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本君出山?憑你?”


    他雙手攏在袖中,隻是冷眼看著十三娘行禮。


    “你還想活著離開這裏,那便收起這種愚蠢的念頭。落日宮便是毀了也與本君無關。”


    從他肉身隕落那一日開始,他與落日宮便沒什麽關係了。


    之後還被關押在這個地方承受數萬年的罡風撕裂之苦,對落日宮、天道沒有絲毫舊情可言。


    “凡人,你修行不易,少做這種蠢事,興許還能多苟活兩日。”


    話音剛落,十三娘甚至來不及出聲阻攔,第七聖君便消失無蹤了。


    她看著漆黑虛無的空間,釋放神識探查卻有種被泥沼吞沒的感覺。


    為了安全,十三娘隻能立刻將神識收迴。


    第七聖君走得過於幹脆利落,十三娘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不過——


    難道真沒辦法嗎?


    她心下一橫,咬牙高聲問道,“前輩有個疑惑——妖皇真的魂飛魄散了?”


    剛說完,十三娘便發現一股極為可怖的威勢拍向她,兩件神器不安地顫動,天工機關匣更是化作一道流光直撲它原先的主人懷中。第七聖君去而複返,鐵青的臉色滿是駭人慍怒。


    僅僅是與對方眼神相對,十三娘便有種魂魄都要被撕碎的既視感。


    “再提一字,管你是哪個聖君的姘頭,本君都要讓你試一試魂飛魄散的滋味!”


    十三娘口中不住有鮮血溢出,可她仍是不懼死地開口。


    “晚輩修為淺薄,但也聽過一句——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眾生萬物皆有一線生機。聽聞,哪怕陷入最壞的境地,若是握住這一線生機,凡事都能有轉圜的餘地。”


    十三娘口才並不好,但麵對生死危機,她卻說出了連自己都驚愕的話。


    明明是一番毫無根據的話,但說完之後連她自己都覺得挺有道理。


    見聖君臉色稍霽,十三娘便知道自己還有機會。


    “她隕落殺陣,你說這一線生機從何而來?”


    第七聖君提及妖皇的時候,神情是罕見的柔和,連那雙淺灰色的眸子都亮了幾分。


    隻是,提及妖皇魂飛魄散這事兒,他又抑製不住露出悲痛隱忍之色。


    在他看來,妖皇隕落的事情與天道脫不了幹係。


    妖皇生前治理妖族,不說功勞也有苦勞。


    縱觀那個時期,各個種族隻有妖族和平安分,極少鬧事兒。但妖皇第一次隕落轉世後,妖族便亂成一鍋粥,先前被妖皇壓製的大妖也蠢蠢欲動,爭權奪利、拉幫結派,行事肆無忌憚。


    哪怕轉世成了人族,她也不改骨子裏的正義善良。


    未曾作惡的她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那些作惡犯下無數殺戮的仙妖魔卻能恣意瀟灑,天道的心還不算偏嗎?若是讓妖皇隕落再次轉世,第七聖君也認了,但為何是魂飛魄散?


    十三娘聽到這個問題,心下一緊,


    這個問題迴答得好,興許能一口氣翻盤,迴答不好就要魂飛魄散陪妖皇。


    “在此之前……”十三娘腦子轉得飛快,試圖拖延時間,“聖君能否替晚輩解個惑?”


    第七聖君眉目冷淡地看著十三娘。


    “你問。”


    他倒是想聽聽對方能扯出什麽內容來。


    十三娘問他,“魂魄散去之後,徹底消失不見了,還是以另一種形態存在?”


    散去的魂魄不具備轉世的可能,那麽這些魂魄去了哪裏?


    徹底散掉了?


    亦或者——


    本身還以另一種難以發現的狀態遊離天地之間?


    十三娘扯到這裏越發覺得自己說的有道理,她道,“倘若將完整魂魄比喻為樓房,那麽散去的魂魄是否可以比喻為被拆的磚瓦?湊齊這些磚瓦,是否又有機會拚湊出完整的樓房?”


    第七聖君下意識想駁斥,最後又被他咽了迴去。


    “興許,這便是妖皇的一線生機!”十三娘趁勢再問,“聖君以為晚輩這話有無道理?”


    第七聖君抬手掐指算了算,臉色複雜地發現原先屏蔽他的天機又明朗了。


    他算不到妖皇有無生機,但他算到眼前這個實力低微的女人帶著扭轉一切的特殊命軌。


    天道的一舉一動都有深意,不可能安排莫名其妙安排這麽一個人。


    最重要的是——這個人還運氣賊好地走到了他跟前,跟他說了一番關於妖皇仍有一線生機的話。第七聖君不由得猜測,天道這是徹底服軟了?數萬年的冷戰和對峙終於有結果了?


    不——


    天道之所以是天道,那便是眾生萬物無一可以逃脫它的手掌心。


    天道借十三娘之口告訴他妖皇仍有一線生機,作為交換,第七聖君必定要付出什麽。


    深諳其中規則的第七聖君沉默了。


    他有些懷疑,他當年心魔爆發,血祭血肉神魂封印“靈眼”是不是也在它的算計之中。


    不過這些念頭隻是一閃而過就被他放在一邊。


    第七聖君對十三娘道,“你先上前。”


    十三娘依言照做,心念一動,她的身體便飄向了第七聖君,在對方身前不遠處停下。


    第七聖君兩指並攏點在她眉心。


    十三娘下意識想扭頭避開,卻驚愕發現自己渾身動彈不得。


    下一瞬,一股冰涼的觸感從眉心綿延全身。


    恍惚之間,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再不停下墜,下方似無底洞一般不見底。


    她不知道自己下墜了多久,眼中終於出現一縷細微的光。這一點光在她眼前迅速放大,那是一幕幕熟悉又陌生的場景,她的身體下墜的過程不停掠過它們,腦中隨之浮現相應的場景。


    “沅沅……”


    “君沅……”


    “阿沅……”


    “尊者……”


    “十三娘……”


    無數聲音在她耳畔響起,無數麵孔在她眼前掠過。


    十三娘感覺頭疼欲裂。


    不知過了多久,她驀地睜開眼,眼前仍是混沌虛無,她口中溢出輕喘,渾身汗水淋漓。


    第七聖君正站在不遠處雙手負背,淺灰色的眸子帶著幾分複雜。


    他擔心十三娘身份有問題,於是用了秘術檢查她的記憶,反倒是刺激對方突破了天道施加的記憶封印。他倒是沒想到數萬年之後會發生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天道派遣十三娘過來也隻是為了收拾殘局。嘖——真沒想到一貫運籌帷幄的天道也有這麽愚蠢,手忙腳亂的時候。


    “真沒想到——你居然不是此間中人,難怪有那樣的命軌。此間天道可不會允許你帶著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記憶。離開罡風海眼之後,你會在一定時間內慢慢忘光,恢複先前的狀態。”


    盡管第七聖君隻看了一部分記憶,但也足夠他拚湊出真相的一角。


    十三娘,亦或者說仲孫沅維持著半跪的姿勢喘氣,半晌才緩過勁兒來。


    “多謝聖君相助與提醒。”


    盡管是第七聖君誤打誤撞,但仲孫沅恢複記憶,明確目的,的確比失憶那會兒好得多。


    第七聖君拂袖道,“不用。”


    “聖君可知道此界‘撥亂反正的本源之力’在哪裏?”


    她來到這裏就是為了搜集這東西對付未來的天腦,亦或者說那一縷“天道意識”。


    第七聖君倏地勾起唇角,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


    “本君自然知道,隻是——你拿什麽來換?”


    這個問題不僅是問仲孫沅,同樣是問安排仲孫沅來這裏的天道。


    仲孫沅道,“但凡晚輩有的,能為聖君做到的,絕無二話。”


    第七聖君道,“本君仔細思考你剛才的話,似乎也不無道理,魂飛魄散亦有凝聚的可能。”


    聽到第七聖君態度軟和,仲孫沅提起的心卻沒放下,反而更緊張。


    “聖君但講無妨。”


    第七聖君道,“你與本君簽訂個契約,契約生效,你便能將‘撥亂反正的本源之力’帶走。”


    “什麽契約?”


    第七聖君笑道,“你肩負著救世的重任,若能成功,所獲功德足以讓你成就半聖。”


    仲孫沅問他,“聖君是要這些功德?晚輩願意盡數交出……”


    “不,不用。”第七聖君打斷她的話,說道,“本君與你簽訂的契約很簡單——妖皇若能重生歸來,一切好說,若她不能,你便自囚罡風海眼,守至魂飛魄散之日——如何?”


    仲孫沅隻遲疑一秒,點頭應下。


    “好。”


    不論如何,她要先將這團本源之力帶迴去,解決天腦危機,搭救眾人。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今日算是第七聖君被囚這麽多年,唯一還算開心的日子。


    仲孫沅是天道安排的使者,她的話某種意義上就等同於天道的。


    天道鬆口允諾妖皇複生,第七聖君的心情自然會好很多。


    哪怕他知道天道這坑貨還會挖坑等著他,他也顧不得那麽多。


    “我會慢慢搜集妖皇殘魂,等你來兌現諾言。”


    說完,第七聖君手一揮,手心浮現一團光暈,光暈中間飄著點點藍光。


    手指一彈,這團光暈被第七聖君封入她的紫府。


    仲孫沅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她這就完成任務了?


    隻是,她要怎麽迴到自己的時空?


    第七聖君道,“怎麽來的怎麽迴去。”


    仲孫沅為難道,“可我似乎是通過落日宮萬輪儀的……時間法則……”


    第七聖君道,“那就啟動時間法則再迴去。”


    仲孫沅:“……”


    這似乎比找尋本源還難得多。


    第七聖君道,“天域九重圖,陰陽瀧符,兩件都在你手中,進入落日宮並不難。”


    仲孫沅道,“可在此之前,我要將兩件神器交還給阿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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