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劉柯順著官道趕到了大都,還未看到城牆,人流就多了起來,不時有蒙古王公的馬隊經過,其中夾雜了許多異發異瞳的色目人,道路上熙熙攘攘。此時各地義軍剛剛冒出苗頭,大多在長江流域,離大都遠著呢!元朝此時還未未顯露敗像,海運、河運發達,色目商人遊走天涯,又匯集此地,使得大都充滿了各地貨物。


    在官道上走了一會,前方就有了建築物的影子,隻是有些低矮。待得近了劉柯發現都是些房屋,沒有城牆,很是疑惑。稍一打聽才知這裏是金中都舊城,當年蒙古大軍攻破金中都後毀了城池,至今沒有再建,而元大都則是另起爐灶,在金中都東北角另行修建的新城。當年新城建成,蒙古皇帝詔令遷入大都新城必須以富有者和任官職者為先,結果大量平民百姓隻得依舊留在中都舊城。在當時人的心目中舊城仍是重要的,通常把新、舊城並稱為“南北二城”。


    大都城商貿繁盛,來這裏經商的人,除了那些有後台的豪商,誰家願意在有宵禁製度的北城裏住著,在那裏可沒法夜夜笙簫,在青樓瓦肆流連忘返。所以前來做生意的商人們多是住在南城,沒有≠↙,城牆宵禁,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要喝花酒到天亮也沒人管,不少商人都在這裏消費,因為供需關係,南城中是各種市場,各種行當,三教九流無所不有。而龍門派祖庭白雲觀便在南城區。


    劉柯牽著馬進入南城,信步前行,見得前麵有家店麵,其屋簷下懸掛著長方形白紙燈籠,燈籠兩麵上寫有聯語:“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便知道是一家客棧。到了門前將馬兒交給迎上來的跑堂帶去馬廄,劉柯則大步走進客棧大堂。隻見裏麵邊人員不少,幾乎坐滿了所有座位。這些人都是和劉柯一般身著短褐,一個個手腳粗大,滿麵風霜之色,有不少人端著粗瓷大碗粗茶的手上都有老繭。“不少練家子啊!”劉柯心中暗想,腳步不停向掌櫃的走去。


    看著劉柯拍在自己麵前的銀餅子,掌櫃的頓時眉開眼笑。這年頭朝廷濫發寶鈔,擦屁股都嫌硬,根本沒人用,私下裏還是以金銀銅這等硬通貨交易。掌櫃的剛想去伸手去拿,就見劉柯五指成爪罩住銀餅子往桌麵上一紮,“嗤”的一聲輕響,掌櫃的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待得劉柯抬起手,看見桌麵上的五個差不多一寸深的窟窿,掌櫃的肥肥的腮幫子都有點哆嗦了,這爪子要是抓在人身上就是五個血窟窿啊!然後表情就變得很諂媚,賠笑著說道:“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開一間幹淨的單房,要什麽會吩咐你的,銀錢少了再補,多的就算賞你的。”滿臉的大胡子讓人看不清劉柯的表情,掌櫃的不敢多說,忙喚了跑堂的引著劉柯上樓,自己則收起那塊銀餅子,抓過一本賬簿遮住了桌上的五個黑窟窿,瞅著劉柯上樓的背影,肚子裏罵破了天:“狗·日·的南蠻子就不會好好說話!老子的桌子喲!用了幾十年也沒壞!今天算是倒黴了……”掌櫃的罵劉柯南蠻子,卻是劉柯在武當待了一年多,受其影響,口音中帶有楚音。


    老板罵歸罵,劉柯可聽不見,就算聽見了也無所謂。不是劉柯不會說話,而是他深知自己的缺點——缺乏江湖經驗。打來到這個世界劉柯就沒怎麽住過客棧,山中習武、在外麵趕路多是露宿野外,還真不知道怎麽和客棧的人打交道。“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這句古話在古代說得雖然偏頗,但能在大都南城立足的店家怕是都有點背景,劉柯不知道怎麽打交道,就直接來硬的,武力威懾,要是敢伸爪子老子就直接開片!走在二樓走廊上,劉柯忽然轉頭看了下一樓大堂樓梯旁的一桌子人,記下了長相,腳下卻沒有停,跟著跑堂小二往自己房間走去。


    劉柯進門時觀察別人,別人自然也在觀察他。樓梯旁的那一桌子坐著五個人正在吃飯。上首坐著一個中年人,其餘四個則是青年人,挽著袖子的胳膊上肌肉虯結,有的人敞開的胸膛上露出巴掌大的護心毛,看著很是孔武有力,一副不好惹的樣子。待得劉柯從他們身邊經過,上了二樓,一個端著碗稀裏嘩啦扒著飯的青年人低聲說道:“這大胡子也夠大膽的,不帶個伴當一個人就敢出來行走,還敢住進南城,說不得半夜就讓人給摸了去!”


    剛說完坐在上首的中年人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在這年輕人頭上,“二十四(元朝漢人南人地位低下,名字就是直接以姓氏加以數字,朱元璋就叫朱重八),你個傻蛋,在家裏麥場裏練拳熬得那幾盞燈白熬了,我平日裏怎麽教的你們的。想想那人怎麽走路,想想他的手。”


    叫“二十四”的年輕人捂著後腦勺嘴裏迴應:“啊喲!十三叔莫打了!我想我想!”年輕人趕忙絞盡腦汁的迴想,其他年輕人卻在那偷樂,中年人十三叔瞪著其他人,“都給我好好想想。”


    二十四使勁撓了撓頭,忽然說道:“想起來了,咱們就在樓梯旁,這大胡子走過來時根本就沒聽見什麽聲音,上樓梯時隻聽到小二一個人踩的樓梯咯吱響,卻沒聽到那人的。腿上功夫了得。”


    接著就有人補充道:“那人上樓梯時我抬頭看了一眼,行走間快捷有力。”


    “那人的手掌邊緣雖然有老繭,但他的虎口也有老繭,而且手指修長,指甲修理的幹幹淨淨,一看就讓人覺得這雙手有力穩定,定然使得一手好兵刃。”


    “嗯,那人的長包袱裏定是藏了兵刃。”


    “那人拳窩是平的,拳腳上怕是也不賴。”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這麽一說才知道人家原來是藝高人膽大!中年人大感欣慰,這群臭小子能觀察到這些不錯了。但是剛剛那人恐怕還要更厲害,因為自己這桌人議論時聲音很小,離了三四尺遠就聽不大清了,而那人在二十四那個臭小子說“這大胡子”四個字時卻從二樓走廊盡頭看了自己這邊一眼,不是無意中轉頭,絕對是聽見了什麽。看那人雖然滿臉大胡子,年齡卻是不大,這般年紀就有一副好身手,內功也是不賴,厲害!


    劉柯卻不知道自己一個照麵就被人差點看透了底細,此時的他還不到返璞歸真的地步,舉手投足之間皆有一絲不凡,別人一瞧自然就知道他不簡單。此時他隨小二進了自己的房間,小二告退後,劉柯一打量這房間,無奈地搖搖頭。


    舊時客棧牆壁大多是竹篾夾抹石灰,遠不如現今賓館抹塗料的牆壁光鮮。而且就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沒有影視劇裏客棧那麽富麗堂皇,這隻是一個很普通的客棧而已。推開窗戶,隻見是客棧後院,不少人在忙活,沒什麽可看的,劉柯打量了一下四周環境就關上了窗子。


    將包裹扔到床上,劉柯見牆上有幾行木炭寫就的小字,仔細看去,不由一樂,卻見寫的是:跳蚤公,跳蚤母,對床請你去過午(赴宴之意);人家宰的大肥豬,我家殺的抱雞母。想來前麵住店的老兄肯定是被跳蚤咬得難以入寐,忍不住又不失風趣,詼諧地請跳蚤去別的地方用餐,這話兒說的不算文雅,卻說得上通俗生動了。再看其他,就是一些粗言穢語了,這位想鄰家小妹了;那位想鎮裏的俏寡婦了;今天路過百花樓,裏麵的姐兒對我笑了;咒罵某人不得好死……想來跟後世廁所裏的塗鴉相差無幾。


    從包裹裏將自己在山林裏配的那些藥包拿出來,扔了幾個在床鋪下麵和屋中角落裏驅蟲。至於床鋪,劉柯有些厭惡的卷起來扔到一邊,看那樣子就不知多久沒洗了,有無數人睡過。劉柯雖然久居野外,卻將自己的木棚弄得幹幹淨淨,身上也沒什麽虱子跳蚤的,這是後世養成的習慣使然。


    看看日頭,應是未時(下午兩三點的時間)。此時已是入夏,天黑還早的很,劉柯就帶上門,準備去白雲觀踩盤子,咳咳,應該說去觀賞一下。


    下樓時,那桌人還在,已經吃完飯正在喝茶。見劉柯看過來那坐在上首的中年人還舉杯頷首致意,劉柯楞了一下也是微微點頭,而後便出了門。那位十三叔則放心了些,出門在外交朋友總比交仇人好,雖然連名字都不知道,說是點頭之交也有點勉強,但總的說還是不錯,跟這種高手不可結仇。


    劉柯出了門便直奔南城城北,這南城商貿實在繁盛,有南城市、蒸餅市、窮漢市,而北城前三門外關廂地帶則有車市、果市、菜市、草市、窮漢市等,這些地方直接連在一塊,不分彼此,其商市之中亦有民居,熱鬧非凡。劉柯路上買了幾個大肉餅狼吞虎咽的吃了,眼前出現一片飛簷鬥拱的建築群,這周圍的商販就少了些喧囂。看來這就是長春宮了,當年長春真人丘處機被成吉思汗之詔駐太極宮掌管全國道教的地方,龍門派立派傳道的則是白雲觀,在長春宮東邊,規模要小得多。


    劉柯圍著周圍轉了幾圈,就在白雲觀門外找了個店麵坐下來,點了些吃的,細嚼慢咽的觀察著白雲觀中的人物進出。很快一下午的時間就這樣熬過去了,劉柯慢悠悠的逛迴了客棧,順便仔細打量路線,為以後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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