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如同兩塊石子一樣落入波濤洶湧的海中,無聲無息又危急萬分。海水耳口鼻中灌進來,頓時讓他不能唿吸。他的遊泳技能尚可,浮出海麵後深深吸氣,還想拚命抓著身邊的少年,可惜浪頭一翻,兩人頓時被衝散,慌亂中隻看到藍色的襯衫向著遠處飄去。


    樓罄!


    計寒叫不出來,卻見那少年像是了無生趣一般在海浪上起起伏伏,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


    什麽事?非要尋死?


    如果天氣尚好,計寒還能衝過去救他,但是頭頂黑雲,落雨傾盆,他自己已經自顧不暇,怎麽能救得了他?


    隻怕自己也要死在這裏罷!


    海浪卷著海浪像要把人吞噬,人都說人定勝天,隻有在麵臨死亡時才會感到大自然的恐怖。計寒苦兮兮地想著自己該是有多蠢,正在心灰意冷地後悔,卻似乎天不亡他似的,風雨慢慢平靜下來。


    計寒掙紮著浮出水麵,有些怔愣,意識也清醒了些。


    風小了很多,雨也不算太大了。


    一個不算太大的海浪翻滾過來,卻不偏不倚地將少年向著計寒打了過來,計寒摒住唿吸鑽入海中,伸長手臂拉住少年的手腕,又緊緊把他抱在懷裏。


    樓罄的臉色蒼白,雙目緊閉,似乎喝了很多海水,果然已經失去意識。


    計寒的力氣剩下的不多,拚命拖著懷裏的少年向著岸邊遊過去。


    真是個叫人操心的……


    掙紮著似乎遊了像是一百年那麽久,等終於摸到海邊的岩石時,天上已經變成了毛毛細雨,計寒也隻剩下了半條命。


    兩人上半身躺在岩石上,雙腿沒入海中,計寒氣喘籲籲地仰望著天空,又翻過身來吐著鼻子嘴巴裏鹹澀的海水。


    樓罄還沒有醒,計寒緩緩撲上去把樓罄按著,先探了探他的唿吸,又雙手緊握在他的前胸,有節奏地壓著:“一,二,三,四……”


    數到“九”的時候,少年突然猛地吐出一口水,身體掙紮著要半坐起來。


    計寒鬆了一口氣,讓他前胸抵在自己的膝蓋上,頭朝下繼續控水。少年吐了好半天,突然轉過頭來望著計寒,恨恨地低聲道:“誰讓你救我的?”


    計寒懵得說不出話來。


    救你還犯錯了?


    不知道天高地厚!


    少年又要往海裏跳,被計寒緊緊抱住腰壓在身下。樓罄不過才17歲,又有些營養不良,力氣身材都比不上21歲的計寒,被他壓住之後竟然逃不脫,拚命扭動掙紮。


    計寒苦得說不出話來。


    他一個同性戀,一輩子沒跟男人這麽親麽親密過,現在雖然是為了救人迫不得已,卻也叫人糟心得難受。


    計寒氣極了怒道:“你給我安靜一下!”


    樓罄根本什麽也沒覺察出來,掙紮了一陣身體虛脫,隻用一雙眼睛望著計寒滿是怨恨,分明是在控訴:我要死關你什麽事?


    計寒頭痛地站起來,順手緊緊攥住樓罄的手腕:“有什麽難過傷心的結打不開?好死不如賴活著,你這又是何必呢?”


    樓罄翻身又要跳,計寒忙不迭地抱著他的腰,欲哭無淚:“你再給我自殺,我就把你送進公安局,或者交給你父母關起來,你聽到沒有!”


    樓罄怒道:“你敢!”


    計寒拉著他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上,拽著少年前行:“走吧,什麽事情這麽想不開?你自己的命自己不珍惜,誰還能替你珍惜?”


    樓罄冷冷道:“關你什麽事?”


    計寒被他氣得頭疼得要命,不顧他的掙紮,強硬地拉著他走了。


    一進房子,計寒便把樓罄扔在地麵上,走向房間裏的電話:“你爸媽呢?在哪裏?”


    樓罄低著頭沒說話。


    “他們出差了?沒下班?我現在打電話給他們,讓他們來照顧你。”


    樓罄低聲說:“死了。”


    “死了?”計寒拿著電話筒懵了一下,“……學校怎麽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世的?”


    樓罄站起來冷冰冰地說:“總之就是死了。”


    計寒:“……你監護人是誰?”


    “沒有監護人。”


    樓罄的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想多說,計寒不願意逼他,想了想問道:“你有什麽親戚住在附近?你今年才17歲,還沒有到法定年齡,需要一個監護人……”


    樓罄頓時轉頭盯著他,目光像是受傷一樣:“這個城市裏我一個親戚也沒有,你不要多事。”


    計寒皺眉:“這也由不得你。”


    計寒的語氣斬釘截鐵,樓罄著急道:“你敢做什麽,敢打一個電話,我立刻就死給你看。”


    計寒被他氣得胸口疼,拿起電話筒來就撥號碼:“喂,公安局嗎……”


    天空突然劈來響雷,蒙蒙細雨又瞬間變大,風起雲湧。


    樓罄二話不說就往窗邊走,計寒臉色鐵青地把電話筒扔了,大跨步上前抱住樓罄的腰:“行了別跳樓!我暫時不打電話!”


    兩人扭在地上硬抗了半天,筋疲力盡。


    樓罄終於平靜下來,靠著落地窗坐在地上,遠遠地望著無邊無際的大海,眼睛中似乎微微閃著淚花。


    計寒仰望著天花板,心中淒慘無比,不知道該怎麽處置他。


    這是怎麽了?自己的力氣太大,弄得小男孩難受得掉眼淚了麽?


    兩人的身上都在濕嗒嗒地落水,計寒被身上的海水味弄得不舒服,又道:“你去洗個澡換件衣服,身上的衣服濕濕的,很容易著涼。”


    樓罄坐著不肯動,計寒把他拉起來威脅道:“你去不去?不去我打電話找公安來看住你。”


    樓罄恨恨地看他一眼,冷冷道:“不怕我在洗手間自殺麽?”


    計寒的怒氣持續上揚:“你別擔心,我跟你一起……”


    “一起什麽?”


    計寒氣得臉色發青,卻就是說不出跟他“一起洗澡”四個字,抖了抖嘴唇道:“你洗完澡,我們一起吃飯。”


    樓罄:“……”


    洗刷完畢之後換上了備好的衣服,計寒的心情果然舒緩許多,剛才發生的一切就像做夢似的不真實。再看樓罄,正披著毛巾靠窗口抱膝坐著,像座雕塑似的發呆。


    計寒探出手揉了揉少年的頭,樓罄竟然也沒什麽反應,隻是脖子輕微地縮了縮。他的嘴角微微勾起,肚子卻不適時地叫了起來,頓時想起來中午沒有好好吃飯。


    餓了……這次得自己做飯。


    計寒皺著眉來到廚房,低頭翻找。


    冰箱裏還剩一些蔬菜水果,計寒卻不會做,他在櫥裏找了半天,終於翻出來大米和麵。


    他向來不喜歡油煙味,煮麵也隻會清湯掛麵,於是真的開爐煮了一鍋熱水,把一把麵全都扔了進去。


    十幾分鍾後,計寒端著兩碗麵來到樓罄身邊,在他身邊坐下來,把其中一碗遞上前:“吃吧。”


    樓罄低著頭看了看:“……難吃。”


    麵的樣子倒是不錯,火候也可以,碗幹淨美觀,隻是那碗裏連雞蛋油花都沒有,更說不上湯料,就是清水加麵。


    計寒挑眉:“你還沒吃吃看呢。自己不做就別嫌。”


    樓罄沒有接碗,轉身上樓去了。


    計寒臉色半青半黑,低頭把兩碗麵全部扒著:“誰說難吃了?沒吃就說難吃……你不吃我吃。”


    幹巴巴的麵吃一碗尚可,吃兩碗就是遭罪了,計寒準備的分量本來就多,吃了一碗半已經脹得肚子難受,但既然已經開始吃了第二碗,就強迫症地非要吃完,心中後悔不迭。他硬生生地把兩碗麵都塞進肚子裏,沒了進的氣,隻剩下出的氣了。


    晚上風涼,計寒根樓罄關係不好,也沒好意思伸手要被子,牙齒打著顫勉強入睡。到了半夜,身體突然轉暖,計寒惺忪間清醒過來,發現身上竟然披了一層夏日蓋的薄被。


    計寒的心裏頓時有點淡淡的甜味。


    這清冷的少年表麵上不近人情,內心深處其實有些柔軟呢。


    從這天開始,兩人像是有了默契似的,計寒每天沒了課就往樓罄這裏跑,照樣把鐵柵門搖得嘩啦嘩啦響。樓罄聽到就會走出來,雖然有些生氣,卻還是給他開門,淡淡地不同計寒說什麽話,兩個人各做各的事。


    樓罄嫌外麵的東西不好吃,一日三餐全都親自下廚,計寒在的時候,也順便做計寒的份。計寒本來擔心自己的毛病多,這不吃那不吃,有點不好意思,小心地提了幾條。樓罄聽了之後皺了皺眉,讓計寒列一個單子出來。計寒盡量減縮,隻把最要緊的列出來,包括番茄要去皮,隻吃鮮蝦不吃蝦仁等一共二十多條。


    樓罄皺眉捏著單子:“……”


    沉吟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一聲不吭地答應了。


    這是一件,此外還有一件。


    計寒家門口的左側有個掛背包的鉤子,但樓罄家自然是沒有的,計寒反應不過來,每次進樓罄家門時總是習慣性地把背包往左側掛。


    沒過幾日,計寒發現門的左側竟然真的釘上了一個小鉤子。


    就因為這兩件事,計寒忍不住想,其實這人真是好脾氣、心好細啊。


    計寒從小就是眾人眼中的麻煩人物,從小學到大學,能受得了他的人寥寥無幾。不要說列單子了,連提幾個條件都會惹得大家不高興,因此除了幾個同樣是怪人的朋友能接受他之外,能夠交心的人很少。


    他看得出來,樓罄並不是因為客氣、尊師重道、對他有好感才遷就他,裝鉤子也不是為了故意討好他,這人就是個天生的好脾氣,任誰對他提出這種要求,樓罄也不會太當迴事,好像遷就別人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一樣。


    有這麽美好性情的人,怎麽會被逼得想自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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