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如果。


    如果舒窈知道,孫邈之所以會跟著進來這間密室,是要用自己的血幫自己重塑肉身,那麽她絕對不會踏進這裏一步。


    孫邈的臉色愈發蒼白,不止是臉,就連嘴唇也像塗上了一層冰霜。眼眶上的黑暈越顯深刻,身上的死氣也越來越濃,唯一能證明他還活著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還在放光,和舒窈直視著。


    舒窈不敢看他的眼睛,卻也不敢不看。她怕此時不看,以後永遠也看不到。


    “如果,窈兒,如果有來時,做我的媳婦好嗎?”孫邈沒有感覺到冷,他隻是感覺自己很困,困得睜不開眼。的確,他的眼皮在緩緩地合攏,這不是孫邈本人得意願,而是身體不聽使喚了。


    “不要,不要啊!”舒窈沒有聽見孫邈的話,他的聲音太輕,舒窈隻看到他的嘴唇徐徐蠕動。她知道他不行了,她不許,她不準。


    “窈兒,來生,嫁給我!”據說重病的人會有迴光返照,孫邈的臉色忽然間一下子好了許多,連聲音也響了不少。


    “好,我嫁給你,我今天就嫁給你!”舒窈溫柔地說道。


    “今天就算了,我聽到外麵打雷了。窈兒,來生再見!”孫邈的身子倒下了,在這之前,他的眼睛也已合上。最後那一眼,他看到舒窈臉上帶著淚的笑。他的手,在最後還是不曾離開鼎。青銅的鼎,沒有一絲溫度。


    “孫郎!”舒窈的右手從鼎中傳出,她的身體,隻有右手已經完全凝實,可以從裏麵伸出來,握住了孫邈的手。


    屋外,有雷聲傳來。明明是隔音效果極佳的密室,雷聲依舊能夠透進來。


    “給我散!”雷聲之後,是吳憫憤怒的咆哮。他的聲音,比雷更響,更有威力。


    但舒窈充耳不聞,她知道,雷聲是那天劫,吳憫正在和天劫對抗著。


    握著情人的手,兩行淚自她的眼眶緩緩垂下,劃過臉龐,滴落在胸前。下一刻,她的左手也從鼎中出來,然後身體的其他部位也全部凝實了。屋外的雷聲停了,吳憫的咆哮還在繼續。


    舒窈把孫邈樓在你懷中,他的身體很涼,很冰,沒有一點兒溫度。


    舒窈覺得屋外有些吵了,那人的咆哮比雷聲還大好多。說起來,自己懷中人之所以會死,不就是那個咆哮的人害的嘛。但舒窈沒辦法去恨他,沒有資格去恨他。


    該恨的,隻是自己,和這命運。


    密室的門被打開了,從外麵被打開的。舒窈是不會去開這門的,因為她不敢。


    “抱歉,事先沒有和你說起這件事情!”吳憫衣衫染血,神情憔悴。


    舒窈沒有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其實很想隨便找個人的血來的,但是,若非心甘情願,儀式很容易失敗!”吳憫解釋著,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解釋。舒窈沒有看他,他也不敢看舒窈,以及舒窈懷中的孫邈。


    “對不起!”說完這句話,吳憫走了,他要給舒窈時間靜靜,也給自己時間靜靜。


    別子劍今日出奇地安靜,比孫邈走進密室前安靜得多,白雲平時話也不多,今天亦是如此。


    月華奏突然已在吳憫肩上,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下一刻,吳憫的肩上傳來一絲痛楚。月華奏在他肩上留下了一個牙印。


    吳憫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她。


    “你好殘忍!”月華奏道。


    “我知道!”


    “既然那麽殘忍,為什麽現在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好難看!”


    吳憫的表情有些憂傷,有些悲愴。


    “我不知道!”吳憫搖了搖頭,“我以為我已經習慣了,但心裏還是很痛啊!”


    “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你隻是一個凡人,人力有時盡,何必苛責自己!”月華奏說道。


    “我知道,但是……”吳憫的話沒有說完,因為月華奏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有些軟,有些燙。


    這個吻,沒有持續太長時間。月華奏溫柔地看著吳憫,說道:“我的肩膀,借你靠靠!”


    吳憫笑了,是如釋重負的笑。


    “小奏。”


    “什麽事?”


    “謝謝!”


    夕陽落山的時候,舒窈終於從密室中走了出來。冷竹大師派人用靈柩收斂了孫邈的屍體,等待安葬。


    舒窈在吳憫身前盈盈拜倒,道:“小女子舒窈多謝公子再造之恩,小女子願為公子赴湯蹈火,在所不惜!”說完,便要磕頭。


    吳憫哪敢受下這大禮,他本就心中有愧,連忙將她扶起:“舒窈姑娘,別這樣。這件事,我考慮得終究還是有失妥當。希望你,不要怪罪於我。”


    “小女子不敢,亡夫之事,是天命,亦是小女子自己的命。命中有劫,公子是我貴人,助我渡劫,小女子萬分感激。”舒窈說道。


    “你不怪我便好,孫兄後事,你打算怎麽處理?”吳憫問道。


    “孫郎因為而被逐出孫府,已非孫家之人。我是他的妻子,既然已打算在寶光寺中出家,便將他埋葬在此處好了。不知住持意下如何?”冷竹是此處當家,舒窈自然得詢問於他。


    “阿彌陀佛,孫施主和鄙寺有緣,老僧自當答應了。”冷竹道。


    “多謝住持大師,舒窈今日拜入佛門,望住持大師收下!”舒窈拜倒在冷竹麵前,這是在之前說好的,寶光寺贈雪蓮,舒窈則在寶光寺出家。


    “善哉善哉,你是寶光寺第一個女弟子,便無須剃度了。至於是否持戒,亦是你自己做決定。你亦非我弟子,但我卻賜你法號燃心。”


    “燃心?”陶青失口叫道,“燃字輩?”


    陶青對寶光寺之事略知一二,燃字輩,比冷竹大師還要高一輩。


    “不錯,燃心是護法師祖的弟子,老僧尚要叫一聲師叔。燃心師叔,老僧有禮了!”


    舒窈愣了愣,倒也沒怎麽在意。既然已經出家,輩分什麽的就該看開,於是迴了一禮道:“住持師侄。”


    “和尚做事就是怪哉,隻是孫兄雖已被逐出家門,但尚有母親在世,他的哀訊總要傳過去。大師可否代勞,派個弟子去趟會稽城?”吳憫道。


    “不用那麽麻煩,我去吧。”陶青道,“我家哥們已經迴來了,我去一趟,要不了多久。”


    “那就有勞陶兄了!”吳憫道。


    “多謝陶公子!”舒窈也謝道。


    “不客氣,孫兄是我見過最重情重義的人,我陶青以前太過放蕩無羈,如今也是時候試著收斂了。今日對月一飲,敬陶兄情義之重,送陶兄黃泉安度,願於陶兄來世結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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