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庸還沒來得及消化兩人對話內容,就覺畫麵忽然一轉,從中土轉到了邊疆。


    朔風凜冽,白雪茫茫,一個深不見底的雪淵出現在畫麵裏。


    赫然就是王庸肉身所處的位置!


    女子跟王陽明一前一後,如兩道橫渡虛空的風影,刷刷兩聲徑自落入雪淵底部。


    “請!”女子衝王陽明一抬手。


    王陽明信步往前,根本不擔心是否有詐。


    而穿過石道,就來到了王庸之前所看到的那扇大門前。


    隻是上麵四個字卻迥然不同。


    殘念世界裏的四個字卻是——朕下學宮。


    王陽明看一眼學宮名字,冷笑不語。


    女子倒是頗為自得,解釋:“戰國之時齊桓公始建稷下學宮,匯聚諸子百家天下名人足足千人,可謂群星薈萃。我這學宮也是據此而起,萬千人才皆聚於我之門下,名曰‘朕下學宮’!”


    女子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有一種別樣表情,恍如一代女皇武則天重生,睥睨天下。


    本身就是世所罕見的美人,帶上這種女王光環更加光彩動人,但凡是男人恐怕當時就要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隻是,王陽明卻冷笑連連:“朕下?就連當朝天子也不敢宣稱天下英雄應該盡數歸入他門下,你一個精魅何德何能敢用此學宮名字?我看還是改一改的好!”


    說完,王陽明袍袖一拂,隻聽嗤嗤幾聲凜冽勁氣破空而去,徑自撞向“朕”字的右半偏旁。


    噗,崖壁碎裂,粉末簌簌而落,原先的“朕”字轉眼間就少了一半,變成了“月”字。


    這下,卻是終於跟王庸所見到的四個字對上了。


    “原來月下學宮是這樣得來的?”王庸忍不住道。


    女子看著王陽明動作,臉色登時一沉,不過卻隨即展顏歡笑:“我的學問在心中,不在這區區幾個字上。你毀的了字,卻毀不了我的心。王主事,請進。”


    王陽明聽到女子這話,撫掌一笑:“心即理,此言善哉!”


    話音落下,王陽明已經直接推動學宮大門邁步入內。


    而在王陽明手掌觸及大門之時,門上也隱隱生出一道流轉的紅光,隻不過被王陽明一聲輕哼就當場破去,根本沒有造成什麽阻礙。


    王庸看到這裏不由感歎:“我這定心的功夫跟老祖宗一比實在相差太遠啊!我就是在這一步墜入了殘念世界,而當時老祖宗卻僅僅一聲冷哼就破去幻象。他是真的沒有動用什麽武功修為,全憑一顆至誠之心。人的心靈至誠,則誅邪不侵。”


    學宮大門被緩緩推開,女子身形飄動,腳不沾地,猶如掌控此間山水的一方山水女神,走在前麵為王陽明引路。


    “這裏是禮天門。萬物皆為天生天養,自然需要禮敬天地,從此門下過便相當於行禮一次,卻是不需要爾等儒生的繁文縟節。王主事以為如何?”女子指著前麵一棟門樓,道。


    王陽明讚賞的點點頭:“於我心有戚戚焉。”


    女子臉上笑意殷然,引領王陽明繼續向前。


    嘩啦啦,陣陣水聲傳來,眼前忽然出現一方水池。隻不過池子裏的水全都是鮮紅色,汩汩而流,圍著學宮流淌一圈最終又複歸於水池之中。


    在水池的正中央,隱隱可以看到一塊猶如碧璽一般的鮮紅石頭矗立。似乎整個池子的水是因為這塊石頭的浸染,才變得鮮紅如血。


    “這是泮水。泮,教化也。我學宮的弟子全都受到這一池泮水的養育恩德,此池泮水在學宮地位僅次於我。別看池水顏色怪異,但是取其水烹煮出來的茶水別有一番風味,稍後自會讓人為王主事奉上品鑒。”


    王陽明這次沒有發表任何看法,而是目光炯炯盯著池子中央那塊鮮紅如血的石頭。


    這塊猶如成年人腦袋大小的石頭,似乎能夠察覺到王陽明的凝視。一個個水花漩著從石頭四周飄過,形成一副似笑非笑的麵容,仿佛在表示對王陽明的歡迎。


    女子又指向岩壁兩側開鑿出來的許多神龕,道:“按照規矩,這些神龕是用來存放先賢神像的。你們儒家書院擺的是孔孟,而我學宮卻還沒找到有擺放資格的人。或許以後我將是第一個。”


    麵對女子的莫名自信,王陽明隻是微笑不語。


    繼續往前,地形一下子變得開闊起來。好像整個山腹都被鑿空,一下子空出來好大一塊場地。


    “這便是學宮的主體了。最前麵那是學宮議院,左右兩邊分別是明知堂跟天啟閣。明知堂是學生用來學習道德經理的地方,天啟閣則是學習術法武功的地方。目前這兩處的講師之職皆由我一人擔任。”


    “了不起!”王陽明讚歎。


    女子揚起臉龐,眼中神光四溢。


    能夠得到王陽明的稱讚,她自然格外高興。隻是她卻沒有注意到,王陽明的語氣僅僅是對於她兼職任教一事的稱讚,而非對其學問之道的稱讚。


    “諸位學子,貴客來訪,還不出來拜見?”女子高聲衝著兩座學堂的學生高喊。


    片刻後,就見上百個學子魚貫而出,整整齊齊排成兩列,對著王陽明一鞠躬:“老師好。”


    王陽明臉上始終帶著一股莫名笑意,麵對學子們的問好也不迴應,而是自顧自沿著台階往上,一直走上整座學宮的最高處。


    那裏擺放著一張椅子,坐在上麵居高臨下,頗有一種帝王執掌社稷的掌控感。


    這個位子,本來是女子坐的。


    如今被王陽明毫不客氣占據,女子也不氣惱,隻是一拍手:“給王主事上茶。”


    當即就有兩個妙齡女子款款而來,手裏各自托著一個托盤。


    一個托盤上是香氣四溢的泮水之茶,另一個托盤上則是兩枚晶瑩剔透的紅色果實,單單看一眼就覺得食欲大開。


    隻是王庸看著這兩枚果實總有一種熟悉之感,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樣。


    “王主事,請!”女子道。


    “多謝。”王陽明伸手取過茶盞,揭開蓋碗就有濃烈香氣傳來,煮過之後的泮水愈加鮮紅,仿佛一汪清亮的鮮血在蓋碗之中上下滾動。


    王陽明一口飲盡,讚一聲:“好茶!”


    同時又伸手將另外兩枚果實取來,全數丟入嘴中幾下入肚。


    女子看著王陽明作完這些,臉上的笑意愈加濃烈。


    而吃完喝完的王陽明,似乎終於想起來此行正事:“你隻帶我參觀了學宮,你的學問之道可是一字未講。現在可以說說了吧?”


    女子嫣然一笑,身形自動浮起,直到跟坐在高台上的王陽明一樣高度才懸停不動。


    “我的學問之道很簡單,八個字足以概括——天地化育、德者居之!天地變化出來山川河流、草木走獸,所有一切出生之時都是平等的,而最先成長起來的,則具備了統領其他萬物的權利。比如大江大河,它們發怒的時候往往濁浪滔天、洪水肆虐,無論是植物動物還是人類,在它麵前全都毫無還手之力;比如崇山峻嶺,它們不高興的時候山石崩塌、岩漿噴發,誰又能逃得過?這就是先行者享有的特權。


    天地化育萬物沒有任何的尊卑貴賤,不是說老虎吃掉兔子,兔子就可憐。兔子吃掉草木,草木就不可憐了嗎?其實這就是天道,天道規定世間萬物都可以利用其他人壯大自己,隻要你比其他人更強大,也就是所謂的‘德者居之’!”


    女子侃侃而談,眼中不斷有光彩閃動。顯然,她是真正覺得自己找到了天道。


    王庸此刻是以一個21世紀之人的眼光旁觀這場論道。


    隻覺心中有一種不真實的荒謬感。要是把這女子的學說進一步豐富完善,那不就是進化論嗎?


    宇宙萬物確實都處於一種不斷進化的進程之中,這個進程裏也確實不可避免會蠶食其他生物的利益。到了最後會進化成什麽樣子,誰也說不準,但是至少有一點很明確,那就是絕對比之前更加強大。


    “王主事,我這番學問如何?當不當得起一個‘子’的稱唿?”女子懸浮空中,傲然問王陽明。


    王陽明輕輕一笑:“我隻問你一個問題,照你理論一直進化下去,最後豈不是隻剩下你一個人?而當天與地也無法滿足你的進化之時,你又會不會連天地都一起吃了呢?那麽進化的意義又何在呢?自我毀滅?”


    女子一愣,愕然失語。


    顯然她並沒想到這一點。


    而王庸則瞬間為王陽明的反應讚歎,一句話,直指要害。


    進化的終點到底是救贖還是毀滅,這也是現代人類一直爭執不休的哲學話題。更有無數的文學作品跟影視作品,圍繞這一點展開創作。


    但是至少有一點人們是達成共識的:進化如果沒有限製,最終隻會走向自我毀滅。


    見女子無法迴答,王陽明悠悠起身:“所以亞聖才有‘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之感慨啊!天地的規矩就是:越強大的你就越無法長存,比如最聰明的人類,壽命不過區區數十年,而呆立不動的大樹卻可以活上千年之久。當你打破了這些規矩,就是報應來臨之時……”


    王陽明最後一句話陡然變得聲色俱厲,同時他手一揮,就見一道至大至剛的浩然正氣在整個學宮裏彌漫開去。


    學宮裏的所有一切,建築、風景、學生,被浩然正氣吹拂到,全都瞬間原形畢露。


    卻哪裏是什麽書院學宮,分明是一座精魅橫行的洞天石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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