拿起電話又想了一會,才撥了出去。

    塗家果真換了大房子,又搬迴了曾經住過的小區。雖然還是二手房,但是保養得當,朝向樓層都好,又是兩年前才做的簡裝,看起來也幹淨大方。能買到這樣的房子說起來也是有些運氣的,剛巧房主人為了供孩子出國念書急於脫手,要不在如今房價節節高升的情況下,誰都願意在手裏多捏幾套房產。塗苒是第一批看房子的,和同來的幾個人搶破了頭,又給了話願意多付點錢,房主人看她挺會來事,又是之前的老鄰居,期間她還假摔了一次騙了記點球,人家怕她一個孕婦出狀況,便拍板將房子給了她。

    聊起這一樁,周小全問她:“你把那些錢花了,和陸程禹商量過嗎?”

    塗苒長歎一聲道:“當然有啦。”

    的確一點沒撒謊,隻是在這事上頭,她耍了點心眼。她趁他休息時打國際長途過去,先是胡侃亂侃,然後談到他的何時迴來,便說:“你迴來,我們帶個孩子,和老人住在一起總是不方便的……要不就用你爸給的那些禮金再去付個首付吧,剩下的我先每月還著,你看怎麽樣呢?”早就看好房子的事情,她倒是一點沒提。

    陸程禹說:“你一個人哪能供得了兩套房子,等我迴來再說這事兒吧。”

    塗苒又說:“你迴來以後工作又忙,宿舍早就交還了,少不了要同你孩子和我們家老人擠在一起住過渡一段時間,就兩間房,那得有多擠啊。”

    陸程禹想了想,說:“房子是小了點,要不把你們家現在的房子賣了,用上那些錢買個大點的。”兩人又商量了一會兒,最終定下這個方案,他連產權證上寫誰的名字的事兒提也沒提。

    聽塗苒說完,周小全深感不屑:“就這事,你連自己老公也算計呢。可是陸程禹這人,也不見得是真傻,我倒覺得你挺傻的。”

    塗苒和她較勁:“我才不管他是真傻假傻,隻要結果是我想要。他們家娶我,除了那點禮金和一枚鑰匙圈樣的戒指可是一點也沒破費的。”

    周小全連連搖頭:“說你蠢呢你還真把自己當頭豬。你媽這一碗水端得可真平,你們家塗巒這麽大的人了,迴國也是一海龜,他就不能自己買房子?為啥一定要用你的

    錢?覺得你的錢好掙啊。”

    塗苒又發了一迴呆,才說:“你沒有兄弟姊妹,你不明白。等他迴來,房價還指不定衝成什麽樣了呢?算了,不說了,也就這最後一次了。”

    周小全哼了一聲,又忍不住說道:“也隻有你是這樣的,都結婚了還算計,學學我家對門的小兩口,人也是新婚,那個恩愛。不過人家也沒房子,租的,家裏也沒你們家那些破事,小日子過得那叫一舒坦,你這樣的心態和觀念,相當不對頭。”

    塗苒“切”了一聲:“婚姻這種事,多半是驢糞蛋蛋,麵上光光,誰又知道呢?”

    周小全斜睨她:“說話粗俗又愛算計,偏生還讓人瞧不出來,陸程禹惹上你也算他倒黴。”

    塗苒聽了這話,倒是連連點頭:“提起我老公,有一點倒是頂頂好的,他對錢財這些身外之物真是不在意。這年頭房價這樣高,不算計的男人是很難找的。一個家裏,若是兩個人都愛計較,準會鬧蹦咯。”

    談話在這裏嘎然而止,緣於對門的女主人跑來敲門,原是小兩口剛包好了餃子,見周小全在家就給端了盤過來。周小全這人走到哪裏最不缺的就是朋友,凡是合心意的,不出數日,皆被她籠絡過來。

    周小全正是餓著,抱住女鄰居連聲說:“好人兒,過來香一個。”

    那女子抿著嘴,笑起來很斯文。

    塗苒覺得這女子的聲音聽起來耳熟,待看清她的模樣之後,噌的一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跳到門口大聲說:“蘇沫,蘇沫,真的是你。”

    蘇沫這才發現她,張了張嘴,卻是先高興地笑了起來:“塗苒?你可一點也沒變,”她上上下下打量著,“不對,越來越漂亮了,會打扮了。”

    塗苒笑道:“這世界可真夠小的,你怎麽在這兒呢,你不是迴家鄉了嗎?哦,對了,我聽周小全說她的新鄰居是小夫妻倆。是不是你和那誰?是不是啊?”

    蘇沫微笑著點頭:“是。”

    塗苒看見她已經隆起的小腹,握住她的手說:“恭喜你。”

    周小全冷不丁冒出一句:“幹啥,革命順利會師啊。”

    塗苒大笑,趕緊給她倆相互介紹:“蘇沫,我大學同學,好姐妹,以前住一個寢室。周小全,初中同學,損友。”

    蘇沫又是抿著嘴笑,眼神清亮,塗苒看著她說:“蘇沫,你才一點也沒變呢,除了肚子。”

    蘇沫麵上紅了紅:“你

    等會兒,我去叫佟瑞安,他準驚訝死了。”佟瑞安是她的新婚丈夫,也曾是她們的大學校友。

    塗苒和蘇沫同窗四年,曾經好到無話不談。從蘇沫初見佟瑞安心如小鹿亂撞,到兩人相識相戀,牽手,初吻,甚至第一次的羞澀尷尬,蘇沫總喜歡事無巨細的向好友和盤托出,那時年少懵懂,常常一同探究向往所有神秘的引人遐想的事物。也是在那個時候,聽著蘇沫的訴說,看見她無法隱匿的幸福神色,塗苒相信愛情是這樣純真美好。

    直到有一次,蘇沫哭著對她說,自己懷孕了。塗苒跟著慌了神,大二才開始,畢業看似遙遙無期,婚姻更如水裏的月亮,塗苒陪著蘇沫悄悄地去醫院做手術,佟瑞安卻沒來。塗苒當然要問蘇沫,蘇沫沉默了半響才開口:“他臉皮薄,不願意來。”塗苒訝異的看著好友,卻又聽見她說:“其實……他來了,我反倒不自在,別人會怎麽想呢?”

    當時,塗苒的心一路下落,難過忐忑之餘不禁脫口而出:“這樣的人,你還替找什麽借口,不要理他不要再見他。”

    年少的愛情總是和癡纏形影難離,結果當然和她的建議相反。

    第二次,是大四吃散夥飯的時候,蘇沫把塗苒拉到飯館的角落裏,她說:“他不願意這麽早結婚,他說時機還不成熟,我們都才畢業,至少要等到以後有了事業基礎的時候再考慮這些問題,他不想現在就去見雙方的父母,他讓我去做手術……”

    塗苒一時按捺不住脾氣,就要過去找佟瑞安理論,卻被蘇沫死死拽住。然後她們喝了些酒,借著酒意,兩人哭得稀裏嘩啦,塗苒問蘇沫:“你還要給他機會嗎?。”

    蘇沫的眼睛哭得腫了,她沉默良久,才說:“我打算迴家鄉找工作了。”

    手術仍是塗苒陪著一起去的,蘇沫選擇做藥物流產。她在吃藥以後反應劇烈,腹如刀攪,翻江倒海的疼痛,冷汗涔涔,連哭的力氣也沒有,像蝦米一樣弓在病床上瑟瑟發抖。

    塗苒束手無策,她還不曾這樣痛恨過一個人,當真是咬牙切齒的痛恨和鄙視,她對蘇沫說:“蘇沫,別忘了你今天的處境,答應我,離開他越快越好。”

    之後,蘇沫獨自返迴家鄉,眾人各奔前程,塗苒和她也漸漸淡了聯係。

    第三次,便是此刻的偶然重逢。少年人的棱角早已遭受重重磨礪,曾經難以平複的同情和心痛,以及義憤填膺的各樣激烈情緒,已經被太多不能言明的心思所替代,現如今,她隻是握著蘇沫的手,平靜

    的道出一聲“恭喜”。

    隻是有一件事不曾改變,於塗苒而言,蘇沫眼裏的愛情,堪比鋼絲上的舞蹈,舞者尚未謝幕,旁觀者卻已疲憊厭倦。因為她的心早就被裹上了一層層的世俗現實,再也無法欣賞這樣的純粹和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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