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小六有個天賦,笑起來的時候特別特別曖昧,總讓人懷疑他的笑容背後藏著滿滿的惡意,所以但凡跟孫小六有點齟齬的妖怪看到孫小六笑,都會忍不住想要揍他。


    龍猊的性子更是受不了這個,所以孫小六剛一發笑,他就想動手。


    但他終於想起來前麵十幾次被孫小六整得找不著北的經曆,所以稍稍那麽躊躇了一下。


    就在這當口,小白又說話了,她用鼻尖指著龍猊道:“你剛才說的什麽,再說一遍。”


    龍猊屢次被這個看起來跟人類八九歲小姑娘差不多大的小妖打得滿地找牙,早就窩了一肚子火,看著小白這趾高氣揚的樣兒,多年以來積累的怨氣一起爆發。


    “本王子說,今天他親爹來也救不了你倆。”他幾乎是嘶吼起來。


    小白嘿嘿一笑,露出兩顆虎牙,白森森的冒著寒光,“你這孽畜,你知不知道小六親爹是誰?”


    孫小六聽到這一把抓住小白胳膊,不讓她再說下去,開玩笑,孫小六欺人什麽時候仗過勢,大家出來混,哪有把爹娘牽扯進來的道理。


    他孫小六打出生起,混東勝神洲一百八十一年,打遍七十二城和十二處封地,連五大聖的煙囪都堵過,但除了花果山的猴子,還沒誰知道他到底是誰的兒子又有個什麽樣的幹爹,他憑的隻是他自己的本事。


    ——嗯,還有小白的本事。


    今天這種場麵過去的一百多年裏他見得不少,所以他一點也不慌,隻是看著小白疑惑地道:“你這孽畜兩個字說得這麽順口,跟誰學的?”


    小白大人似的聳聳肩,滿不在乎地道:“跟你咯。”


    孫小六衝小姑娘揮揮手,滿臉的無可奈何,然後他抬頭看著對麵的龍猊,道:“還沒被俺玩夠啊,這迴又請誰來給你當打手?”


    龍猊不自然地看向一旁,順著他的視線,孫小六才發現這六個人裏邊兒,居然還有一個是看起來才五六歲的小孩子。


    人類的小孩子。


    不知怎麽搞的,孫小六陡然緊張起來,因為他胸口掛著的那個骨牌開始發燙,很燙。


    “你以為找個會變化人樣的小精怪來就能嚇著俺們了?”小白依然用高傲得像個女王的語氣對龍猊說。


    誰知聽了這話的龍猊並沒有像以往一樣跟她鬥嘴,隻是冷冷一笑,然後恭恭敬敬地衝那個小孩做了個請的手勢。


    孫小六拍了拍還要繼續挑釁的小白肩膀,也沒說話,隻是緊張地看著步履蹣跚地朝小白走來的小孩。


    小白似乎也感覺到孫小六的緊張,不解地迴頭看著他。


    “起碼是妖王。”孫小六聲音有點發顫。


    小白極不自然地吞了下口水,道:“你的骨牌?”


    孫小六點點頭,沒有說話。


    他的胸口掛著一麵骨牌,是他老娘在他一百歲時送他的生日禮物,據說是很了不得的護身符,它最大的功用是可以替孫小六死一次。


    這個功能孫小六絕大多數情況下都用不著,因為花果山猴子基本上是不死的,但它另外一個功能,孫小六就用得很頻繁了——示警。


    這牌子能根據孫小六自身的境界實力來判斷對他有敵意的人是否能威脅到他的安全。


    遇到敵人的時候,牌子會發熱,越熱說明敵人境界越高,像現在這種燙得孫小六要咬牙才能扛住的情形,他還是第一迴碰到。


    他以前最多就碰到過妖帥境的對手,所以他判斷眼前這個五六歲的小娃娃,起碼也是個妖王——衝破那道生死門檻,修成人形的妖王。


    孫小六自忖,以他和小白街頭鬥毆等級的實力,要想打過一個妖王那簡直是癡人說夢,哪怕他身上有數之不盡的法寶。


    想到這點,他後背冷汗直流。


    龍猊不是什麽好精,作為花果山妖國下轄,曾經的七十二洞之一獅王洞洞主,現在的沙城城主唯一的兒子,兩百多年來,他幹的欺男霸女殺人放火的事情罄竹都他媽難書,孫小六絕不相信今天他費老勁找來一隻妖王,就隻為揍他跟小白一頓。


    孫小六的手不自覺地伸進衣兜裏,抓住一塊冷冰冰的牌子。


    那是幹爹孫悟空送給他的東西,他還沒用過,但他從未懷疑隻要在這個牌子上敲三下,就立馬會有人從天而降來救他的小命。


    齊天大聖從不騙人,更何況是他的幹兒子。


    小孩屁顛屁顛地走到小白跟前,先打眼看看孫小六,小臉蛋上顯出失望的神色,接著又看向小白,終於露出一絲笑意,臉頰上兩個小酒窩煞是可愛。


    “龍猊說,猴族有個跟俺一樣生出來就有人形的白骨精,是你麽姐姐?”


    小白本來已經捏緊拳頭準備迎敵了,聽得這一聲奶聲奶氣的姐姐,頓時泄了氣。


    她彎下腰,伸手捏了捏小孩水嫩的臉蛋,笑道:“就是俺呀,可是俺沒法跟你比,你是妖王呢。”


    孫小六看著這幕心想有戲啊,看樣子可以不打?


    正覺得可以鬆口氣,就見眼前一花,小孩子已經閃身在十丈開外。


    “姐姐你騙俺,俺知道天生人形的妖都很厲害,俺要跟你打一架。”說著小孩子就飛到半空,一道沛然莫禦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四周山石轟然搖晃,方圓百丈,草木無風而動。


    孫小六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這小混球不按常理出牌啊這是。


    再看龍猊跟他四個部下,早趴地上不能動彈。


    妖王境以上的妖怪,完全就是另一種生物,他的威壓妖帥境以下完全沒法抵擋,若非孫小六有護身符在,怕是骨頭都散架了。


    奇怪的是小白也還站著,隻是臉上神色顯出跟她年齡完全不搭的凝重。


    “對對對!”趴在地上的龍猊齜牙咧嘴地叫著:“重弟弟,就打那個白骨精,這獼猴精就不用你費心了,橫豎他也是個廢物。”


    重弟弟?孫小六心想還他媽輕弟弟呢,老子學不會妖法仙術是不假,但你龍猊算個什麽東西,敢說老子是廢物。


    孫小六埋在心底多年的傷疤被龍猊揭開,這會兒也管不得對麵是妖王還是啥玩意兒了,狠勁上湧,開始暗暗蓄力。


    這時候小白已經升到半空,無數白色氣旋在她身周飄蕩,嗞嗞聲此起彼伏,那是她妖力外放切割空氣發出的聲響。


    孫小六因為不能修煉,一般都不去了解修煉方麵的知識,所以就算見到小白這造型,也不明白那是什麽,隻是天上的小妖王看著這幕,小臉竟露出欣喜的神色。


    再看趴在地上的龍猊,臉色煞白,一副被嚇傻了的樣子。


    龍猊自己是妖帥境,雖然屢次在小白手底下吃虧,但他一直以為不過是這倆死對頭法寶比他多的緣故,他一向霸道慣了,吃虧之後也懶得去管這一猴精一白骨精到底為啥有這麽多法寶,隻知道那白骨精也頂多不過妖帥境,他努把力總是能報仇的。


    至於小白是人形這件事,他倒是從沒想過白骨精有可能是修成人形的妖王,因為他早就用法寶看過,小白本體就是一具人類白骨。


    這家夥跟孫小六一樣不學無術,想當然地認為人類白骨是人形這是順理成章的事兒。


    然則今天,他突然發現自己錯了。


    這小丫頭片子藏得好深!


    龍猊恨得牙癢,卻終究沒有機會把一口獠牙咬碎,因為天上的小妖王已經發難。


    一道貫通天地的水光化作龍形,淒厲地嘶鳴著飛向小白。


    那水光剛開始時還算正經,軌跡清晰可見,所過之處如驚濤拍岸,風雲色變,聲勢摧人心神,可飛到一半就突然消失。


    幾乎在同一時間,小白也消失在原處。


    彈指,水光出現在小白剛剛漂浮的地方,炸裂,山搖地動。


    小白身後的山崖上,碎石滾滾而下,朝著孫小六和龍猊所在的地方砸來。


    孫小六剛還渾身緊繃,蓄勢準備試試看能不能拿下龍猊,一見這天地之威,瞬間就焉了,發足狂奔,左躲右閃。


    花果山的猴子雖然因為孫悟空改了生死簿的原因,屬於不死生物,但被石頭砸到也會痛啊。


    小白再次出現,攔在孫小六身後,揮袖撒出一道白色光環,滾滾而來的石流化作漫天粉塵。


    孫小六狼狽地站在粉塵中,連吐了幾口泥沙。


    小白再次消失,半空中一道劍光閃過,小妖王閃身避開數十丈。


    嗤的一聲,一道清晰可見的劍芒就出現在他剛才所在之處。


    那劍芒沒有找到目標,直向遙遠天際飛去,眨眼,一朵漂浮的白雲被斬成兩半。


    “姐姐好厲害!”小妖王興奮得大叫,周身水光四溢,翻滾著成升騰之勢,再次撲向小白。


    孫小六正看著天上異彩紛呈的戰鬥,突然心生警兆,下意識地朝側麵跨出一大步,接著騰空轉身一腿掃出。


    哎喲一聲,龍猊的一個侍衛捂著腰飛出一丈。


    這是一個妖將境的豹精,以敏捷見長,本想趁著孫小六走神之際把他撲倒,卻沒躲過孫小六的反擊。


    孫小六這一腿,起碼踢斷他三根肋骨。


    不遠處的龍猊愣了——他想不通啊,不過幾個月沒見,不但是白骨精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連這個一點妖力法力都沒有的廢物,竟也這麽厲害了!


    他哪裏知道,以前孫小六故意藏著自己技擊術不想給任何人知道,況且打架的時候都是小白往前衝他在後麵扔法寶,配合默契所向無敵,壓根兒需不著他出手,這迴要不是龍猊揭他傷疤,他本也沒打算讓人看到他的技擊術。


    不過現在麽,橫豎都得檢驗一下自己這十年來的成果不是。


    孫小六看看天上,小妖王圍著小白飛快地扔水球,小白則不緊不慢地揮動手裏那柄白色細劍格擋反擊,看著不像有事的樣子,於是放下心來,活動了一下手腳,擺出一個起手式。


    “嗤——”龍猊見著這起手式,終於放下心來,“人類的技擊術?了不起了不起,你這個廢物也算有進步。”


    孫小六咧嘴一笑,錯步上前,快如閃電。


    一照麵龍猊就傻了眼,他根本就反應不過來,孫小六實在是太快了。


    也怪他輕敵,離孫小六這麽近,正是技擊術的最佳攻擊距離。


    孫小六一連串的攻擊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又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轉眼就把龍猊三個侍衛擊倒在地,龍猊自己也被打得連連倒退,幾乎無法站立。


    可惜的是……


    孫小六一套拳打完,龍猊還是一臉懵懂地站著,並沒有倒下。


    人類的技擊術威力再大,也沒法傷害到龍身。


    龍猊如果隻是一隻獅精,這會兒恐怕已經七竅流血,奈何他身體裏有龍的血脈,皮膚骨骼堅逾精鋼,純肉體力量根本無法對他造成傷害。


    孫小六好生後悔,為啥不在寶庫裏拿一把斬龍刀出來。


    技擊術的短板還是太明顯了。


    孫小六停下攻擊,龍猊終於醒過神來,後背瞬間就被冷汗浸濕,心裏想的也是若這猴精手上拿著斬龍的法器,俺這小命……


    冷靜下來的龍猊油然而生一股得意——幸好俺有個好爹啊。


    “蠢貨,你周身穴竅堵幹淨了,就算學了技擊術又能怎樣,人類自創的這個玩意兒,到頂也就你這樣,本王子卻還能跨過這步,看到更高的天,到時候想怎麽玩你就怎麽玩你。”


    “不,不用到時候。”他冷笑著道:“俺今天就能宰了你。”


    說完這話,龍猊手中出現一把彎刀,他轉腕抖出一片刀花,架勢就要淩空斬出。


    孫小六呀的一聲怪叫,突然躍起,重重落到地上,四肢著地,雙肩微聳,一雙猴眼通紅,露出滿嘴獠牙。


    他準備用他自創的那套拳法。


    正在這時,天邊遠處毫無征兆地竄起一道巨大紅色光柱,看起來離花果山城還很遠,但那紅色太觸目驚心,以至於數百裏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這紅光讓正在決鬥的大小妖怪一起吃了一驚,因為這是花果山妖國特有的警兆。


    自從一百七十七年年前花果山建國,這樣的警兆就被設計成了花果山妖國防禦係統的一環。


    花果山乃十洲祖脈,東勝神洲乃天地之源,天材地寶數不勝數,無論人妖鬼,稍有點本事的都會想著來這裏撈一筆,這些種族往往對東勝神洲的妖怪們沒什麽憐憫之心,不開心就一通濫殺,開心也是一通濫殺。


    自花果山建國之後,大聖爺立誓要改變這樣的狀況,所以讓兩隻精通法陣的通臂老猿設計了一套完整的防禦機製。


    不同顏色的光,代表不同種族的入侵。


    紅色,代表天庭。


    一道光柱,代表一座城池或一座村莊正麵臨滅頂之災。


    花果山律法:凡警兆生,方圓五百裏,妖將境以上精怪務必全力馳援,違者斬。


    天上戰鬥的小白揮劍逼退小妖王,收了神通,向上一竄,飛到更高的天空,向紅光處看去。


    “不用看了,是猴村。”孫小六從地上躍起,兩三下爬到一棵樹上,衝小白叫道:“帶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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