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溪人重新將貴伢子屍體埋好後,醫療隊又開始逐家逐戶地檢查甲肝病毒了。

    書記鄉長和支書村長反複研究,咱們四人紮紮實實地與醫療隊在泉溪村突擊檢查兩天,逐戶逐人進行檢查和預防,不能讓甲肝病毒再度傳染。

    貴伢子與治保主任的屍體雖埋去多日,吊在老槐樹上的兩顆大燈泡至今還沒拆下,電杆線路修通後,夜裏又發出刺眼的光,仿佛貴伢子與治保主任還擺在槐樹下,樹下還有輪流守屍的人。醫療隊見這燈光,便要村民都到老槐樹下接受檢查治療。全村四個組,書記鄉長各負責一組,支書村長各負責一組,爭取一天半檢查完畢。

    他們分頭下到組去。

    醫療隊部設在老槐樹下。

    他們還是用老辦法,敲著那麵用過百餘年的破鑼,滿村大喊:鄉親們,大家都到老槐樹下來,接受檢查治療,以防甲肝病毒傳染!

    泉溪村隻有這麽一麵銅鑼,凡是過紅白喜事的哪家人皆可借用。如有傷風敗俗者,不管女人或男人,先敲鑼在泉溪遊一圈,如有女人偷情則沉潭,如有男人亂倫則倒掛軀體。文革時期,“哈哈勒”父親則被鐵匠書記誣陷有曆史問題,脖子上掛著這麵銅鑼滿村敲,一邊敲一邊高喊:“大家不要像我有曆史問題,嘡嘡!”鐵匠跟在後麵,吼著:“你敲輕了,要用力!”“哈哈勒”父親使出呷奶的力氣,猛敲著,結果敲破了鑼。那天晚上,鐵匠又定他一大罪狀,對文化大革命不滿,又站在這老槐樹下挨批鬥。散會後,他想不通,隨後吊在老槐上,咽下最後一口氣。前不久,“哈哈勒”的母親過世,還是用這麵破鑼給送上山的,且這麵鑼聲沒有以前響亮,盡管不是敲中心,還是有點破破的……

    敲好一陣子,喊得嗓子嘶啞,隻三三兩兩來過一些人。這些人是怕死的人,生怕染上甲肝,治不好死去。

    他們幾人再度合計,又提著銅鑼大喊起來,敲完一陣,村長就大喊一陣:“鄉親們,土坳人打過來了,大家快去槐樹下集合,有家夥的操家夥,趕快來呀——!”這時候,隻聽見家家戶戶的大門吱呀吱呀地打開,慌慌張張地操得家夥叮叮當當的響,一溜煙地往老槐樹下奔來。

    此時,醫療隊早已撤離老槐樹下。事前,他們已做通村長父親的工作。村長父親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又有文化,全村人都聽他的話,大大小小見他怕他。他說話算話,誰不敢聽麽?他兒子沒有文化,為什麽能當幾十年村幹部能管幾百人?就是因為有他父親撐腰。誰家過紅白喜事,都要他去安排,誰家鬧矛盾或發生事件,他老人家去一趟,一會兒便解決。五十年代亂過一陣,那時他還年輕,沒有好高威信,後來就是他做出幾個樣板,大家才尊重他,威信一天比一天高,一句話說出來,若砸一鎯錘,地上也要動幾動。他讀過四書,又會武功,長著長長的白胡子。年紀雖大,骨架卻還硬朗,說話鏗鏘有力,聲如洪鍾。他去老槐樹下做大家思想工作,算他思想大轉彎。他說檢查身體是對的,全村都染上甲肝病毒,一個個死去,泉溪村還有什麽希望?一代敗下去,往後便是代代敗,代代被土坳人欺淩。他說去做工作,誰不接受檢查,按照族規處理:一、驅逐出村;二、不要大夥與這家來往。

    村長老父親洗過澡,一步步地朝老槐樹下走去。前些日子,他在這老槐樹下為貴伢子洗澡,一邊洗一邊罵著娘火。泉溪村不管死誰,他都很傷心,都要淌一陣淚的。這迴貴伢子死,對他打擊太大。貴伢子家裏窮,沒錢讀書,他將兒女平時給他做壽的錢送給貴伢子,對貴伢子經常說:你讀書很用功,我很喜歡你。讀上大學沒有錢,村裏人都湊錢給你讀,一定讀出個樣子來。這年頭,一個村裏沒有一個大學生,這個村裏還有什麽強盛!貴伢子聽罷爺爺的話,心裏萬分激動,說:爺爺,你放心,我會用功讀書的,我一定要考上大學,不辜負爺爺奶奶伯伯叔叔對我的期望!媽的,誰料土坳人如此歹毒,竟一拳給打死去。為貴伢子的死,他老人家好幾天不咽一粒米飯,眼睛氣得通紅紅的。

    村長父親站在老槐樹下,端著楠竹筒煙鍋巴達巴達地抽著煙,不吭一聲。騙大家土坳人又打過來了,這是他的主意,不是這樣,誰又肯來老槐樹下?

    沒過多久,老槐樹下聚滿了人,清點人數,男男女女,兩百餘人。大家見他老人家站在前麵,揮舞著拳頭,問“狗日的土坳人在哪裏?”

    “大家安靜下來,不要說話。”支書勸著。

    老人家抽完煙,磕掉煙屎,抬起頭來,左手提著煙筒,清清嗓子,運足氣力,說: “鄉親們,大家不要說話。土坳人不會打過來,鄉政府書記鄉長全在這裏。今天要大家集合,有一件事同大家講個明白,每家每戶都要執行。貴伢子和治保主任已經死去,但不能複生。我原來指望貴伢子考上大學,治保主任當村長,為泉溪村爭光,誰料到……”老人家說到這裏,嗓音變小了。停了一陣,又抬高嗓音說:“他們死了,我們要有人。這迴甲肝病毒大,傳染快,治保主任隻幾天就死去。沒有人上大學,沒有人當官,人多勢大,有強壯身體,土坳人也不敢欺負。如果沒有人,土坳人還要欺負的。我們還是聽政府的話,共產黨替人民所想,大家一定要接受檢查,把甲肝病毒消除掉。有一群壯實的青年,我們不怕土坳人。醫療隊同誌是從縣裏來的,辛辛苦苦給大家檢查。從今晚起,家家戶戶,大大小小都來檢查,誰不檢查,按族規辦理!”

    下麵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老人家說完話,第一個來到醫療隊麵前,說:“把我先檢查,看老頭子有沒有甲肝病毒,也讓老頭子多活幾年,看土坳那幫雜種還能欺負幾年!”

    接下便是一個個的檢查。秩序井然,挨家挨戶,一戶不漏,一人不溜。大家沒半點牢騷,隻是要求上級政府趕快嚴懲兇手,不能讓兇手逍遙法外。

    經過一天一夜的檢查,查出八人染上甲肝病毒,兩人較為嚴重。這八人全是輪流守夜的人,一色的青壯年。翌日上午,八名青壯年被送去鄉醫院治療。再過幾天不檢查不搶救,又有死亡危險。

    泉溪人大吃一驚,有人埋怨:先該把貴伢子埋下地去。要不治保主任不會死!

    治保主任猝然死去,誰又是兇手?

    村長看看支書,支書看看村長,兩人皆不言語,各自心裏都清楚!

    這天沒有太陽,四周仿佛縈繞著一層薄霧,看不清山上任何一棵樹。彎潭山上“哈哈勒”家的墳山好像沒有人守一樣,他那潑辣的嫂子這幾天沒有了聲音。自從她丈夫與伢兒在墳山受傷後,她說等縣長來處理鐵路進墳山的事,口口聲聲說墳可移,錢不能少,不像“哈哈勒”說隻收四千元就了事,一座好墳山是無價之寶,但縣長遲遲未來。

    村長和支書正要離開老槐樹下時,“哈哈勒”大哥氣衝衝地跑來,告訴他倆彎潭的民工在往墳山挖土路,準備將挖土機開上去。這幫民工真妄命,把我新點的油菜地全毀了,我要他們賠上損失,否則我要他們死兩個人!

    村長和支書看一眼“哈哈勒”大哥,明明知道土路從他沙地挖上去,他怎麽還要點油菜?“哈哈勒”大哥長著一臉橫肉,穿著一件對襟衣,布扣一上一下結著,那雙解放鞋上沾滿著泥土,像剛從油菜地裏下來。他見村長與支書不說話,急著問:“你們肯幫忙為我說話麽?”支書呷上一口煙,說:“你這是在添亂!”“哈哈勒”大哥把臉一橫,鼓著眼睛問:“我添什麽亂,國家修鐵路毀我墳山和油菜地,要求賠償是正常的,你說話不三思,還當什麽支書?”

    “我這個支書讓給你當,你夠資格麽?”支書憋著一肚子氣才說這句話。近段日子,他與村長為貴伢子的死絞盡了腦汁,原想他弟“哈哈勒”能幫上忙,誰料他弟假裝正經,亮出最高境界,好像他是毛主席,反而勸我們不要與土坳人較勁,再讓三分又何妨。他有這樣的弟弟特別自豪,在去新城的車上,口口聲聲說他弟弟有本事,去找公安處法醫重驗屍體準贏。雖然來了一個法醫,而不是他弟的那個好朋友。這個法醫一定是維持縣公安局法醫的鑒定,不好推翻。“哈哈勒”說那個好朋友在清水鄉菜館呷飯中毒住院不能前來。不知此話真假,但在心裏開始形成“哈哈勒”是敷衍了事,他的話隻能聽不能信。他還責怪我們知道鐵路從他家墳山穿過,為什麽不告訴他哥,還將母親埋進墳山去。怪我們幹什麽,他哥又不是不知道。他哥詭計多端,千方百計地想弄錢,一個腦袋全鑽進錢眼裏了。

    “我要是黨員,我當支書比你水平高得多!”“哈哈勒”大哥說話不講分寸,冒失地頂撞著支書。支書個子矮,又瘦弱,抬眼看著“哈哈勒”大哥,隻見臉上的肉青一塊紫一塊,雙手抖動不停。村長見狀,勸著支書,說:“他是什麽人,你還氣得這樣了。若是我把他的話當作狗放屁,不照照鏡子,自己是什麽樣子,在泉溪村是什麽角色!”村長一邊說一邊拉著支書離開老槐樹。“哈哈勒”大哥見村長為支書幫忙,念在與他剛從新城迴來沒有頂撞,低著頭,跟在他們屁股後麵走,問:“你們說縣長要來怎麽還不來?”支書與村長不理睬,急急地往村裏趕。“你們去哪裏?”“哈哈勒”大哥又問,但他倆還是不迴答,故意做出不理睬樣子。俗話說慣使狗狗舔口,慣使貓貓搭爪。像“哈哈勒”大哥這樣的無奈之徒,不能慣使。

    “哈哈勒”大哥心裏受到巨大委屈,火氣在一陣陣地往上冒,仿佛捂著蓋子沸騰的水,一旦揭開蓋子,會升騰起巨大的氣焰。他又跟著他們走了一段路,見他們還不理睬,一股火氣衝出喉嚨,吼道:“你們不肯為我幫忙,我要弟弟不為你們幫忙請法醫!”

    這時村長也火了,說:“泉溪的事不是我倆的事,是泉溪人的事,你弟弟不幫忙,我們也不需要!”

    “不需要就不需要,我打電話告訴我弟!”“哈哈勒”大哥轉身往鎮上走,支書與村長見他真地往鎮上跑去,也不示弱,頭不迴地往前走,其實,他們倆去彎潭,看看那群操著四川口音的外地民工在不在挖土路,縣長沒有來解決,土地主人又不同意,他們怎麽如此膽大把主人土地挖開?上麵一再有政策,在動當地百姓的土地時,一定要先做通百姓思想工作,他們這樣做是不是高壓手段?

    彎潭隻是一個小潭,從西晃山上流淌下來的溪水,在這裏打了一個彎,便叫灣潭。潭不大,水卻好深,“哈哈勒”的家就在彎潭不遠。那群民工來此一個多月,彎潭上那座水泥小橋已經架好,運鐵路物質的大小貨車可從橋上開過,隻等修通到“哈哈勒”墳山的土路,把挖土機開上去,便可開工劈山。彎潭的水,平時是清澈的,每年漲洪水總有好些天渾沌。“哈哈勒”家的老屋壁板木材全是在漲洪水時撈來的。上河是大山,有一片片老林,砍伐的森林都碼在河邊上,等漲花花水拋入河中卷上鎮去,然後用拖拉機運至縣木材站,賣到江浙去,得個好價錢。誰料那些年洪水亂漲,不落暴雨,河裏便漲竹篙水,一嘩啦將木材衝入河中,散亂地衝到下河去。下河人豎屋都是從河裏撈的木材,“哈哈勒”與他大哥每年都盼望漲洪水,每年到漲洪水時都將撈鉤釘得緊緊的,一旦夜裏落大雨,他們就早早起床,披上蓑衣,手拿撈鉤,站在彎潭邊一塊大石頭上,手電筒掛在脖子上,見白花花的水上有木頭滾來,電筒一照,揚起撈鉤,一撈一鉤地拖上岸來。洪水隻漲幾個小時,天亮等洪水消退,兩兄弟將木材一根一根地抬迴家去,碼在門口坪子裏。曬幹後,兩兄弟又一鋸一鋸地鋸成木枋和木板,請木匠將父親尚未裝壁和蓋樓層的九眼六通的木屋裝好蓋好。6月間,用桐油油一番,木屋閃著光,充滿著暖色。就是木屋全修蓋好的這一年,“哈哈勒”的堂客才進屋,大哥才與“哈哈勒”分家。分家那陣子,兩兄弟為這幢老屋估價吵得不可開交,請叔叔算,大哥也不同意,請堂伯堂叔勸勸,大哥指責人家狗抓蚊子多管閑事,清官難斷家務事,你們有本事為我們分好家麽?後來請村長父親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出麵,大哥雖不頂話,總是說那種算法是錯的,母親慪得好多天不呷飯。沒辦法,堂叔堂伯建議將屋分成兩股,正屋左邊那間加堂屋本來分給弟弟“哈哈勒”,大哥拿右邊那間,嫂子就是不同意,說都是男人,他為什麽多拿?“哈哈勒”同意這個分配方案,剛結婚進屋的堂客有些意見,被“哈哈勒”兇一頓,老鼠氣都不敢出了,哪像大哥管不住嫂子。兩個鬮團擺在桌上,是村長的父親揉挪的,由“哈哈勒”先抓,嫂子不同意,說她要先抓。此時,在場的幾位老人異口同聲地罵她不講理,滿臉的橫肉。嫂子氣不過,陰下臉來,抓起兩個鬮團往地上扔,口口聲聲說堂屋一個一半。有人問堂屋是整體的,不能鋸開呀?她說六根樓屋一個三根,樓板拆下來看有多少塊,一個一半,不是很好分嘛!有人又說一棟好好的屋怎麽去拆散?讓給弟弟住,弟弟給你補些錢不是很好嘛。嘻,這不好估價,我說要兩千元,他肯定說高了,誰能做通他的思想工作?“哈哈勒”被嫂子那斤斤計較的言行氣得快要瘋了,說:“我什麽都不要了,老屋全歸你所有!”大哥站在旁邊不作聲,見堂客不講道理,脾氣發作也不敢當眾罵堂客,隻是用眼睛斜視著堂客,然後他又看看弟弟和弟媳婦。弟媳婦欲與嫂子幹一架,又怕“哈哈勒”摑她耳光,淚水偷偷地從眼角邊上流出來,她用衣袖輕輕抹去,走到一邊不吭聲。這種場合她還是第一迴遇上,嫂子真潑辣,潑辣得如一隻瘋狗,到處咬人。如果與她朝夕相處,同在這幢木屋裏生活,雙方不忍讓,不是天天吵嘴就是三天幹上一架,那樣過日子實在痛苦。“哈哈勒”堂客挺老實,一時想不通,晚上趁“哈哈勒”外出有事,偷偷地跑迴娘屋去了。第二天,是“哈哈勒”從娘屋接迴來,告訴她與龍大貴(拐彎彎)去鳳凰練苗拳走江湖賣武藝,掙到錢就到新城安家,離開泉溪這個鬼地方,離開哥嫂,離開這幢老屋。堂客很聽丈夫的話,忍受一兩年,到新城過快活日子。分房的事就這樣擱置下來了,直到第二年“哈哈勒”在新城賣武藝名聲大振,大哥才軟下心來,同意將左間正屋及堂屋分給他。不料第三年,他堂客遭鐵匠欺負自殺……

    其實,那年“哈哈勒”大哥自己早已豎屋,那幢老屋由他母親居住,空空蕩蕩。大哥兒子長大後,陪奶奶住。

    支書和村長皆知道“哈哈勒”大哥橫蠻無理,尤其是他堂客,20多年過去,她還是那麽占強那麽潑辣那麽瘋狂。為守那塊墳山,全家人在墳山打棚日夜守。明明知道土路要從山腳修上去,又是他堂客出主意點上油菜敲詐國家。村長和支書走至彎潭,往山上一望,隻見一群民工在那塊油菜地裏挖,不到半天,已經挖至半山腰。油菜確實點了。原是一塊紅薯地,剛挖完紅薯,隻見用鋤頭掏出一條條淺溝,溝裏點上用菜油搓傷的菜籽與尿灰攪得一起的一蔸蔸油菜種,十分的整齊。這下被民工挖掉了,這是件令人頭痛的事。村長和支書呷著煙,長長地歎下一口氣,說:“如果泉溪多有幾個這樣的人,什麽工作也開展不下去。”他倆正思討著,突然“哈哈勒”大哥堂客披頭散發地從山上飛奔下來,大吼大鬧著。兩隻手胡亂地抓住民工們的鋤頭和鐵鍬,像死人一樣往地上躺著,阻止著他們挖,罵道:“這是我家新點的油菜,我要你們賠!”

    民工們都停下了,幾十雙目光齊爽爽地看著倒在地上的這位潑婦。工夫做不下去了,民工負責人走下來,見村長和支書在彎潭,求情道:“村長,請你們將這位村民拖迴家去!”

    村長走上去,問:“誰叫你們從她油菜地挖土路?”

    “我們請示過縣鐵路修建指揮部,沒有命令誰敢挖!”

    “土地主人不同意,你們就挖了,惹出麻煩誰處理?”

    “那是縣政府的事,與我們無關!”

    村長和支書正詢問這事時,又有兩人從上麵跑下來,告訴說一輛運送鐵路的貨車壓壞幾家柑桔秧苗,要車主賠償損失,車主死活不賠,並且揚言還要打人,你倆要為我們做主呀!那兩人說罷,抓起村長和支書往上拖。民工負責人見狀,揚手製止道:“你倆先處理這裏的事再走!”那兩人問:“你們有什麽事?”民工負責人用手指著彎潭山上,說:“你們看,那土路上還躺著人哩!”那兩人往上一看,新開的土路上的確躺著一個婦女,說:“是那個潑婦,他是殺人犯!”村長聽那兩人一說,十分驚訝地問:“她是殺人犯?”

    那兩人點點頭,說:“‘哈哈勒’母親是她用藥毒死的!”

    “誰說的?”

    “她男人跟別人說的。”

    “她為什麽毒母親?”

    “她男人說母親有一塊古銅鏡,是母親姑父在湘西王陳渠珍手裏當參謀得到的。這枚古銅鏡是麻陽滿朝薦在朝廷做官皇上賞給他帶迴家散失的,不知怎麽流傳到陳渠珍手裏。湘西王見母親姑父打仗指揮有方獎給他的。母親結婚,姑父將這枚古銅鏡作為嫁妝送給母親。小時候,‘哈哈勒’兩兄弟見過,還見過兩把用銅幣製成的劍。那時候不知這些東西值錢。那兩把劍被大哥拆散紮雞毛鍵子,一枚枚古錢幣散失掉了。這些事情,‘哈哈勒’早已忘記到九霄雲外,而他大哥卻銘記在心頭。那兩把古錢幣劍不是丟失,而是他嫂子偷偷地收藏了,放在大哥木櫃小箱子裏。古銅鏡是明朝初年的,據古鑒賞家評估,可賣20萬元。但這枚古銅鏡被母親嚴嚴實實地藏在左屋一個土牆縫裏,有一天被大哥堂客發現,然而母親從不離開左屋,出去都要鎖屋門的,任何人不得進去。那天母親很想‘哈哈勒’,並捎信要‘哈哈勒’迴家一趟,說有一個重要東西交給他。大哥堂客急了,便用給畜牲打針的注射器給母親打了一針,還說母親多天不呷飯,打兩針葡萄糖補補神,結果一命嗚唿,然後做其假像在床頭放著一小瓶未呷完的農藥,說母親呷農藥自殺……”

    “她男人親口對你說的?”

    “對對。”

    “世上哪有這樣的笨男人?”

    “那天在鎮上喝醉酒說的。”

    村長與支書聽後,心中一陣驚悸,連忙搖頭說:“不可能,不可能,我們泉溪不會出這樣的事。你們不要亂說,那是事非,要惹禍的!”

    那兩人點點頭,給村長與支書各一支煙,給點燃,說:“你倆上去呀,貨車還卡在那裏!”

    村長說:“縣裏醫療隊剛檢查完甲肝病毒,我們還要去鎮上醫院。你們先上去吧,等處理那個潑婦我們再上來!”

    那兩人怕村長和支書不去,眼睛定一陣神,又說:“村長,你們要去呀,不去我們不讓貨車走,到時莫說我們破壞鐵路建設!”

    村長說:“我們一定會來!”

    那兩人轉身往上河走去,一邊走一邊迴頭看村長和支書,生怕他們不來。

    村長和支書往彎潭山上走著。四周都在散發著柑桔馨香味,新開的土路兩邊有甜甜的茶耳,四川民工不會呷這東西,不知這為何物。今年深秋氣溫高,油茶花開二度,山頂上還盛開有杜鵑花,紅豔豔,滿山遍野都是,一簇簇的,怪好看的。薄霧開始慢慢散去,一輪紅日從東山頂上伸出了頭,一道道霞光往各個山頂山嶺山彎山澗噴射著,在熾烈的光線裏看到了一陣熱氣在升騰。“哈哈勒”嫂子還躺在冰涼的地上,民工勸她:“嫂子,快起來,別把身子骨凍壞!”

    “哈哈勒”嫂子雙手抓著一把土,像瘋子一樣,雙頰貼在地上,說:“你們不下山,我就是不起來!”

    民工們雙目都盼著村長和支書快將這個瘋女人拖下山去,他們好張開膀子幹工夫。如今修鐵路不像過去呷大鍋飯,都實行承包合同製,工效高而快,工資一個釘子一個眼,多少效率多少效益,全是成正比的。捱一天少一天鈔票,你說心疼不心疼?這個瘋女人礙我們施工,巴掌大塊土地鬧成這樣了,這是何苦呢?你怎不能靠這塊土地成百萬富翁麽?這地方的人怎麽是這樣?在這幫民工心目中,泉溪人好像少了許多內在的東西,使民工失望,也讓這幫民工無形中憎恨起來,憎恨什麽,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們見村長和支書上去,大聲求情地吼道:“村長,你們趕快將這個瘋女人拖走,她在妨礙我們施工呀!”

    “哈哈勒”嫂子臉蛋長得端莊和清秀,內心怎麽如此橫蠻?聽說在娘家做女時,是一個很講禮貌和聽話的女伢,嫁給“哈哈勒”大哥20多年,怎麽變成這樣一個人?村長說有其夫必有其婦,你們知道“哈哈勒”大哥沒有文化,在泉溪眾多男人中,是一位最不講理的無懶之徒,他的一舉一動影響著堂客。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他肮髒的靈魂已經浸潤她的血管,腦海中全是丈夫靠懶生存的形像。因此,她開始潑開始懶開始橫開始刁,一個壞形像在泉溪村人們心中已經形成。有很多女人說她要錢不要臉,隻要看到錢,你叫她脫褲子都可以。上個月有一迴,她到鎮上賣紅蘿卜,土坳的鐵匠買她紅蘿卜,鐵匠問:“你這紅蘿卜有這麽長,你那土眼眼有多深?”這是一句痞話,可她笑嘻嘻地迴答:“蘿卜有多長,眼眼就有多深?你想比比看嗎?”

    鐵匠又笑笑,說:“我想比看呀!”

    “告訴你,本老娘身坯子好看,那東西也不比別人差。但不是隨便給人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你要多少錢?”

    “不是一百就是80,最低不少於60!”

    “你敢做那事?”

    “老娘40多歲,身上又不少一砣肉,有什麽不敢?”

    “不怕你男人揍你?”

    “我男人算什麽卵東西,在我家隻有母雞啼,哪有公雞叫!”

    鐵匠是“哈哈勒”的仇人,他有意報複“哈哈勒”,隻要他嫂子願意,舍一百元錢算什麽。鐵匠買下她20斤紅蘿卜,與她一道走進一個小飯館,並開了一間房。一個多小時過後他倆才出來,點上幾個菜,呷過一頓飯,“哈哈勒”嫂子帶著紅撲撲的臉,在迴家的路上,哼起了《山丹丹開花紅豔豔》的調子來,雖有些跑調,但聲音幾分清脆幾分磁性幾分誘惑。那天她買了幾斤豬腿肉與白蘿卜燉,滿屋子好香。“哈哈勒”大哥來了神,倒上一缸米酒,悠然自得地將一缸米酒喝完了。第二天他去鎮上買農藥,有人背後指點著:“永前兩兄弟的堂客都讓鐵匠搞了,鐵匠真有兩手功夫!”“哈哈勒”大哥開始不聽見,認真地選著農藥,接著幾個女人又在議論。這時鐵匠正在往供銷社送鋤頭和搭耙,被他聽見後,給幾個女人盯上一眼,有個上年紀的女人說:“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人家玩女人,關你們什麽事。這年頭隻要有錢,哪個男人不玩女人?嘻嘻,劉姥姥進大觀園,隻怕是第一迴,才不是呢!”

    “男的不是第一迴,女的也不是第一迴。永前他大哥不靠堂客掙錢,能過好日子?”

    鐵匠認識“哈哈勒”大哥,原來還稱兄道弟,後來隻因“哈哈勒”堂客被鐵匠強奸自殺,兩家結仇,20年不講話。平時挨身而過好像都不認識,有時還互相跺上一腳。今天又同時出現在供銷社裏,加上有女人在旁邊七嘴八舌,指點他們倆兄弟。“哈哈勒”大哥聽見了,忙問“誰的堂客被鐵匠搞了?”

    “迴家去問你堂客吧!”

    “我堂客怎麽了,沒你們漂亮?”

    “正因為你堂客漂亮,有人才……。”

    幾個女人一邊迴答一邊往供銷社門外走去。

    鐵匠匆匆地收錢走了,供銷社隻有他一個人在選農藥。見女人們走了,他又問供銷社的供銷員老馬:“她們剛才說我堂客被鐵匠搞了,搞什麽了?”

    “嘻,老兄,你是糊塗還是裝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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