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溪村長父親被公安局抓去後,泉溪人議論紛紛。有人說他老人家是條漢子,泉溪沒有他撐腰,土坳人不知還要兇多少。他去坐牢,我們泉溪家家戶戶都要去送東西,不給他送東西,對不住他老人家,有人說他這大把年紀,不應該帶頭鬧事,兩村打來打去,打死張三李四都不好,一個祠堂人,相讓三分又何妨?他字輩大,土坳村有好多人都喊他爺爺,他去土坳勸勸,誰還敢把他怎樣?

    他老人家在縣公安局看守所關押幾天後,呷住不好,開始拉肚子,一天要跑七、八趟廁所。看他年歲大,公安局請來醫生治療。在縣政府辦當副主任的申方,聽到他老人家被公安局抓來,為了避嫌,本不想看他,又怕泉溪人風言風語:當了官,不認泉溪人了!沒辦法,他隻好硬著頭皮去了一趟看守所。

    老人家見是申方,裝著不看見。

    “爺爺,我是申方。”申方喊他為爺爺:“您哪天下來的?”

    老人家十分固執。為貴伢子的事,泉溪人到找過申方,可申方不出麵。泉溪人見申方不幫忙,都恨申方,罵申方不是泉溪人,是野公日的!如果申方迴泉溪去,大家不理睬,看他當官有什麽滋味。

    申方提著罐頭、梨子之類東西,滿滿一袋,擺在會客室裏。由於申方是縣政府辦副主任,大小是個官,看守所人還是讓泉溪村長父親來到會客室。

    “爺爺,我知道您恨我。貴伢子的死,法院會實事求是搞清楚的,我出麵不好,您要理解我!”申方又解釋。

    老人家聽罷,猛然把頭抬起,罵道:“你來看我幹什麽?”

    “您70多歲,這苦能呷得消麽?”申方很擔心地問。

    “我就是死在牢裏,也不要你來看!”老人家氣衝衝的。

    “爺爺,您不要著急,我會想辦法的!”

    “不要你想辦法!”

    “爺爺,下午我要開會,我先走了,過幾天我再來看您!”申方一邊說一邊將東西遞給他。開始他不伸手,見申方硬要遞給他,他甩手一把抓住,罵道:“我不要你看,我也不要你的東西!”抓過去,將那袋東西摔在地上,罐頭破碎,地上淌著一灘糖水……

    申方心裏一點不好想,臉上神色難看。他不去地上揀東西,幾步走出了會客室。

    申方還能為老人家出麵求情麽?老人家不給申方一點麵子,申方不會給他幫忙的。

    申方走後,老人家又後悔起來。既然來看自己,這樣不給人家麵子,人家脾氣再好,也會有火的。

    不管老人家脾氣如何火暴,他畢竟還是泉溪最老最兇最蠻最倔強的一位長輩。申方始終還記得,他12歲那年,因爬上樓去玩,不幸從很高的土牆上摔下來,頭重重地擊在堅硬的地上,並擊出一個土窩窩,不醒人事,是他老人家看見,忙喊一聲:“我的崽,摔死了!”他雙手抱著申方,看申方唿吸困難,立刻用他滿是胡須的嘴對著申方的嘴,用力猛吸,一下、二下、三下……一會兒,申方才輕輕地低哼一聲,慢慢地出了口氣。不是他發現用嘴唿吸,申方早不在人間了,是他給的第二次生命,是他在山上放牛呷草時常給他講七俠五義三國演義水滸傳等故事,他才發狠讀書拚命學寫作在富州才有一支筆之稱才當上縣政府辦副主任。申方參加工作前,經常得到他嚴厲的教育,小時候經常遭到他煙鍋的敲打。如果他不管教嚴,他不會發狠讀書。他對伢兒們讀書是非常支持的。這迴貴伢子的死,對他打擊很大,他希望貴伢子考上大學,當上大官,好為泉溪人爭光,今後好為泉溪人撐腰。他說他如果死去,誰又能撐腰?申方摸冷水怕熱,不敢作敢為。隻要貴伢子上大學迴縣裏工作,他就死而瞑目。可貴伢子又被點穴而死,沒有人為泉溪撐腰是他的一塊心病。其實,申方能為泉溪撐腰的,且不像他所要求的那樣,敢作敢為,血氣方剛,三頭水牛拉不迴的蠻幹傲慢,這樣的人能撐腰麽?

    申方盡記他的恩情。申方會為他出麵求情幫忙的。這麽大把年紀不像《紅岩》江姐年輕,能把牢底坐穿。他要向政法委建議,讓他監外執行,讓他得個教訓。

    那夜,申方去找過政法委書記中雲,說:“他蹲監獄,便拉肚子,拉脫水死去,公安局不好處理!”

    中雲書記是土坳的郎,他不記恨什麽,便立刻召集公檢法幾家開會研究。有人說雖判一年徒刑,已坐兩月。如果監外執行,土坳人會怎樣?

    大家都考慮到這個焦點。根據他老人家的身體狀況,最後決定:保外就醫。

    泉溪人聽到這個消息,全村人沸騰起來,準備在他迴村那天,村裏再辦幾桌酒席,放在老槐樹下。

    老人家迴村那天,正逢趕鄉場。班車在鄉場停下,見老人家下車來,趕場的土坳人都感到驚奇:他怎麽又迴來?隨後,土坳人見泉溪人提著大塊大塊的豬肉,仿佛誰家要過什麽喜事,心裏卻在猜測:莫非是那死老頭子迴家了!

    上午,天上落下毛毛雨,在泉溪人趕場買好東西迴村時,天空朗洗開來,燦藍一片。下午,一幫青壯年將老槐樹下打掃得幹幹淨淨。

    太陽落下山去,晚霞光芒萬道。從土坳山頂映射下來,穿過老槐樹的枝枝葉葉,拋下斑斑點點的影子。槐樹下擺著一排排八仙桌,菜未上桌,酒杯碗筷齊爽爽擺好。此時,老人家來到這裏,看看飯桌,又看看這棵老槐樹,默不作聲,從神色看出,他老人家像有沉重的心事,臉上未露一絲笑意。一會兒,比他矮一輩的男人全部到齊,“哈哈勒”叫叔叔伯伯的這一輩,大家尊他坐上席中央,上席中央是他的位置,大凡村裏過事,這個位置他坐了很多年,他不拒絕,在上席中央穩穩當當地坐著。大家敬他酒,他杯杯都喝,可他不說一句話,雙眼直望著老槐樹。一陣過後,晚霞消失,老槐樹下黯淡起來。有人開亮了燈,那兩顆吊在樹上未摘取下來的燈泡依然發著刺眼的光輝,把老槐樹照得格外通明。盡管他言語不多,大家還是把酒杯碗筷攪得叮叮當當響,很有一番過喜事的氣氛。但是,誰未料到他人家在想什麽,他想要砍掉這棵老槐樹。很多年來,泉溪村的悲劇喜劇鬧劇都在此地演繹:吊死人啦、批鬥人啦、擺放屍體啦、為死人做靈堂呀、喝團圓酒啦、娘送女啦、為長者慶壽啦,等等等等,不管紅事白事全在這裏進行,弄得亂七八糟!

    多少天來,泉溪人為貴伢子的死及兩村之仇,累死累活地操勞了幾個月,今天他老人家能從牢裏出來,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是泉溪人值得高興的事。當初大家總認為他恐怕死在牢裏了,可他又與上迴為他孫崽婚事坐牢不幾天又出來一樣,不知這裏麵有什麽奧秘。他本人也不清楚,如墜霧裏雲中。泉溪人都說他是條漢子,今夜大家盡情地喝酒,都有了醉意,可他老人家捋捋胡子,說:“大家不再喝了,收拾好桌子凳子,今夜把這棵老槐樹砍了!”

    一片嘩然。為什麽砍老槐樹?

    泉溪人不明白,便問:“為什麽要砍?”

    “砍掉老槐樹,長出新槐樹,來個新規矩:過紅事喜事在這裏舉行,白事不吉利的事放在別地方。多少年來,我們泉溪人的紅白喜事全放在這裏,亂了套!”

    “對呀,對!”許多泉溪人點頭稱道。

    老人家的話剛說完,土坳那邊卻響起了鑼聲。一會兒,一群青壯年黑壓壓地集合在大榕樹下。黑夜中看不清每一個人的怒容,聽聲音都是聲嘶力竭著:“我們的人為什麽不放迴來?我們殺過去,把泉溪的屋燒了!”

    一位長者說:“申方在縣政府,一定是他搞的鬼!這麽欺負我們土坳,我們也該找找我們的郎中雲書記了!”

    “他不肯幫忙。”

    “泉溪官府裏有人,我們來硬的!”

    “怎麽幹?”

    “放一把火,燒得泉溪彈光水盡!”

    都在怒頭上,大家都點頭叫好。“什麽時候動手?”

    “到時再敲鑼!”

    這天晚上,土坳人沒有動手,但泉溪人也聚集著一幫青壯年在老槐樹下,等土坳人殺過來,拚個魚死網破。他們等到半夜,還沒見土坳人殺過來。這夜有朗朗的明月,亮晃晃地照著西晃大山。秋天的後半夜,非常的寧靜,沒有人聲和犬聲,隻有山溪水在小聲地流淌著,那些不知疲倦的秋蟲還在唧唧地叫著。四周瞎燈熄火的,什麽都看不見,但有團黑影已經越過坳上,在牛欄屋前住腳停下來,用手電筒照了照地上。不過多久,土坳村裏有了腳步聲,以為有人偷牛,便有幾人從村裏往坳上奔來,他們心想一定是泉溪人在偷牛。他們抓著鐵器東西,隻要是泉溪人偷牛,抓住就打他個死裏逃生,半身不遂。他們輕輕地往上爬著,並吩咐幾個分開,將偷牛賊包圍起來。不一會兒,接近了偷牛賊,幾個人一齊奔上去,像公安逮罪犯一樣,來了一個狗呷屎,一下將偷牛賊按倒在地,捆綁起來。他們打亮電筒一看,大唿一聲:“怎麽是你?你怎麽在這裏停留?”

    一陣過後,坳上沒有了動靜。這一幕被泉溪一個人看見了,不是誰,正是供銷點的那個斷手。他正在茅廁解手,剛出茅廁,便聽見坳上有說話聲,但看不清是誰,不知發生什麽事。

    第二天清早,泉溪人大都沒有起床,彎潭山上的挖土機轟隆隆地響著,聽說今天那幫民工要移“哈哈勒”家的祖墳,但他大哥大嫂和伢兒好些天不在泉溪了,電話裏征求過“哈哈勒”的意見,“哈哈勒”對村長說隨便移哪裏都行,他不相信墳山有風水,好的墳山可出達官貴人,壞的墳山就斷子絕孫。這都是民間信仰,家中出不出好人,並不是與墳山有關,關鍵要靠個人奮鬥,與命運抗爭,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裏。村長聽“哈哈勒”講完話,覺得泉溪又誕生出一個精神病。他瘋了,當然不在乎墳山風水,是正常人會深思熟慮的。他好像是唯物主義的偉大代表,是馬列主義的忠實信徒,是毛澤東思想的堅強捍衛者。龍永前,你什麽都不是,你隻是一個會幾手武功的賣藝人,靠插鋼刀、吞鐵球、玩氣功、耍拳術去換錢生存,泉溪與土坳這場官司,人家大貴與鐵匠在唱主角,而你如此的大度,竟讓土坳人欺負,不是我年邁的父親挺身而出,土坳人會打到泉溪的每一個人頭上。由於我父親倔強和威嚴,土坳人望而生畏,不敢冒失跨進泉溪地盤一步。正因為我父親一直剛毅,為了貴伢子這場官司第二次被關進監獄,如今雖然是保外就醫,土坳人還不服氣,口口聲聲說要殺進泉溪來。泉溪不趕快出幾個能人,泉溪會永遠被土坳人踐踏,往後泉溪伢兒上學過坳都很艱難。“哈哈勒”被村長無奈的話語深深地感動了,但他還是那句話:都是一個祠堂人,何必去較勁,大家都和平點不是很好。兩村人一心一意謀發展,把經濟搞上去,讓火車和汽車都通達起來,上去貴州下到新城做生意等,大家都富裕了,都修洋房了,都有了幸福的生活,誰又想去打鬥?村長說那是大道理,誰都會講,目前麵臨的是你不打他他要打你的局麵,你讓他他不讓你,你與他好他不與你好,你隻有應戰,堅決地鬥下去。永前呀永前,那是墳山,不是豬圈牛欄,那是往後子子孫孫的大事,你要謹慎行事,這是你私家的事,又不是泉溪人眾墳山,我們不好替你與鐵路修建指揮部交涉,你要去請求,去選一個好墳山。

    村長給“哈哈勒”打電話好幾天了,“哈哈勒”還不迴泉溪。今天是移墳的日子,還不見他的影子,也不見他打電話來。

    村長站在山下往上望著,他焦急地等著“哈哈勒”迴來。恰時,墳山上跑下一個民工,要村長上去商量,看選什麽地方作墳山。本主人都不在家,隻有勞駕你村長了。村長說這是他們私家的事,墳山選不好他們會埋怨我的,,這不是兒戲。民工說是我們彎潭指揮長要我來叫你,你上山怎麽談與我無關。這墳山拖了我們好多日子,民工都忍不住了,都在大吼大鬧地堅決要移。國家修鐵路,處理不好這幾堆土,讓這墳山主人拖後退還成什麽世道。村長一個勁兒地點頭說是,他也不敢說自己泉溪人不好惹,挺刁鑽的。你試試不經主人同意自作主張把墳山移走,看泉溪人怎麽與你們這幫民工較勁。村長土生土長的西晃大山人,非常了解西晃大山的民風民情,非常了解西晃山民的蠻勁,號稱“蠻地”。雖然“內哄”事經常發生,一旦對外,卻是格外的齊心。村長一邊想一邊往山上走去。

    秋風勁吹,吹得土路邊枯萎的小草東倒西歪,吹得油茶葉嘩嘩作響。由於是清早,村民都沒有上山勞作,隻聽見民工嘰嘰喳喳地談論著這座墳山風水。這座山能望見山外錦江大河。這墳山是龍頭,土坳那邊是龍尾,如果從這山劈下去,豈不是斬掉龍首,毀了這個風水寶地?什麽風水寶地,泉溪和土坳又不出什麽貴人。前些天,聽村長父親說土坳過去出過一個大土匪,人稱“龍頭大哥”。讀過四書五經與金陵大學,後任雲南某軍軍需官,因揮霍公款而離職,潛逃迴鄉任晴桐兩鄉之長。他個子不大,臉黝黑,缺兩顆上牙,講話口吃、夾舌、不關風,還要呷鴉片煙。他常穿一件灰布長衫,手拄自由棍,因他放蕩不羈,不為舊政府所用。官場失意,喜友好客,重財重義。桌上客常滿,杯中酒不空。因此,許多綠林之客,江湖之士,無不穿梭於土坳,無不奔走其庭,大有養士之風。他開山立堂,堂規森嚴,土坳幾度風光。他有幾個背爛爛槍的人在坳上蹂躪幾個泉溪婦女,後來那幾個背槍的人被他殺了,後來這個坳上風平浪靜了,再也沒有發生前類之事了。他那時治理嚴厲,手下兵不敢亂說亂動,連他堂客也不放過。有一迴,他第一個堂客路過泉溪一戶人家門口,這家的狗在門口叫,她便喊這家主人出來,封臉一耳光,罵道:“你家養狗怎麽叫我?”主人準備還手,仔細一看,這個女人原是“龍頭大哥”堂客,將伸出的手又收迴去,求饒似地說:“寨主夫人,對不起,我這狗養不好,連你都叫,它不長眼睛!”他堂客走時,又補充一句:“下次路過你家,你家的狗再叫我,我連你與狗一齊嘣了!”這家主人低著頭,連連說:“是是是,它不敢再叫了!”事後幾天,不知是誰通報給“龍頭大哥”,“龍頭大哥”抓起堂客就是一耳光,罵道:“媽的,岩鷹不打窩前雞,都是姓龍的,一個祠堂人,你去欺負,太不像話了!”第二天,他又派一個兵去泉溪調查,確有此事。那個兵迴土坳如實匯報。“龍頭大哥”聽後,臉色氣青了,肺都氣炸了,拖堂客出來,命令道:“堂客——,你別怪我,壞了我的規矩,我隻能把你開了——,(開了即殺了意思)來人——!”立時來了兩位哨兵,果真把堂客拖出去給嘣了,沉屍泉溪……那時候,團房四近的百姓皆誇他紀律嚴密,治軍厲害,不久會成大器。後來他真的為推翻舊政府,帶兵攻打錦和縣城,趕走了舊縣長楊熙政。一時間,由於聲名顯赫,到處都說“龍頭大哥”真有幾手功夫,一個小小的“草台班子”,能把正規軍打敗,能將舊政府推翻,可見他頗有執政能力,一些豪紳紛紛前來拜見,外地報紙也紛紛傳播。於是他開始飄飄然起來,走時高昂著頭,逢人就說誰與我龍頭大哥鬥,都沒有好結果,那寶慶佬舊縣長都成為我階下囚,誰還敢輕舉妄動?坐上縣長寶座,他還不滿足,他又率兵攻打富州,結果丟了生命,倒成千古罪人。如果他能挺得住,依然嚴厲治理,他會成為一任縣長的,還是泉溪這風水不好,出不了達官貴人。有人插言,土坳不是有龍大貴麽?泉溪不是有龍永前嗎?雖不是當官的,前些年在新城倒是名氣大噪,富州在新城工作的老鄉有好幾百人,前些年成立同鄉會,他倆兄弟都榜上有名,可見他倆的知名度,並不亞於富州在新城當官的。可見這風水不差,如果把這“龍頭”砍斷,土坳那“龍尾”也名存實亡。唉,隻怪國家修鐵路從這山穿過,這是天意,致使這風水寶地破壞,使土坳與泉溪這兩村人衰敗。不怪乎,天有眼睛,誰叫你土坳與泉溪有仇?鬥來鬥去,鬥了幾十年,幹脆毀了你這條“龍”,直到兩村全敗下去停下來……。村長聽了幾分鍾,覺得這幫民工不來好久,對兩村的曆史就了如指掌,難得呀,不妨插上一言:“喂,假如我們不同意劈這座山?”一民工迴答道:“那是不行的!”

    村長心焦如焚,一雙熬紅了的眼睛直望著山下的簡易公路,看“哈哈勒”迴來麽?這時,彎潭指揮長已經給縣鐵路修建指揮部打通電話,並指示今天移墳和劈山。為慎重起見,他非常尊重當地村民及墳山主人,看移墳有何祭祀,不能不尊重當地風俗。他又問:“這墳山主人從新城迴來麽?”

    村長說:“我打電話通知他了,他答應迴來,好幾天還不見來,不知又出了什麽事?”

    “那我們不能再等了!”

    村長說:“我也沒有辦法!”說完,往山下走去。

    彎潭指揮長見村長不配合,火氣上來了,說:“將墳移至山背後,放兩封長炮,告訴村民移墳了。”

    鞭炮剛放,頓時土坳那邊有100號人朝彎潭湧來,一邊奔跑一吼著:“那墳山不能移,那座山不能劈,那是我們的風水,誰毀我們龍家風水,誰就是我們的敵人——!”

    泉溪人聽到怒吼聲,紛紛開門出來看熱鬧,見是土坳人不讓民工移墳和劈山,人人內心中生出一種莫名其妙來。土坳人與我們敵視多年,他們為什麽不準民工移墳和劈山?土坳人迅猛地湧下彎潭,又迅猛地湧向墳山。有人站在半山腰上,用手握成喇叭簡朝泉溪村喊話:“這是你們的墳山,你們是不是姓龍的,是姓龍的上山來保衛姓龍的墳山!”

    走下山的村長摸不清頭緒,目瞪口呆著。他那70多歲的父親,叼著旱煙鍋,望著一群黑壓壓的土坳人,自言自語地念道:“媽的,屁股縫裏出妖風,泉溪人的墳山,要他保什麽卵!”有鄰居走到村長父親跟前,問:“老爺子,村長?”村長父親嗑了嗑煙鍋,答道:“媽的,老早不見了,不知他在忙什麽?”鄰居建議道:“人家土坳人在為我們說話,我們能袖手旁觀嗎?”這時,又有幾人走上來,叫道:“老爺子,土坳人為什麽要保‘哈哈勒’家墳山?”

    村長父親搖搖頭,說:“我老了,腦子不靈活了,想不出為什麽,你們看?”

    “我們看土坳人是在巴結“哈哈勒”,因為他開有一個武館,也許是真心實意地在幫我們,因為都是一個祠堂人!”

    村長父親點點頭,說:“也許是吧!”

    “那我們也上山去!”鄰居咐和道。

    村長父親將煙竿往腰袋上一插,吼道:“你們快去老槐樹敲鑼,打喊一聲,泉溪人都上山去保墳山,那是‘龍頭’,斬掉‘龍頭’,我們風水就毀了!”

    一個鄰居風快地跑到老槐樹下,敲響了掛在老槐樹上那麵破銅鑼。“嘡嘡嘡,嘡嘡嘡,老爺子說了大家去龍頭山,不讓民工劈山移墳——!”

    敲了兩分鍾鑼,泉溪人如泉溪漲春水般地聚集到彎潭,在村長父親的帶領下,與土坳人一齊奔上山去。奔在前麵的土坳人與那幫民工幹開了架,隨即泉溪人一同參與,一場惡戰開始了。挖土機昂著高高的頭,無能為力,民工們的鐵鍬卻發揮巨大作用,在民工手中揮舞起花。村民一點不示弱,雖手無寸鐵,且抓起工地上石頭,雪花似地拋向民工,打得民工抱頭逃竄,呈窩蜂形狀散開,一邊逃跑一邊聲嘶力盡地喊著:“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村長迴家剛端碗呷飯,聽見龍頭山上有人大喊大叫打死人了,慌忙奔出大門,問:“堂客,父親?”

    “父親上山了!”

    村長連忙丟下碗,又朝龍頭山奔去。隻見父親揮著煙杆,東一杆西一鍋,一個勁兒地叫喊著:“給我狠狠打——!”民工見是老人都不敢還手,怕打死賠命,隻有抱著腦袋拚命躲閃。村長跑上前去,一手搶住父親的旱煙長杆鍋,吼道:“這大把年紀了,還帶頭打架,真是到老了還改不了脾氣,你給我迴去!”

    “你曉得咯卵,人家土坳人都在幫忙,我們袖手旁觀,你真是條窩襄廢!”

    彎潭指揮長,是個30歲左右的青年人,見弟兄們被打傷,也氣得上了火,不顧後果地命令道:“弟兄們,用鐵鍬給我狠狠地砍,砍死幾條人,我負責——!”

    腦袋上被岩頭砸起幾個皰的民工,咬緊牙關,揮著鐵鍬,朝村民猛烈地劈來,不到幾分鍾就放倒幾個村民,鮮血直流,倒在地上,不醒人事。村長父親見打死人,也瘋狂地朝民工人群中穿去,用石頭亂砸著。土坳人見時機不利,有人吆喝一聲:“土坳弟兄們,我們趕快離開,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不到一分鍾,土坳人又立刻散開,一會兒退下山來,往土坳逃去。山上餘下的全是泉溪人,等鄉長帶領派出所幹警及鄉幹部聞訊趕來時,不見土坳一個人影,指著村長鼻子罵:“你們泉溪人還在鬧事!”

    “我告訴你們,‘哈哈勒’打來電話說貴伢子不是被土坳人擊死的,是他在學校患急性化膿膽襄炎暴死的。你們簡直是胡鬧,村裏產生甲肝病毒,染死好幾人,這個怪局是誰造成的,你們應該清楚。今天你們又在胡鬧,‘哈哈勒’說墳山由我們鄉政府決定,移哪裏是哪裏,與你們沒有關係!”

    鄉長如吐枇杷籽一樣,一句接一句地罵過不完。村長問:“是那法醫鑒定的?”

    鄉長點點頭,說:“他是州裏法醫最高權威,他還有假!”

    村民都停下來了,有的抱著腦殼,有的捂著眼睛,有的傷著腰用手撐著,有的傷了腿跛著走路,有的打脫兩顆當門牙齒,嘴裏滿含著血,在一口一口地吐著。雙方雖然都沒有死人,卻傷得不少,情節非常嚴重,又是一樁案子。這是誰引發的,鄉長立即給縣公安局報案,並請示縣修建鐵路指揮部成立專案組,對這次事件進行徹底調查,不嚴懲幾個人,會影響鐵路修建。村長這下急了,說:“是土坳人先上山的,泉溪的墳山泉溪人不上山,土坳人又罵泉溪人是窩襄廢!”

    “是呀,土坳人總埋怨我們泉溪沒有能人,他們出了一個‘龍頭大哥’,時常掛在嘴上。我們有村長父親,他是條漢子,可惜又老了。今天他們來跟我們幫忙,我們自己不出麵,那不是一塊笑料!”有人跳出來幫村長說話,鄉長看看這個說話的人,轉向往龍頭山爬去。

    鄉長站在“哈哈勒”父親的墳前,放眼望去,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山,重重疊疊地往西晃山金頂蜿蜒而去,山麓之間夾著飄帶一般的白霧。那座金頂山峰脖子上有雲纏著,仿佛女人的圍巾。這些山一座比一座高。眼前的是座好墳山,背靠小山,宛如一把金椅,神情自若,同時又像一條活龍,揚著頭在仰望。這是塊風水寶地,不是修鐵路,誰又願拆遷這座墳山?泉溪雖沒出什麽貴人,到後麵幾代會慢慢有的。“哈哈勒”眼見大勢所趨,他不想再去選一座好墳山,而他大哥都挖空心思地將此墳山作為敲門磚,到他敲的時候,卻不見人影,為一塊不值錢的銅鏡竟將母親毒死偎罪潛逃,富州公安局苦苦追擊好幾天才把這對狗男女逮著,如今關在縣公安局裏。為不打草驚蛇,盡快破獲連鬢胡團夥大案,抓獲他哥嫂的消息守口如瓶。他嫂子從牆縫裏取到了那塊銅鏡,並藏在身上,經鑒定這塊銅鏡雖曆史悠久,鏡麵上沒有任何字跡,光板一塊,價值僅如一塊普通銅。但這不是主要原因,“哈哈勒”母親的死還是與連鬢胡有關。鄉長轉身問指揮長:“這墳山政府給多少錢?”

    “4千元。”

    “給了誰?”

    “主人尚未領取。”

    鄉長與指揮長耳語幾句後走下山來。泉溪村這幫村民見鄉長皺著眉頭往鎮上走,立即堵住,問:“貴伢子是自己患病死的?”

    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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