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是個極為儒雅的五十來歲的老人,駝背彎身老態龍鍾,奸商精明的神色卻不減分毫,根本不像是身體有所缺陷的人。


    兩人還未開口,小二就已經向掌櫃的稟明了來意,苗先宗像是與其有些相識,寒暄了兩句切入了主題:“錢掌櫃,這位小兄弟是我一位來自京城遠道而來的摯友,江長安,聽聞您要將這閣樓轉手而出,而我小兄弟剛好要尋處地界兒置辦家業。”


    “咳咳,既然是苗掌櫃推薦,老朽自是不敢怠慢,隻要價錢公道這件事情好說。”錢掌櫃咳嗽說道,聲音稍顯沙啞。


    江長安來之前早已經換上了先前新買的黑色衣袍,配著高挑身形顯得高貴神秘,懷裏抱著的若若柔荑中把玩著一顆夜明珠,臉上掛著似有似無的笑容。


    那顆夜明珠,正是江長安在百寶宅中順出來的上品寶珠,足有小半個拳頭大,此刻卻在小丫頭手中把握不住似的,讓人很擔心下一刻就會掉下來。


    錢掌櫃生意場上混跡多年,也算是牛鬼蛇神全都見過,可謂是識人無數。可他此刻看著小丫頭手中的夜明珠,再看江長安仍舊是滿臉不在乎的樣子,心裏沒來由的咯噔一下,一種不妙的感覺打心底鑽出,越來越強烈。


    “嗬嗬,貴客登門江公子還請恕老朽不能親自迎接,江長安既是由京城而來,那令尊是?”錢掌櫃微微眯起了眼縫試探道,能與被苗掌櫃這麽尊敬的人,想必來曆不淺啊!


    江長安哪能看不出對方意圖,淺淺笑道:“家父也不是什麽聲名顯赫之人,不過就是在京城一處彈丸之地操持著祖上傳下來的家業,不過就是一家書院,隨便教了些靈修弟子,沒事兒傳些靈術,讓他們出城殺些妖獸什麽的,上不了大雅之堂,不提也罷!”


    江長安這話說的半真半假,江家是開的有修行書院,但卻唯獨京州沒有,或者說早在江淩風死後,京城就不再有江家任何產業。


    這錢掌櫃既然為人小氣唯利是圖,店鋪急於出手,既然苗先宗又幫其加上了這個高來曆,自己索性再利用一下開靈修書院這個梗,要知道在盛古神州,能夠教得靈修者桃李滿天下之人,必然不簡單。


    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不論官場還是商途,隻要是老江湖都知道,最難對付的不是表麵刀槍難啃的家夥,最可怕的是表麵笑意盈盈一個,實則心中藏有萬千暗箭毒針,稍不留神變落得一個“屍骨無存”的完敗下場,活了五十來年,錢掌櫃對這種淺顯的道理還是看得出的。


    錢掌櫃表麵鎮定,心中已是激流湧動,開玩笑,祖上位處都城,府上時世代以扶持靈修者為業,怎麽可能是小人物。


    看著江長安快速轉動的妖元,錢掌櫃的內心更為忐忑了:“一看江公子便知不是凡夫俗子,隻是最近已有多人打聽詢問了這個價格,看在江公子與白公子又是好友,這客棧便以八千八百兩賣予公子,湊個吉利數公子以為如何?”


    “嗯……”江長安淡漠地點了點頭,臉上笑意更濃,怪腔說道:“這個價錢倒也是值得,正好過些日子,我那些師哥師姐們會來妖裔山脈狩獵高階妖獸,就想著趕快買下來整改一下留他們小住幾日,花些日子開張賺些銀子,聽到這個好價格,說不定,他們還要親自感謝感謝您呢!哈哈!”


    江長安刻意將“感謝”兩個字眼咬得格外清晰深狠。


    錢掌櫃眉頭一挑,還未開口,就見若若好奇的望著江長安,問道:“叫花哥哥,你這是威脅嗎?”


    身後苗先宗被這兩個字嚇得不輕,劇烈咳嗽起來,在座的都是老江湖,江長安這麽明顯的威脅誰聽不出來,但這位小主竟然就這樣公然放聲說出來了,無疑是在給公子添堵。


    錢掌櫃也微微一愣,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按道理哪個富貴公子願意在身邊留下這樣一個惹事多嘴的人。


    房間內陷入短暫的尷尬,空氣都靜的可怕。


    江長安不禁莞爾,輕輕捏了捏小丫頭的瓊鼻,微微一笑,寵溺道:“就你聰明,不過若若說的可不全對哦,直接說出來的才叫威脅,像哥哥這樣拐彎抹角說出來的,就不能稱之為威脅。”


    “那叫什麽?”


    “勉強算恐嚇。”江長安認真道。


    “哦——”若若點點頭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最後又覺得太過複雜,狠狠甩了甩頭。


    “恐嚇你老母!”錢掌櫃都要吐血了隻能在心中罵個不停。


    威脅!脫了褲子在大街上奔騰的威脅!


    苗先宗心中的驚訝程度並不比錢掌櫃的弱,從來有見過這樣做生意的,也算是開了眼界。幫襯道:“錢掌櫃,江公子的時間可是很珍貴,行或是不行您就撂句話,大不了這生意做不成咱們還是朋友,正所謂買賣不成仁義在嘛,嗬嗬。”


    錢掌櫃聞言卻是以為江長安即刻要走,急忙訕訕地陪著笑容道:“公子,這個價錢的事情肯定是有待商榷的嘛,這買賣不就是因為有了買才有賣的嘛,價錢的事不就是談出來的嘛!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江長安笑容散去搖頭道:“錢掌櫃,我們家就是一破靈修院,沒幾個錢,其實我買這棟樓閣主要就是為了各位同門著想,這也是我家老爺子的意思,若是成,還請錢掌櫃多拿出來些誠意,當然,這如果不成呢,錢掌櫃也不用擔心什麽,家裏那邊我自會去解釋,隻是我這嘴啊有時候吧,它不聽我的,多說一句少說一句的都是再正常不過了,您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要考慮您的兒子啊!。”


    錢掌櫃突然發現自己的厚臉皮坑人程度遠遠不及麵前的少年分毫,他抹了把額前冷汗,商怕什麽,怕官,要是對方背景相當深厚,在自己和自己兒子身上犯的那些事兒稍微添油加醋做些文章,到時候那局麵就難以控製了。


    錢掌櫃打了個冷戰想了想咬牙道:“那便八千兩賣予公子!”


    “好,錢掌櫃果然是明白人!”


    江長安心中暗樂不已,再用兩千兩請個夥計另算上裝修整改一下還是綽綽有餘的。在江州這種唯利是圖欺軟怕硬之人可不少見,對付起來無非就是威逼利誘。


    而坐在一旁的苗先宗都快看傻了。見過砍價的,但沒見過訛價的。


    簽了契約,交錢拿了房契地契,剩下的就由苗先宗和蘇尚君去談,以蘇尚君的精明程度想必也是不成問題,而苗先宗看在自己的麵子上也不會為難,丹藥鋪開張,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蘇尚君下意識的握住江長安的手臂,激動地顫抖,這就意味著從今以後青蓮宗所煉的丹藥可以自銷,雙方直接交易,利益遠超之前數十倍。


    整日口口聲聲說著青蓮宗重迴強盛,可說白了,強盛的源頭就是錢,現在這一個致命的問題徹底根除,叫她如何不激動!


    江長安笑著打趣道:“這八千兩銀子我可是沒有啊,大宗主,這就要看你的了。”


    “我青蓮宗就算再窮,八千兩還是能夠掏的出來的。”蘇尚君如沐暖陽,心中分外感動。


    又交代了幾句,苗先宗和蘇尚君先行下樓去商議,江長安走在最後麵。


    正要下樓,卻聽身後錢掌櫃倏忽喊道:“江公子!”


    “錢掌櫃,還有什麽事嗎?”江長安狐疑道。


    “江公子,勸您一句,這便宜的茶雖便宜,但不一定喝的安全,您說,是吧?”


    錢掌櫃笑著說道,剛才的沮喪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若有若無的笑意。像是綿裏藏針,在人不設防刺穿胸膛。


    那一瞬間,江長安仿佛有一種錯覺,麵前站著的根本就不是什麽要賣店贖子的愁苦老者,而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狠人。


    江長安臉色一沉,就聽錢掌櫃一張嚴肅的表情突然轉笑,道:“江公子,老夫隻是開一個玩笑,你不會當真吧?”


    “不會。”江長安嗬嗬笑道:“我也告訴錢掌櫃一句,再便宜的茶,都是幹淨安全的,不安全的,是人心。”


    錢掌櫃不再說話,嘴角帶著淺淺笑意。


    天色已經深了,江長安沒急著迴酒館,而是帶著摸不著頭腦的若若走到了依舊熱鬧的萬人街。


    兩人逛了一會兒,就來到湖前,偶爾西風蕩著漣漪,遠處炬火就像點點星燭,映在湖麵泛起赤霞斑斕。


    “叫花哥哥,你怎麽皺著眉頭啊?”


    小丫頭依偎在江長安的懷裏。精致小臉也變得失落,道:“我們是不是又要離開了?”


    江長安笑道:“為什麽這麽說?”


    “上一次你離開滄州來方道山之前,就是這樣在一個湖前站了整整一個晚上,若若記得可清了。”若若道。


    江長安嗤的笑出了聲,這小丫頭就像一個開心果,總能給他帶來無盡的歡樂,道:“是,若若最聰明了!”


    見叫花哥哥誇讚,若若咯咯笑個不停,但又快速變得消沉,想一會兒,還是問道:“這次去哪兒?”


    “若若想去哪兒?”


    “哥哥去哪兒,若若就去哪兒。”


    江長安難得不叫她一次笨丫頭,可若若卻絲毫高興不來,她知道,每逢莫名傷感時,他總是這樣站在鏡湖前,長夜中隱隱傳來一聲聲幽幽歎息,似含了萬千離愁別恨,若若不懂他為何歎息,但卻記得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會墊腳望向北方,那一雙明眸中,無淚無笑,憑月看去,唯有無限波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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