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凳上,手執細長竹簽仔細地攪拌,鍋中的糖已慢慢融化,上麵如蛋清一般的一層也愈來愈厚,我輕舒一口氣,拍醒灶下昏昏欲睡的阿桑,“熄火,把灶內餘火盡快清出來。”

    阿桑睜開眼睛,頭未抬 ,慢騰騰的撤著火。我探身聞了下飄起的煙,心中有些焦急,“阿桑,快點,要不,這鍋要重新熬。”

    阿桑睨我一眼,有些不滿,“小蠻,耶律夫人請你來指點奴仆,不是要我們親自熬糖,你這麽下去,別說兩天,兩個月她們也學不會。”

    站在周圍的兩個奴仆麵帶歉意,相視一眼後,年長的賠笑道:“小蠻姑娘,我們雖然每日從頭到尾看你熬糖,然後再依樣學樣,但熬出來的總是和你熬的不同,我們都能嚐得出來,老夫人想必還是不肯用,偏勞姑娘了,我們倆個也不會閑著,會一遍一遍的用心試。”

    她們如此客氣,阿桑有些不好意思,她麵孔微紅,看著她們兩人,“小蠻是我們府中的貴客,夫人和少爺哪舍得讓她做這些,可是,進你們王府已有三日,她卻是整日整日待在夥房。”

    我拿起一個湯碗遞給阿桑,年長的奴仆慌忙接住,仍是賠著小心,“我拿著,阿桑姑娘燒了半天火,也累了。”

    我笑瞥阿桑一眼,然後拿起湯勺,探著身子,小心地把上麵一層刮起來,放入湯碗中。待全部清完,放下湯勺,站直身子,捏捏發酸的肩膀,然後,笑著看向湯碗,……,我心中一愣,端著湯碗的那隻手……。

    順著那隻手向上望去,耶律宏光身著米白長袍,腰纏同色玉帶,雖非錦衣華裘,但同樣英姿逼人。但是細看又和上次見麵又所不同,我細細想一瞬,猛然憬悟,這次的他,看上去溫和了一些。

    我一時有些呆愣,他的溫和不同於韓世奇,韓世奇無論何時何地,總是溫溫爾雅,不露喜怒於形色,而他,隻是不經意間才會讓人感覺到他溫和的一麵。

    他凝神注視著我,見我久久不能迴神,抿唇輕笑起來,“時隔不過月餘,就不認識我了?”我猛然迴神,麵上一熱,向他身後望去,阿桑她們三人已無蹤影,我訕訕笑著沒話找話,“你早迴了兩日。”

    他眉梢一揚,唇邊笑意擴大,“你知道我的歸期?問了誰?我母親,還是阿奶?”

    我又是一怔,後才意識到他誤會了,誤會自己刻意打聽了他的歸程日期。我自他手中接過湯碗,放在灶台上,然後細致地淨過手,把雪蛤泡進瓷盆中,“隻是無意中聽說的。”

    他走過來,看我挑選紅棗和枸杞子,“有人無意提及,你又無意聽見,合情合理。”我麵上又是一熱,心中暗道:“若不是娘親的麵具,我豈會‘無意’中聽說,又刻意記著。”

    一會兒工夫,水中雪蛤已泡成了大朵大朵的雪花,我熟練地除去黑色的腸子,衝洗幾遍,放入燉盅中,把洗淨的紅棗和枸杞子連帶熬出的糖一起放進去。

    一迴身,才發現他默立在我身後,我的鼻尖幾乎觸著他的前胸,忙向後退一步,皺起眉,抬頭望向他,他眸中的訝異來不及收迴,被我撞個正著,我一愣,他卻徑自開口問道:“你究竟是誰?常年居於深山之人為何突然下山,難道隻為一個麵具?另外,你為何住在寒園,怎麽會結識韓世奇?”

    我走到灶前,坐下,生著火,才道:“既然你知道我是為了麵具,我也就少費了一番唇舌,它對我很重要,我一定要拿迴它。”他蹙眉盯著我,似是對我的迴答不甚滿意,我小心地攏好火,起身向後坐了些,“那是我爹爹唯一留下來的東西。”

    他眉頭仍是微鎖,靜默一瞬,麵帶歉意淺笑著道:“怪不得那晚在山中你會為了麵具甘願被擒,仍下了樹。”其實當時自己並不知曉那是爹爹留下的,但此時又不想在這上麵浪費唇舌,遂笑笑沒有接話。他卻話鋒一轉,追問:“你到底是誰?這雪蛤隻有長白山中才有,而且捕獲季節極短,尋常百姓家不會有這些,隻有皇族貴胄府中才有,而你不僅知道,還會燉製,另外,看你的神色,這些雪蛤對你而言,像是極其尋常東西一樣。”

    自我記事開始,每年秋風乍起時,鬼叔叔就會自山外帶迴許多雪蛤,娘親用它燉製藥膳,以防哮喘發作,我從不知雪蛤是這麽珍貴、罕見,看它們自然像尋常東西沒有兩樣。

    我坐著默想一會兒,仍想不出個所以然,如果娘親的身份真如自己所猜測的那樣,是契丹貴族家的女兒,既然娘親為了和爹爹成親而避世,自不會和家裏有任何聯係,鬼叔叔帶迴的雪蛤到底出自哪裏?

    腦中驀地一閃,娘親曾稱鬼叔叔“趙將軍”,是將軍,而且姓趙,“趙”又是大宋國姓,他又是為了“少主”保護我們娘倆,難道爹爹並不是燕京的普通漢人,而是,……而是大宋將軍,或者是……。我不敢再想下去,腦中也有些混亂,久已沒有困惑再次襲在心頭:小蠻,你究竟是誰?

    耶律宏光默默打量著我,不作聲。

    “劈啪”一聲,我一驚迴神,灶堂內火已小了些,我挑些細枝虛虛實實地仔細搭好,斂了心事,抬起頭笑問:“麵具什麽時候還給我?”

    他搖頭輕笑,“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身份太過尊貴,又或者是……?”他話未說完,麵容突然變得古怪,我心中詫異,不知他為何如此,但是這個話題又實在不想再繼續,遂笑笑而過,不再接話。

    他默看著我,我頭一低,盯著灶堂。

    “少爺。”咄賀一壓低的聲音。

    我抬起頭,咄賀一站在夥房門口,似是猶豫著該進還是不該進,一時之間,麵色頗為尷尬。耶律宏光輕咳一聲,咄賀一邁進的一步又退了迴去。

    “少爺,老夫人找你。”咄賀一瞅了眼我,然後微垂著頭向耶律宏光說。

    耶律宏光揮揮手,咄賀一如獲大赦,快步離去。我起身,掀開燉盅蓋子,聞聞上飄的白煙,氣味沒有異常。放好鍋蓋,坐下。

    他道:“你經常熬燉?”

    我迴道:“隻是秋冬兩季,防止娘親哮喘發作,開始向娘親學隻是覺得好玩,長大之後,已形成習慣。”

    他若有所思看著我,我麵上又有些微熱,“你阿奶找你,你還不走。”他一笑,提步向外走去,我默盯著他的背影,心中有些茫然,他卻忽地迴頭,見我如此,眉眼俱笑,然後迴身大步而去。

    我愣了一瞬,咬著下唇,心中暗自責怪自己:小蠻,你怎麽了?今日為何總會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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