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聚德與福滿樓總部僅一街之隔,但內裏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出入福滿樓的,大多是遊手好閑的八旗子弟們,再次是些商人、小吏、地主富戶之流,與一般農戶比已富裕不少,算是小富而安。


    而全聚德的常客,都是朝廷大員或是一方巨富,每每都是乘車來,乘車迴,低調無比。


    若不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恐怕連聚賢樓的大名都沒聽過,更不知這是怎樣一個奢靡的所在。


    胤祚是做金融出身的,跟銀子生銀子的金錢遊戲相比,其餘皆是末利,所以自銀行創力之後,對福滿樓和全聚德就不怎麽上心了,對其經營狀況也不甚了解。


    走到福滿樓門口時,胤祚眺望了一眼全聚德,三層木質酒樓,飛簷鬥拱,氣象巍峨,有種不可冒犯的威嚴氣象。


    沒有銀行那種土豪金般的燈火環繞,也沒有福滿樓的招徠吆喝,人聲鼎沸,甚至連全聚德的招牌,也隻是一塊小小的燙金匾額。


    楊亭之慚愧的道:“六爺,今天酒樓包場了,恐怕要……”


    胤祚道:“走,去後廚。”


    楊亭之舒了口氣道:“勞煩六爺屈尊紆貴了。”


    做了數年的生意人,身負秀才功名的楊亭之,早就沒了君子遠庖廚的書生氣。


    全聚德的後廚一片火熱,數十名大江南北的名廚在各展手藝,灶台前烈焰紛飛,案板前刀影閃動,不時有操著全國各色口音的大師傅吆喝,忙碌卻也井然有序。


    楊亭之見胤祚盯著灶台看便道:“六爺,那是賀師傅,廚藝冠絕西北,那一手翻鍋炒菜還有個名頭,叫花打四門,此外,賀師傅還有飛火橫渡、倒卷珠簾等絕活。”


    那個被叫做賀師傅的全神貫注於手中炒鍋,眼睛幾乎眨都不眨。


    楊亭之繼續道:“那邊切菜的是兩廣的師傅,刀法卓絕,一炷香內,能切出十個楊梅豆腐;旁邊煲湯的師傅是廣州人,據說是從學說話開始就學煲佛跳牆;那個稍胖的是山東師傅,魯菜三十六絕已得三十一……”


    楊亭之正說這話,那個西北賀師傅突然一聲大喝:“金邊白菜齊了!”


    隨後端起鐵鍋,在無數個盤內飛點,每盤不過三兩重,擺了十餘盤,早就準備在一旁的夥計將菜魚貫端出。


    “一盤二十兩。”楊亭之頗有些自豪的對胤祚道。


    胤祚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覺得隻怕在後世,全聚德三個字,要從普通人的菜單上絕跡了。


    想當初,胤祚讓全聚德走高端路線,隻是為了與福滿樓進行差異化經營,當時胤祚敢於漫無邊際的定價,還是秉持著“舍得用五十兩銀子吃飯的人,絕不會在乎用五百兩銀子吃飯。”這樣的信念。


    現在看來,舍得用五十兩銀子吃飯的人,別說五百兩,五千兩也舍得花出去。


    “今天來的都是什麽人?”胤祚問道,他打算有機會就去戶部查查這些人的賬,絕對一水的貪官汙吏。


    楊亭之笑道:“京中三品以上文武大員幾乎來齊了。”


    胤祚啞然失笑:“比宮裏開大朝會還熱鬧。”


    楊亭之接著道:“您別看來的都是些大官,但他們手下是有大量的糧田商號的,一個個都是巨富。這幾日晉商裏有頭有臉的幾家,幾乎全來京城了,恐怕就是來京城找他們的靠山。”


    “錢權交易,紅頂商人,一群蛀蟲。”胤祚雖然罵了一句,語氣卻不甚激烈,畢竟他自己也是紅頂商人的一員。


    說話間,十幾盅佛跳牆又被端了出去,胤祚順口問道:“這湯多少銀子?”


    “一盅一百八十兩。”


    胤祚咽了口水:“你們一年多少利銀?”


    “去年全聚德利銀共計二十餘萬兩,而福滿樓在直隸和關外分店的利銀加起來也不過五萬。”


    “奢侈品行業果然都是暴利。”胤祚喃喃道。


    楊亭之歎口氣道:“隻是天子腳下,經商多有不便,以全聚德在京成酒樓中的地位,恐怕已到了頂峰了,在往上恐怕已經不行了。


    胤祚道:“不錯,樹大招風,全聚德如此奢靡,恐怕會被人抓了把柄。我聽你話中意思,是準備開分店了?”


    楊亭之拱手道:“楊某原以楊府資產做保,向銀座銀行貸銀五十萬兩。”


    “準備去哪開分店?”胤祚隨口問道,無論是兩行還是酒樓,生意都已上了正軌,五十萬兩銀子雖多,卻也不至於傷筋動骨。


    “揚州!”楊亭之目光炯炯。


    揚州之於大清相當於上海之於中國。


    京杭運河過揚州與長江交匯,水路交通無比便捷,有“淮左名都,竹西佳處”之稱,無論是揚州鹽商、布商都坐擁旁人難以想象的巨富。


    揚州離京城遠,政治氛圍就沒有那麽濃厚,故有錢人就做出了種種匪夷所思的奢靡之舉。


    尤其婚嫁喪葬,堂室飲食,衣服輿馬,動輒費數十萬,衣服屋宇窮極華靡,飲食器具倍求工巧,俳優伎樂恆舞酣歌,宴會戲遊殆無虛日,金錢珠貝視為泥沙,入則彈棋六博,出則裘馬相高,習尚奢麗,月異而歲不同,鮮衣怒馬,招搖成市,霍肉漿酒,選伎征歌,殆無虛日。


    在揚州,全聚德便似如魚入水,也不會如此束手束腳。


    而胤祚還有另一層考慮,現在全大清,錢莊以三處為大,關外的銀座銀行,晉商的票號,和揚州富春當。


    其中晉商票號之首常家的錢莊已經被胤祚吞並,晉商票號經此打擊實力大不如前,故未來全國金融市場之爭,揚州富春當就會是一大勁敵。


    拍全聚德酒樓先行,也可及時打探富春當的消息。


    胤祚念及此處當即道:“好,既然楊掌櫃是以楊府資產做保,那我便將這五十萬兩銀子,當做你對全聚德的投資,楊家在酒樓中的占股增大,同時,這五十萬兩也要你們自己來還,你可願意?”


    楊亭之激動的麵色泛紅,雖然五十萬兩銀子是一筆巨款,但等全聚德揚州分店一開,也不過是一年的利銀。


    他本已有增加入股的想法,此時胤祚主動提出他如何能不激動。


    胤祚給楊亭之股份,一來可以分擔開分店的風險,二來也可以用利益將楊家綁在自己的戰車上,不至於被揚州富春當籠絡了去。


    一舉兩得,兩人心情都是大好。


    恰好此時門外一聲大喊,一口利落的京片子:“烤鴨得了!”


    片刻,十幾隻烤鴨,被人用杆子勾了進來,那號稱一炷香能片出十個楊梅豆腐的案板師傅已經拿著菜刀片起烤鴨了。


    未等胤祚發問,楊亭之自得的道:“一隻烤鴨片好上桌,三百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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