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君遙補辦的身份證件倒是收到了,但是如他所料,去人才市場找工作處處碰壁。


    招聘方看看他的年齡,再看看他那隻動也不能動、甚至導致走路時身體略微不平衡的胳膊,態度好一點的隻是搖頭,態度不好的出言不遜,“我們那兒每個人都需要幹重體力活兒搬貨的,你不但幹不了,到時候恐怕還得讓別人伺候你”。


    言下之意,你去路邊擺個破碗兒,估計都能比找工作賺得多些快些。


    還有個別招聘方,建議他去那種專門招收殘疾人工作的福利性機構碰碰運氣,說那種機構政府會給些補貼,找到工作的可能性大些,這都算是比較誠懇的了。


    孟君遙一生孤單漂泊,現在更是人生中比較艱難的時刻。


    一身文人傲骨的他,為了生存,可以不在乎什麽麵子不麵子,隻要能賺夠生活費,活下去,不拖累小白,並且可以支付買畫具的開銷就可以了,反正又不偷不搶,問心無愧。


    找工作的過程中,他乘公交車全城跑。遇上急刹車的時候,他的身子常常會失去平衡倒向一邊,就這樣還總把座位讓給老弱病殘孕人士,很少坐下來。


    有一次在車上,他右邊乘客手裏拎著的大口袋裏,裝了一個帶鋒利金屬邊的工具,因為太長,露出了一部分在袋子外麵,可誰都沒留意。


    車子開到半路,忽然車上有人喊:“血,地上有好多血!”


    眾人低頭一看,是孟君遙的右臂正在汩汩地冒血,原來是被那個鋒利的工具劃破多時了!


    但他因為右臂失去知覺,所以完全不知曉。


    孟君遙苦笑了一下,自己現在可真沒用,難怪沒人願意雇自己。


    車上一些乘客竊竊私語:“這人是不是傻?血流一地了自己沒感覺?”


    旁邊那乘客倒是連連道歉,說要送他去醫院,給他出醫藥費。


    孟君遙說算了,你又不是故意的,我自己去就行了。


    好心的公交司機路過醫院的時候特地為他停了一下。


    如果大家都這麽善意溝通,也許那輛重慶的公交車就不會以墜江收場了......


    孟君遙頂著酷暑下車進醫院包紮了一番,這才覺得頭重腳輕渾身無力。


    臨走的時候護士問:“有人陪你來嗎?”


    孟君遙:“沒有。”


    護士:“最好打電話叫家屬陪你迴去,因為你可能會頭暈。”


    孟君遙笑笑走了,自然是沒打,也沒人可打。如果實在暈,就扶著牆休息一會兒唄,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好不容易輾轉迴到了家裏,他獨自窩在沙發裏好久好久。


    “不行,過些日子我還是得走,不能繼續留在s市了。”


    先不說小白,單說s市是國家一線城市,物價奇高,交通擁堵,並不適宜自己目前這種身體和經濟情況居住。


    還是生活節奏慢些、消費低些的三線小城市更適合自己。


    他也想到了精心保存多年的那個東西,這次地震中本來是注定要丟失的,但天意讓它留在了自己身邊。


    現在這麽困難,要不要拿出來救急呢?


    不,時機還遠遠沒到!


    這時,門鈴響。


    孟君遙想要去開門,結果起身太猛,隻覺頭暈眼黑,他隻好又扶著沙發緩緩坐下了。


    “在家嗎?是我。”


    是小白的聲音。


    渾身乏力的孟君遙決定不出聲,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也許等一會見沒人她就走了,不然進來看到自己這副樣子,還有裹得跟粽子似的手臂,她又該擔心了。


    細心的孟君遙,順手把手機也靜音了。


    小白等了一會兒,看沒人,打電話也沒人接,果然準備離開,這時,對門兒老太太正好出來了。


    這老太太平時特別愛跟人聊天,她瞅了瞅小白說:“姑娘,我看你常常往這兒跑,你是對門的什麽人啊?”


    小白老老實實迴答:“我是他學生。”


    老太太瞅了瞅她:“哦,怪不得呢,我看你們倆既不像搞對象,又不像父女,沒想到是師生關係。他那胳膊是怎麽弄的呀?”


    小白不想就此事接受采訪,於是簡單說:“受傷了唄。”


    老太太:“不是,我是說,今天跟平時又不一樣,今天是裹著紗布迴來的,現在人在家呢,我剛才看見他進去了,你再敲敲門。”


    聽老太太這麽一說,小白感覺不妙,趕緊又去敲。


    孟君遙在裏麵也聽見了隔壁老太太的話,想裝家裏沒人看來還裝不成了,隻好起來開門。


    盡管他盡量笑容滿麵,行動自如,把自己的傷勢描述得非常非常輕微,就跟被螞蟻吻了一下差不多,但小白又不傻,看著他因失血而蒼白的臉色,還有傷上加傷的胳膊,心裏還是像刀割一樣疼。


    在過去許多年的歲月裏,這個男人以他並不高大的身材、並不寬闊的胸膛,努力為自己擋風遮雨,處處維護自己,可現在在他最困難的時候,自己卻不能好好地守護他照顧他,還讓他一再受傷!


    小白恨自己沒用。


    “我真沒事,”孟君遙寬厚地一笑,“今天外麵真熱啊,我去給你拿點喝的。”


    小白趕緊說:“你坐,我自己拿吧。”


    孟君遙:“沒關係,我知道你愛喝什麽,早就準備好了。”


    他慢慢地走向廚房。


    小白見客廳裏的畫架上有一幅未完成的臨摹作品,畫的竟然是一個雞蛋!


    雞蛋是最初級臨摹的麻豆之一,孟君遙這樣藝術大師級別的來畫,顯然不怎麽符合他的水平。


    但這隻雞蛋畫的手法顯得十分生疏,立體感、空間感、質感都不怎麽好,顯然是孟君遙用左手畫出來的,如此來說已經相當不易。


    處於如此境地還百折不撓地從頭練習作畫,白雲暖對他充滿了敬意。


    轉眼的工夫,小白聽到廚房裏麵“咣當”一聲,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


    小白嚇得連忙衝進廚房,腦子裏想象著人暈倒在地的畫麵,擔心得不得了。


    還好,隻是玻璃瓶子碎了,裏麵的飲料淌了一地。


    孟君遙倒沒什麽事,不過頹廢地站在一旁自責:“現在我怎麽連個瓶子都拿不住了?”


    小白一下子認出,那飲料是自己最愛喝的一種玻璃瓶裝無核橙汁,老沉老沉的。


    打開的櫃門裏,這樣的橙汁還碼放著整整兩排。


    原來孟君遙用一隻手拎了許多迴來,專門給她準備著!


    雖然這個男人話不多,但他的所作所為卻總是撼動著小白的心靈。


    小白扶住他的左臂:“去沙發上休息一會兒吧。”


    孟君遙:“你不用扶我,我又不是不能走。”


    小白隻好鬆開了手:“那好吧,我來收拾這些。”


    “別收拾了。”


    孟君遙叫住剛準備彎腰撿碎玻璃的小白,語氣有些不大對頭。


    小白:“為什麽?”


    孟君遙的目光前所未有的灰暗:“小白,你以後別再來管我了,就讓我自生自滅吧。”


    小白心裏“咯噔”一下,這句話給她的打擊,比這段時間以來的任何打擊都要大,因為意誌的消沉,比**的損傷更可怕!


    但她知道,孟老師受的打擊更大。自己的首要任務應該是開導他,幫他重新樹立起生活的信心。


    盡管她平時並不擅長開導和勸說,但現在責無旁貸!


    孟君遙:“你正值大好年華,這個時候你應該在工作,在學習,在談戀愛,在享受生活,老往我這裏跑幹什麽?你放心,我不會尋短見,但你以後也別再來打擾我。”


    “打擾”兩個字紮心了,盡管她知道他是故意那麽說的,為了不給自己添麻煩。


    小白鼻子酸酸的:“不,我偏要管你,就像你以前管我那樣。”


    “你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除了給我增加壓力還能起什麽作用?你離我遠遠的,我反倒自在些!”


    現在是小白不愛聽什麽,孟君遙就故意揀什麽說。


    小白:“你希望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我絕對不會離開你不管!”


    孟君遙少有地板起了臉:“我不用你管,管你自己該管的人去!”


    以前他連對她大聲一點說話都沒有過,就更別說用這麽傷人的話吼她了,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傷害她的同時,他也狠狠傷害到了自己。


    但是小白諒解他。


    孟君遙:“好了,你趕緊走吧,我要休息了。”


    小白還是沒理,堅持先收拾地上的殘局。


    孟君遙怕她紮手,很用力地一把拽起她的胳膊,惡狠狠地說:“我都下了逐客令,你還不快走?”


    小白的內心和情緒仿佛變成了兩套完全不相幹的係統,就像一套是蘋果,一套是安卓。


    心裏知道孟老師是故意這樣的,其初衷是怕拖累自己;但畢竟還是第一次聽他往外趕自己,所以情緒上委屈得無以複加。


    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反正你倔我也倔,於是咬著嘴唇堅持要撿那些碎玻璃。


    孟君遙越是拉她,她動作幅度越大,最後幹脆賭氣地大把大把去抓那些玻璃!


    手掌一下就被紮破了,滲出血來。


    可是因為心太疼了,手都感覺不到了。


    但孟君遙感覺得到,因為破的不是他自己的手,而是他此生最愛的女孩的手!


    他趕忙拿起她的手查看,一臉的心疼和緊張毫無掩飾,剛才裝出的兇狠粗暴全不見了:“疼不疼?我給你拿碘伏和紗布。”


    孟君遙盡自己所能用最快速度取來藥箱,小心翼翼幫她手掌消毒,眼裏滿滿的心疼。


    小白緊緊盯著他的表情,見他的態度秒變迴了平時的溫柔,她剛才一直壓抑的情緒才終於找到了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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